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歪头,无声对方在看什么,可明于鹤的嘴巴刚动了一下,骆心词又紧急摇头,不让他开口。
骆心词有自己的私心,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自己来解决家中的麻烦。
瞧着明于鹤的神色晦暗下来,顺着他的心思想了想,骆心词与周夷道:“她……骆心词亦是如此。”
明于鹤的神情有所缓和,骆心词瞥见,嘴角悄悄弯起。
“那便好。”周夷道,“毫不夸张地说,小姐今日坦言相告,着实让我轻松不少。”
骆心词与他对视,轻轻笑着点头。
事情说清,周夷又拱手道:“小姐放心,即日在下就书信回乡,将婚约解除之事告知于家中长辈……”
说到这里,两人的亲事有了结果,今日见面的目的已然达成。
“信物。”明于鹤提醒。
“对,还有信物。”周夷道,“骆家的定亲信物被我带到京城来了,劳烦小姐稍等片刻,在下这就回府取来,以便小姐代替在下将其归还给骆家姑娘。”
说定后,周夷与江协、明于鹤请辞。
他离京是随着工部侍郎前去检修水利,回京后,尚需面圣回禀,的确不能久留。
周夷的事情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骆心词与王凌浩的事了。
江协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觉得明于鹤两人堂而皇之地插手别人的事情有些莫名其妙,他有点糊涂,但与他无关的私人事情,他无法过问。
看完周夷的热闹后,王凌浩的事情明显不愿意被他听见。
其中一定有内情。
江协不好强人所难,往窗外看了看,道:“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来了,我就先回宫去了。”
明于鹤把周夷和王凌浩拦在这儿,就是为了让江协做见证,目前两桩婚事都解决了,留他无用。
明于鹤让侍卫送江协回宫。
离去的两人是一起下楼的,周夷目送江协登上车撵,在太子一行人的人影消失之后,对着潇潇雨幕看了半晌,久久没有动弹。
“大人?”护送他回京的侍卫唤了一声。
周夷回神,缓缓将手抚上心口,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而后轻声吩咐:“启程回府。”
.
算起来,骆心词与周夷定亲已有近一年时间了,二人之所以定亲,全因一次外出游玩,周家夫人远远瞧见了骆心词,一眼认定这姑娘适合做她儿媳,于是暗中打听起来。
得知骆心词没爹,但舅舅待她如同亲女,性情好,家中也不缺钱,就主动接近,一来二去,亲事就这样定下了。
这期间,骆心词有过迷茫和迟疑,因为两人见面少,这些情绪都未能持续很久,更多时候,她根本记不起她有个未婚夫婿。
在发现自己对别人动心之后,她才迟钝地想起这事,为此,她有过许多愁思,最怕的就是周夷不肯答应退亲……
骆心词理亏,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事。
今日出行,原本的目的只是与江协多些了解,没想到突然见到了周夷,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两人的亲事通过几句话,就轻易解除了。
简单到草率,导致事情说定后,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这就恢复自由身了?
“笃笃——”明于鹤叩响桌面。
骆心词转过来,发现明于鹤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周夷回去取二人的定亲信物去了,他们这边,骆心词的信物还在林州,未能及时取回京城。不将信物交换回去,两人的婚约就不算彻底结束,明于鹤上哪儿能有好脸色。
骆心词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不管明于鹤了,转脸一瞧,见另一边的王凌浩衣裳还滴着水,比上一次见面还要颓丧。
骆心词不喜欢他父母,但上一辈的事情与子孙无关,她有点不忍心,低声劝道:“去换身衣裳再说其他的吧。”
王凌浩不知怎么回事,神色也有些怔忪,此时眸色复杂地看了看骆心词,迟缓地摇头拒绝了。
骆心词没有立场去关心他,尽了情义之后,不再干涉他的选择,问:“你全都查清楚了?知道是谁做的手脚了?”
之前王凌浩还莽撞地不顾他人在场就要道清自己所知的一切,现在只剩下三人,他却犹豫起来。
又听了会儿雷雨声,王凌浩低声道:“小侯爷……不回避一下吗?”
明于鹤挑眉。
骆心词道:“不用,你尽管说吧。”
王凌浩的面色白了几分,犹豫了会儿,重重抹了抹脸,道:“我去了虹桥镇和林州府,骆家的事情……”
他闭眼,面色沉痛,“是我家人做的。”
“谁?”骆心词问,“是不是你爹?”
王束、秦椋、秦尚书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幕后凶手,骆心词要准确地知晓是谁,好为自家讨回公道。
王凌浩不答。
骆心词被他弄得心急,走到他面前问:“你快说,究竟是你爹还是你娘与外祖父!”
“你别问了。”王凌浩也站起来,往后退着避开她的目光,“你只要知道你家遭难的事情我家有关就好,其余的没必要问,我也不会说。”
骆心词心中有些失望,幸好她早先试想过这个可能,没有把所有期望全部压在王凌浩身上。
那毕竟是王凌浩的血脉亲人与倚仗,无论动手的人是谁,罪名坐实,都会让他家分崩离析。
人都是自私的。
“没关系。”骆心词镇静了下,轻声道,“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查……”
是谁下的手都好,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总会查出来的。
“你不能查!”王凌浩高声道,“你不许查!”
“我……”骆心词欲反驳他,被明于鹤的声音盖过去,他淡淡说道:“天底下没有武陵侯府不许做的事情。”
王凌浩噎住,停了下,他面色灰败地妥协道:“只要你不再追查下去,我答应你,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再赔偿你宅邸地契……”
骆心词的脸轰然涨红,耻辱地回绝,“绝无可能!”
她若是妥协,娘亲遭遇的污水、舅舅断了的腿、表哥的伤势,以及她与明念笙冒险互换身份等等,这些事就全部失去了意义,她有何颜面面对他们?
“我要追究到底。”骆心词道,“除非我死。”
王凌浩遍布血丝的眼睛与她对视片刻,道:“好、好……”
连说两个好字,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严密的油纸包,三两下打开,露出一张折起的纸张。
将东西递给骆心词,王凌浩话音中带着些许压抑的愤懑,道:“你一定要追究,那就先看看这是谁的笔迹!”
骆心词接过,快速打开,发现那是一封被烧得只剩一半的书信,书信边缘处已经是焦黑颜色,字迹也所剩无几,但署名十分清楚,赫然是“骆裳”二字!
骆心词有点迷惑。
她对自己娘亲很了解,自从搬离虹桥镇,骆裳就与过去做了割舍,所识之人只有林州城内几户交好人家的夫人,不用一刻钟就能碰面,犯不着写信。
骆心词用指尖摩挲着那两个字,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追问:“你从哪儿得来的?被烧毁的内容是什么?”
王凌浩不答,只厉声逼问道:“我就问你,这是不是你娘的字迹!”
话音出口,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朝明于鹤望去。
见明于鹤轻撩眼皮,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额外的反应。王凌浩眼神一暗,藏在袖中的手指缓缓握紧。
骆心词稍有惊讶,很快想明白了,她一直在追究骆家与王束的恩怨,表现得太过急切,太维护骆家,结合先前与周夷解除亲事的那番对话,已经被王凌浩看穿了。
她也就不辩解了,肯定道:“不是,这不是我娘亲的字迹。”
“不是?”王凌浩惊诧,随后否定道,“不是你娘,那就是你舅舅的,反正一定是骆家人写的!”
“不是!”骆心词再次反驳,“这不是我家里任何一人的字迹!”
“真不是?”
“……”
几番争执下来,王凌浩有些迟疑,犹疑道:“你不要哄骗我。”
骆心词举起手,“我可以对天起誓。”
王凌浩还是心存怀疑,犹豫着不肯说这封信来自何处,写了什么。
两人发生信任冲突,僵持时,明于鹤在一旁说道:“看来是有人以骆家人的名义给王束写了封信……”
骆心词瞬间想通了王凌浩会为何提出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的提议了。
两家人分别久居京城、林州,多年来互不打扰,王家、秦家之所以派人去杀害骆心词一家,起因就是这封威胁信。
信中必然是些对王束不利的言论,未免骆家人将见不得光的往事告到致仕归乡的常太傅耳朵里,于是抢先一步,痛下杀手。
这么看的话,路家人不全然无辜,所以王凌浩才会提出息事宁人的折中办法。
王凌浩的反应也恰好证实了明于鹤的猜测。
他满面彷徨,呢喃道:“……这是我娘为劝我回京让人带去林州给我的,她说是骆家人先威胁我爹……”
父母是被逼无奈的,王凌浩信了,对他们的信任与崇敬有所回升,并且想出恩怨相抵的主意。
他以为可以借此线索为自家开脱,没想到遭遇的又是临头一棒。
王凌浩嘴唇颤抖了几下,苦涩问:“不是你家人引起的……那会是谁呢……”
第66章 研读
王凌浩称这封残留的书信是被王束扔在炭盆中的,趁着未燃尽,秦椋将它捡起并细心保存了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
“去年十一月初。”
骆裳被人调换风寒药是在十二月,时间刚好能衔接上。
也就是说,倘若王凌浩所言都是真的,那么骆家被人意图灭口的事情可以确定是王凌浩家人做的,常太傅归乡是导火索,而最终的源头,是那封被冠以骆裳之名的信函。
对于将信函寄出去的人,骆心词没有任何思路。
她将那片燃烧一半的书信细致地藏好,问:“你仍是不肯告诉我,究竟是谁派人去林州灭口的?”
王凌浩侧着脸躲避着她的视线,沙哑道:“我要再想想、再想想……”
骆心词心中有许多激愤的话想说,那些词汇聚集到嘴边又被她咽下,看着狼狈的王凌浩,最终她道:“你走吧。”
王凌浩呆呆地立了会儿,缓缓转身,走了两步停住,又转回来看向骆心词,迟疑着问:“这么多年,你、你在林州,过的还好吗?”
最早,王凌浩觉得这个没见识的庶女就是藉着侯府的势力污蔑王束,后来发现端倪,认为“明念笙”是单纯地在为好友鸣不平,直到今日听见她与周夷退亲的那些话,再联想过去,恍然惊悟她就是骆心词,是他十多年前被亲生父亲抛弃的姐姐。
他懦弱地不敢说自己查出的结果,也不敢直视骆心词,这么问,只是因为心底愧疚。
倘若没有他娘和外祖父,骆心词不至于在那偏远地方长大、遭遇杀身之祸,她父母俱在,该是京城里长大的千金小姐……
“我过的很好。”骆心词平静道,“留在王束身边,我与我娘未必能过的比现在好,那样的人,我也不屑认他做爹,所以你不用同情我。”
王凌浩满面通红。
骆心词接着道:“这么多年来,我娘也从来没想过再与他有任何来往,若非突然遭人谋害,骆家人这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提起他的名字。从前是,事情了结后也是,你大可放心。”
这番话不算毒辣,却说得王凌浩掩面转身,仓皇地想要逃离,被明于鹤喊住。
“慢着。”
明于鹤原打算今日所有事情都由他出面解决,奈何骆心词一定要自己做,他已静默许久,见这两人的谈话结束,才开口说话。
姐弟俩的事情他暂不插手,他要说的是那封信的来源。
“信件的来源有三种可能。”明于鹤道,“第一,这封信是编造出来的。”
王凌浩愣了下,高声辩解道:“不可能!按我娘的性子,这封信她若是编造的,她一定会把完整的信件给我,里面会有许多无耻的要求和威胁。信不完整,她也没有添油加醋,这个可能性不高的!”
他急于与人证明不是秦椋说谎,焦急地在明于鹤与骆心词两人脸上扫视,祈求两人相信他。
明于鹤没有表态,骆心词则是静静思量后,缓缓点了头。
他说的有道理,同理,若信是王束伪造的,他也会这么做。
信件被烧得只余下几个零散字迹,说明这封信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封信确切存在的话,写信的人一定知道王束、骆裳当年往事,不外乎是与王家或者骆家相熟的人。”
这便是另外两种可能了。
骆心词与王凌浩双双怔住。
显然,两人都没想过这事的源头会是两家以外的人引发的。
明于鹤微微侧目,淡淡道:“另外,王凌浩,你查出的派人去林州行凶的人,是秦尚书,对不对?”
王凌浩面色骤然一变,身形晃动了一下,仓皇扶住了椅背。急促喘了喘,他语焉不详道:“我、我去查我家这边的熟人,骆家,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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