齐珩直身,叹息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苏昀其人,本质并无害人之心,他是为报恩情, 这一点, 我能理解,他既答应了我,我便信他。”
随后齐珩又道:“你给萧璋传信, 让他在东昌公主府找一找她与苏昀间是否留有信件,再看看东昌公主府内有无《江山图》。”
临了, 齐珩只觉不安,再次叮嘱道:“记住,只是找, 不许对公主动手。”
白义看着齐珩的眼神晦暗不明,
东昌公主既已要害齐珩, 齐珩还这般顾虑着她作何?
然他既为齐珩之臣, 主上有命,他便不好说什么。
只好揖礼领命而去。
东昌公主宅第, 齐令月未挽头髻,发丝披于身后,倚在小榻上,萧章在她身后,为其梳理发丝,停云轻轻推门入来,手中拿着信笺,下意识地看向齐令月身后的萧章。
萧章对上停云的目光,停云目光锐利,似有让他退下之意。
然萧章佯装不懂,移开目光,看着手中的发梳。
停云勉强笑道:“公主。”
齐令月懒怠地睁眼,浅笑道:“什么事?”
停云看向萧章,欲言又止。
齐令月顺着停云的眼神看去,瞥了眼身后的萧章,她笑了笑道:“萧郎算得自己人,你说罢。”
停云有些惊诧,萧章入大长公主府不过五年,缘何能算得自己人?
然瞧长主这神色,怕已被温柔乡迷了眼。
停云尴尬地笑笑,道:“苏将军方才飞鸽,送了信来。”
齐令月接过信笺,她稍稍眯眼,道:“宫车晏驾?”
萧章为齐令月梳发的手一顿,指尖稍有一刹那的颤抖,不过他掩饰地极好,齐令月与停云并未有发觉。
齐令月狐疑地看了看手上的信笺,“这是苏昀送的吗?”
“齐珩真的死了?”
齐令月有些不敢相信。
齐珩在她的这些侄儿中,是最出色的,品性也是最佳的,否则她也不会放心地将晚晚嫁给他。
只是可惜,齐珩正因为太出色,与她不是一路人。
她与齐珩这辈子也只可能是雠敌。
她虽想让齐珩身亡,但如今真得知此讯息,不免还是会惊愕。
停云定定道:“那鸽子是经过训练的,只会从苏将军那飞至公主府,上面又有苏将军的私印,怕是错不了。”
苏昀是她们在宫中埋的最深的暗桩,是以东昌公主是极信他的。
齐令月再次问道:“齐珩真就这么容易死了?”
“那晚晚怎么办?”
江锦书与齐珩实是情深,齐珩若身死,晚晚怕不是想为他而殉。
“给阿容递个话,让她看着晚晚,莫要让她做什么傻事。”
停云屈身领命。
见停云走后,东昌公主轻声道:“萧郎,上回停云带你去过兵部尚书的府邸,你路可还认得?”
萧章含笑颔首,东昌公主笑了笑:“那你亲自去给佟尚书递个儿话。”
萧章眼皮跳了一下,瞧东昌公主这话头,莫非又一场宫变?
“你过来啊,离那么远,你怎么能听清?”齐令月轻轻拽着他的衣袖往自己的身边带,丹唇轻启,她笑着与他耳语几句。
萧章垂眸间,齐令月未曾瞧见他眼底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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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殿宇内,左不过十五岁的女史轻轻施礼,手中拿着一画轴,她浅笑道:“昭容,是这个卷轴吗?”
顾有容瞧着上面的青色,笑道:“就是这个。”
那女史兀自笑笑,道:“昭容,这画这么好看,您真的要送出去吗?”
顾有容含笑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不是送,是还,本就是她的,我便再爱惜也不该独占的。”
前些日,长安城的一老叟亲至大相国寺,求了签,所凑成的签文上是“得江山图者万事无虞”。
老叟欣喜,四处找人打听《江山图》的下落。
这事也被作闲谈留于茶肆之间。
那时她曾卜出一卦,卦象为无妄卦,不可妄动之意。
她心中不安,聊以此图为寄托。
今已透了消息,齐珩已亡,那东昌公主势必会有所动作,是以她想将此图还给她,也愿能庇佑她无虞罢。
顾有容笑了笑:“待晨起,宫门开,帮我送至长主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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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章才出东昌公主府邸不久,便见石碑后隐隐有目光凝视着他。
他淡笑,速速上前对那人影出手。
白义猛然一还手,两人打成了平手,白义笑道:“你这功夫见长啊。”
萧章浅笑:“你既在此地,那陛下应是无事的。”
白义颔首,萧章问道:“陛下是有何吩咐么?”
“陛下想让你找找公主与苏昀之间是否留了信。”
“就这个?”
“就这个。”
萧章自嘲一笑:“我以为陛下会让我对那妇人出手的。”
白义讽刺地笑笑:“宫里有那么一个祸水在,陛下心存不忍,还特意嘱咐了不许对公主动手。”
萧章垂眸道:“皇后...陛下看重的人大抵是不能差的。”
此话一出,白义脸都白了,气道:“陛下小心护着也就罢了,你怎么也对那女人说话?”
当真是祸水,连向来沉默不语的萧章都为其说话了。
“你可别忘了那位是谁的女儿,母女一个样,怎么可能对陛下存了好心,偏陛下宠得跟什么是的。”
萧章无奈笑笑:“我不是信皇后,而是信陛下,陛下看人很准的。”
白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想到什么,他又怜悯地搭上他的肩头,蹙眉道:“你后悔吗?”
萧章在东昌公主身边实是忍辱负重,白义也颇是心怜他的。
原本,陛下给他的路不该是这样的,明明萧章该与他一样是在金吾卫的,然他,偏偏选了这条最屈辱的路。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谈何后悔?你不必心怜我,陛下也不要对我有疚,这本就是我选的。”
萧章仰头望月,淡然道。
“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办好,你也早些回去吧,路上小心。”萧章笑着捶了下他的肩头。
月夜下,有黑影穿梭于兵部尚书府。
翌日午时,卫士着甲胄,围了宫禁,谢晏站在紫宸殿后的阁楼上,唇边带着淡笑。
东昌公主,终是忍不住出手了。
群臣惊愕,东昌公主以护君之名,携兵部尚书及左右神武军首领至紫宸殿前,口口声声称紫宸殿有奸人混入,请求入内清查。
金吾卫拔刃相向,掩护着紫宸殿正门。
江锦书着凤冠翟衣拦在紫宸殿外,妆容得体,却掩饰不得那微微泛红的双眼。
东昌公主只瞧了一眼,便已笃定齐珩已然驾崩。
江锦书这是在硬撑。
谢玄凌与崔知温闻讯正冠赶来,崔知温正色道:“公主,紫宸殿乃北宸之所,臣下无诏,焉能擅入?”
东昌公主嗤笑道:“崔中令,歹人就在紫宸殿中,你这般拦着吾,陛下若是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崔中令在御史台狱待了那么多年,却不想还是半分长进未有。”
谢玄凌道:“公主,陛下先前下过圣谕,无诏不得入紫宸殿,公主今日此举,难免瓜田李下,有逼宫要君之嫌,请公主慎之。”
谢玄凌所说也已很委婉了,谁人看不出,这是要君?
东昌公主于谢玄凌向来是敬重的,她颔首道:“谢尚令,我也是关心陛下,怕御体有损,实无不臣之心,今日之罪,令月必当上劄请罪,然,今为保陛下圣安,令月不得不亲望。”
谢玄凌言尽于此,见东昌公主不肯罢休,又兼东昌公主带着左右神武军在侧,有卫相护,谢玄凌不再说什么。
唯一能压制东昌公主的唯有谢玄凌与崔知温。
见他二人不再多言,江锦书有些慌了神。
明之无恙,阿娘此举是在自取灭亡。
她掐紧手心,镇静道:“公主关怀陛下之心,吾已晓得,至于歹人,吾自会带着金吾卫细细搜查,便不劳公主大驾。”
江锦书妄图再拦东昌公主,然东昌公主反笑道:“金吾卫若真有能耐,便不会让歹人进去了,陛下与我乃为血亲,我怎能放心?必要亲自瞧见,才可安心。”
“陛下大安,公主不必瞧的。”
东昌公主又笑道:“皇后之言,妾必信的,只是,妾齐实是顾虑陛下,还是亲自拜见过,方能安心。”
说罢,东昌公主便不与江锦书多舌,径直往正门走去。
东昌公主给苏昀递了个眼色,苏昀面上有些许不自然,将拔出的刀刃收回。
齐令月瞧着掩门的金吾卫,面上冷笑道:“你们还敢拦吾?”
在她入宫前,白义便已被她支开,没了白义,苏昀便是金吾卫之首,见苏昀收刃,卫士只好照做。
东昌公主轻轻勾唇。
齐珩崩逝,神武军在侧。
江锦书怀有皇嗣,这大明宫该是她齐令月的天下了。
齐令月稍稍低首,将门直直推开,却不料忽然听见一轻笑声:
“姑母就这般关怀朕?”
齐令月错愕抬首,只见上位坐着一绯袍男子。
远望去,他唇边带着讽笑。
第087章 兰襟将去(八)
齐珩不慌不忙地轻拂身上的绯色袍袖, 轻笑道:“我竟不知姑母如此关怀朕,朕还真是辜负姑母此番情谊。”
东昌公主面如赭色,双目瞪大, 猛然转身看向身后之人, 苏昀面上愧赧, 匆匆低下头。
原是她蠢, 轻信了苏昀的话, 竟中了齐珩的诡计。
东昌公主敛着怒气, 回过神来,朝上位之人微微一笑:“妾本是顾虑陛下安危,唯恐贼人混入,现下陛下安好无虞,妾也可安心了。”
“姑母心意, 朕自是知晓, 只是姑母这阵仗也太过了些,没得让无知之人以为这是在逼宫。”
话到此处,齐珩稍顿, 他冷冷凝视东昌公主,随后淡笑道:“不过朕自是知晓的, 姑母是断断不会行此悖逆之举。”
东昌公主勉强笑笑道:“这是自然。”
齐珩听此,不禁挑眉笑道:“姑母就无其他话要说了吗?”
东昌公主道:“妾本意便为见陛下是否安泰,现下既已见了, 那自无旁的要说了。”
齐珩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门外之人, 面上冷笑, 随意瞥向兵部尚书与左右神武军首领,三人感知上位之人的冷瞥, 不禁心生冷意,三人诚惶诚恐地跪地俯首。
齐珩沉声道:“不是还要找刺客么?”
细听去,齐珩的言语间有无尽冷意,让人如坠极寒之渊。
江锦书闻言,身子不禁一颤。
齐珩动怒了,且这次是誓不罢休。
“陛下安然,此事合该金吾卫来才是,妾不敢逾矩。”东昌公主垂首道。
“无妨,朕给你这个权力。”
东昌公主并不言语。
齐珩轻轻一笑,带着嘲讽:“姑母不查?那朕便帮你。”
“带上来罢。”
白义大步入来,两金吾卫士押着一女子入来,东昌公主闻声侧首看去,面上惊愕,呆滞于原地。
顾有容鬓发略显散乱,朝着东昌公主微微摇头。
东昌公主眼底覆上一层阴鸷,她紧咬牙关,转身扬首看向齐珩,齐珩并未在意东昌公主的狠辣之色。
他只轻轻笑道:“朕祭拜昭陵,归途遇文鸿刺杀,朕便疑惑,朕与文鸿素无往来,何以有如此深仇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君父,如今朕倒晓得了,文鸿为贼者不错,可这其中未必无人从中作梗。”
“聂卿,你可细细为长主道来。”
齐珩抬眼看向侧旁的人,东昌公主闻言冷冷瞥向那身着紫袍,腰间环金带之人。
聂才笛躬身施礼道:“公主,臣奉命主查陛下昭陵遇刺一案,历时七日,方得明晰。”
聂才笛又道:“文鸿全家因《江山图》一画惨遭屠戮,又兼有人以信笺为凭栽赃嫁祸于圣天子,由此余鸿对陛下怀恨在心,故而谋刺杀一案。”
聂才笛将手上的卷轴打开,画上的青山绿水顿时显露在众人眼前。
江锦书看着那幅画不禁心惊,下意识地攥紧了掌心。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江锦书速速低首,掩饰方才的惊讶之色,幸好她站在角落处,无人察觉。
可,怎么会是《江山图》?
若因江山图而与谋逆案牵扯上,她又该如何?
南窈姝曾说过,那《江山图》是天下唯一的真品,所以顾有容手上的那幅图,是假的。
难怪,难怪那日余云雁将江山图拿出时,她会嗅到血腥气,原来,此图上沾尽了文鸿一家的性命。
江锦书气息混乱,有些心悸不安。
“是以沿此线寻去,所留信笺残片,已有大理寺验过,是宫中唯有的绫纸,而上面偏巧染了沉香,公主,众所周知,宫中有此习的,唯昭容顾氏。”
聂才笛敛衽正色道:
“公主或许说此事为巧合,可赶巧了,顾昭容身边的女史允诚今晨便拿着此画出入宫门,允诚供认不讳,说此画是昭容欲送至东昌公主府的,那么容臣犯上,臣有一问,此《江山图》究竟是您的,还是顾昭容的?”
看东昌公主的眼神间不似往常的崇敬,如今带了一丝审视。
谋刺君王,哪怕是身为皇后亲母的东昌公主亦不能逃避刑律的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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