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一言不发的谢瞻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掀翻了眼前的案几,案几上的茶水茶盏洒了遍地,掉在地上稀里哗啦碎成了一片,拳头直冲着温珧面门挥去。
温济淮大惊失色,儿子怎么可能打得过谢瞻那一身腱子肉,连忙扑过去拦在两人中间。
“温珧,你疯了!别让你表姐难做,赶紧给我滚出去!”
温珧却毫不示弱,撸起袖子冲上前。
谢瞻气得额上青筋乱跳,抬手就要去掀温珧瘦弱的膀子
突然从一旁冲出个人拦在温珧的面前,谢瞻将欲收手时为时已晚。
沈棠宁感觉肩膀剧痛,忍不住痛呼出声,谢瞻立即松手,既心疼她受无妄之灾,心内又因温珧愤怒至极,硬声道:“你别拦着,我今日不教训他他不知天高地厚!”
沈棠宁抓着他的手,“不要!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你不要和他们计较,他们对你没有恶意,求你别这样,别……”
她的目光已近哀求,温软的掌心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掌,似是安抚,又似在颤抖。
谢瞻两肋邪火熊熊,仿佛存着口恶气般上不去下不来,还从未有人敢这样指着他的鼻子说话!他能容忍沈棠宁,是因为她是沈棠宁,别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尤其还是个粗鄙市侩的商户之子,他剁了他的手!
谢瞻指着温珧。
“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摔门而去。
沈棠宁呆呆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耳旁传来温珧与温济淮的争执声,“你这混账,你这样冲动让你表姐以后怎么在婆家做人!”
温珧余怒未消,张口结舌,半天从嘴里憋出一句话,“他敢欺负宁姐姐,我和他拼命!”
“混蛋,你有几条命拼!”
……
给舅舅舅母亲自去赔完了不是,沈棠宁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温家的大门。
谢瞻早已不在。
锦书和韶音看着她,似乎有话说。
沈棠宁疲倦地道:“先回去吧。”
马车停到镇国公府,沈棠宁掀开帏帘,看见了谢瞻。
谢瞻脸色依旧不好看,见她过来,立即扭过了头去。
然而等到她要下车的时候,却又快走几步上前,朝她伸出了手。
沈棠宁扶着锦书的手,径自跳了下去。
谢瞻像是被人当众在脸上打了一巴掌,呈现出羞怒之色,丢下沈棠宁率先进去了。
进了屋里,沈棠宁头越来越重,实在心力交瘁,便闭着眼靠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
片刻,听到外间传来声音很重的开门与脚步声,先是一惊,继而就猜到是谢瞻,她左肩仍在隐隐作痛,浑身有气无力,所幸有帘子挡着,也就懒得没动。
谁知谢瞻竟直奔床榻,一句话不说,过来就掀了她的帘子。
“我给你请了大夫。”他说道。
沈棠宁心中自然是存了委屈的,她不愿去理会他,只想一个人裹在被子里静静地舔舐伤口,偏他上来问也不问就蛮横地侵犯了她的领地。
沈棠宁拧了眉。
“我没事,我不用看大夫。”她抬手去拉帘子。
谢瞻丝毫没意识到她现在并不想理他,拽住帘子说道:“大夫已经过来了。”口气很是强硬。
沈棠宁无奈,只得坐了起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谢瞻问道:“你的肩,怎么样了?”
“没有,我没事。”沈棠宁回道。
“阿珧对你没有恶意,他也不可能会是那等钻营之人……”
见他脸色又要变,沈棠宁只好把嘴边解释的话暂时咽了下去。
“以后,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温家了,”顿了顿,她苦笑着喃喃道:“是,都是我的错……”
舅父的寿宴被她毁了,所有的人都因此闹得不愉快。
她不该把谢瞻带回温家,她明知道谢瞻的脾气性格,以及他很讨厌她家的这些亲戚。
“不是你的错,以后,你少和温家来往,这样鄙贱的亲戚不要也罢!”
谢瞻突然冷冷道。
沈棠宁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竟然,说她的亲人下贱……
“你是谢家的少夫人,你腹中的孩子姓谢,温家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孩子生下来,你莫非还要让孩子喊那些人表哥表姐,学他们唯唯诺诺,一身市侩之气?”
沈棠宁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子,半响道:“可我姓沈,我不姓谢,我也并不是你们谢家人……”
“你嫁进谢家,从今往后便是谢家人!”谢瞻打断她。
他的话有多么强硬多么掷地有声,这一刻,他的面庞就有多么地冷酷陌生。
沈棠宁浑身冰凉,如堕冰窟。
她终于明白,她与谢瞻之间不仅是身份地位的鸿沟。
尽管她曾经无数次地提醒自己,她配不上他,如果不是那场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她与谢瞻这辈子就像两根并行的琴弦,永远不可能有重合交集的那一日。
是她太天真,错把他施舍给她的那一点怜悯当成了,以为她真的有和他做朋友的资格。
沈棠宁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你瞧不起我,也瞧不起我的家人。”
谢瞻看着她,慢慢皱起了眉。
“我幼年失怙,叔父懦弱,婶婶将我与娘视作沈家的累赘。那几年我娘身体不好,一直是舅舅和舅母在接济我。”
“风光时他们不曾来沈家热络攀亲,落魄时亦未曾因此抛弃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外甥女,我把他们当做我的至亲,珍之重之。”
“世子,我感激你这段时日对我和我娘的照料帮扶,如果可以,我愿意竭尽我所能衔环结草回报你,你可以羞辱我,但你羞辱我的至亲,远比羞辱我自己,更要让我难受,让我痛苦千倍万倍!”
沈棠宁说着,泪水已是从眼角悄然滑落。
谢瞻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反驳道:“我没有瞧不起你!”
“你还不明白吗,你瞧不起他们,就是瞧不起我。”
“我说过了,我从没有瞧不起你,你为何非要把你和他们混为一谈?!”谢瞻声音中透出怒意。
沈棠宁低下头,泪水争先恐后地夺目而出,一字字一句句反复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先是默默抽泣着,后来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谢瞻盯了她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想要发怒让她闭嘴,那话却怎么也吼不出口。
听她越哭越凄凉,终是无奈道:“沈棠宁,不许哭了。”
“你再哭我就把你的兔子都杀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和温家来往我不拦你!”
“沈棠宁!”
谢瞻走来走去,不知怎的,一根柔肠竟被她哭得七零八碎,心里酸涩,难受至极,他焦灼,却不知该如何安抚她,他怜惜,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他低着头凑到她的面前,低唤她的名字,指尖想去给她抿去眼尾那颗颤巍巍倾斜而下的泪珠儿,她却一偏头避开他。
他捧住她的肩,急道:“你究竟要怎样?”
然而沈棠宁疼得叫了一声,他只好悻悻地立马放开,只觉得眼前这女子就是颗琉璃珠子,下手轻了镇不住她,下手重了她又娇弱得一碰即碎,在她面前根本束手无策!
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对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就恶狠狠地凶道:“沈棠宁,你烦不烦,你要哭到几时?几时!”
沈棠宁最恨他威胁她,连哭都不许她哭,凭什么!
他越不让她哭,她的泪水就掉得越急。
谢瞻耐心彻底告罄,一脚踹在一旁木制的六扇乌梨木屏风上,口中不知骂着什么粗话,给那绘满花鸟的漂亮屏风上踢出一个森然大洞,“咣当”一声轰然倒地。
沈棠宁吓得哭声噎住,瑟瑟发抖,以为他下一刻便要来掐她的脖子,谢瞻却在那扇屏风上狠狠踩了两脚,回头瞪她一眼,见她还在哭,转身怒气冲冲地离去。
直到锦书和韶音飞奔进来,沈棠宁依旧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仿佛听不到两个丫鬟担心的喊声,两颧染着抹不正常的红晕晕倒在了锦书的怀里。
第36章
王氏听说沈棠宁晕倒了忙赶去寻春小榭,却见屋里一片狼藉,六扇的乌梨木屏风凄凉地碎成三截倒在地上,屏风后面的衣服散了一地,半人高的落地灯也没能幸免,形状扭曲地四仰八叉在地上,几个丫鬟来回小心地拾掇着。
王氏惊呆了。
快步往里走去,沈棠宁虚弱地躺在床上,大夫已经在为她把脉,眉头紧皱,说沈棠宁是悲伤过度,一时气急攻心,脉象混乱,恐伤及腹中胎儿。
王氏吓坏了,一盘问才知道是她那好儿子作的孽。
“他人呢?!”王氏问道。
安成跪在地上,“世子……世子刚刚冲出去了,小人也不知道。”
“蠢货,还不快去把人找回来!”王氏大怒。
安成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原来谢瞻郁闷之下跑到了小校场,先是一股蛮力射穿了靶子,越想越气,接着把弓恨恨地掼到地上,和那练拳的木桩子势同水火地踢打了起来。
安成跑过来冲着他大喊,谢瞻一惊,来不及抓起地上的衣服就直往寻春小榭而去。
刚进屋一只杯子就朝着他的面门飞了过来,只听有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你有个孩子!”
谢瞻一动不动,那杯子“咚”的一记闷响重重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孩子六个多月,早产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王氏来不及责备谢瞻,千叮万嘱大夫一定保住沈棠宁腹中的孩子。
好在大夫赶来的及时,沈棠宁下身出了点血也很快止住了,只是人仍然昏迷不醒。
大夫走后,王氏责备了谢瞻好一番,谢瞻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两人守着沈棠宁到傍晚,王氏有事离开,还有些放心不下。
这个儿子从小没了娘,谢皇后怜惜宠爱,隆德帝器重,堪比凤子皇孙。
在军营里长大,手中杀惯了人,戾气难消,从来只有小娘子凑过来讨好,没人敢不顺着他的意思。
今日遇见沈棠宁,可谓是叫他碰个软钉子。
王氏心里又气又无奈,语重心长地教训他以后不许再发脾气气人,谢瞻仍是垂下眼皮,一声不吭地听着。
屋内人都退了个干净,光线昏暗,谢瞻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床上的沈棠宁。
想到她肩膀上还有处伤,找来伤药,犹豫了一下,为她解开衣服。
女子和男子的衣服形制并不很像,谢瞻怕将她弄醒,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她的外衣褪到双肩处。
圆润纤瘦的双肩在幽幽烛光下散发着莹白而柔和的光,左肩肩头处微微隆起,似有可疑的红肿。
谢瞻低头看过去。
睡梦中沈棠宁感觉到有什么压住了她的左臂。
肩头蓦地剧痛,她轻蹙娥眉,难受地喘息扭动着,眼皮子却实在太重。
随即她被人揉了揉脑袋,轻轻地说了一句。
“别乱动。”
那声音却叫她本能地畏惧,将身体像只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肩头又是一片清清凉凉,有粗糙的触感慢慢揉开。
她的手始终叫一人握着,那只手像只大蒲扇将她的手裹在其中,滚烫干燥的温度熨帖舒适,她很冷,情不自禁往那只手的方向挪动,将那只手枕在头下。
蹙起的双眉逐渐松开,累极困极,陷入无尽的昏睡之中,沉沉睡去。
-
谢瞻守了沈棠宁一夜没合眼。
因为今日一早有大朝会,他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换上朝服便匆匆离开。
乾清宫。
今日朝会上争论的依旧是定北王拥兵自重的事情。
隆德帝年轻的时候地位尴尬,既非嫡又非长,头顶上的大皇兄意气风发,得老皇帝亲自教导,下头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妃张贵妃宠冠六宫。他唯一出彩的便是精通骑射,被老皇帝数次称赞,随后打发去漠北看守门户。
后来隆德帝娶了谢皇后,在经历了最初的收敛锋芒、遭受猜忌暗杀,甚至一度身陷囹圄后,最终在谢璁等人的帮助下弑兄夺位,一登宸极。
自登基之初隆德帝便野心勃勃,亲自领兵两度北征漠北,轻徭薄赋,勤政爱民,颇有一代雄主的气势。
大概再英明有为的君主,临老了都免不了宠信奸佞,疏于政事,沉迷权术长生,隆德帝亦不是个例外。
定北王宗缙并非从龙旧臣,出身奚族,发迹于蓟州,蓟州节度使张元伦是宗缙的义父,因勇猛善战为张元伦所器重。
后张元伦向朝廷举荐宗缙,宗缙到京都述职,隆德帝命宗缙与身边禁军侍卫长相扑,寒冬腊月,宗缙脱去上衣,袒露出一身肌肉虬结的结实身躯,不过三五回合便将两个侍卫长扳倒在地上。
隆德帝见他言谈不俗,悍勇异常,且精通六国语言,赤胆忠心,十分喜爱,故将他封为范阳卫指挥使,常年镇守范阳。
十几年间宗缙平步青云,从一个出身异族的小兵一举成为威震一方的节度使,以至其后封异姓郡王。
宗缙为人极其圆滑,从多年前他每年便都不忘向朝廷进献战马牛羊,三年前辽东等地的党项鞑靼等夷族动乱,宗缙奉命镇乱,平定叛乱后朝中许多官员为宗缙说好话,隆德帝龙心大悦,竟下旨将宗缙册封为定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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