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看向裴廷易。
裴廷易瞳孔骤然一缩。
下一刻,两人异口同声。
“调虎离山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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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沈棠宁是被颠醒的。
她浑身酸疼得不行,刚睁开眼,身子不舒服得扭动起来,便听耳旁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男人的声音。
宗瑁见她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虽乌发凌乱,唇色苍白,形容狼狈,仿佛那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月光下却别有种惊心动魄的娇柔可怜之美,心里便怜爱极了。
伸手在她滑嫩的脸蛋上一揩,凑到她耳边低低笑道:“啧啧,团儿,瞧你每回见了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害自己险些跌下坡,我莫非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疯了,你这是反上作乱,诛九族的大罪!”
沈棠宁偏过头去躲他。
宗瑁也不恼,反倒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起来。
“犯上作乱?常言道富贵险中求,是他老皇帝自己个儿作死,我父王可没半点对不住他!对他忠心耿耿大半辈子,他却听信黄皓那老东西的谗言要杀我父王,此时不反莫非还要任人宰割?”
说至此处,话音又一转,柔声说道:“不过团妹妹你放心,我若当了太子,必定封你做贵妃,你瞧我心里多喜欢你,回京都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来寻你,往后你便安心跟了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沈棠宁心里厌恶更甚,冷冷说道:“你既跟踪我,我的女儿、娘和舅舅一家,你将他们如何了?”
宗瑁说道:“这你不消担心,你娘家日后便是我的外家,我早命人将你娘和温氏一家看护了起来,今夜京都城血流成河,也绝不会少他们半分毫毛,若你乖乖听我话,过几日我便将他们接来与你团聚。”
“你真卑鄙!”
沈棠宁气得浑身颤抖,扭身砸他,那粉拳落在身上,宗瑁一下捏住,在手里揉着,笑嘻嘻地说:“团妹妹,你轻些砸,我皮糙肉厚,你若弄伤了自己,我可是会心疼的。”
沈棠宁被他碰过的地方,犹如火灼一般恶寒。
“半月前朝廷大军不是已经奔赴蓟州,这短短时间,蓟州军怎么能入京都如入无人之境?”
“朝廷大军,你是说裴廷易和你那没用的夫君?”
“你们将阿瞻怎样了?”沈棠宁急道。
宗瑁笑容瞬间消失。一只手攥着马缰,另一只手则捏住沈棠宁的下巴,将她的脸强硬地掰了过来。
“阿瞻?你叫他叫的倒是亲切,”他阴沉着脸道:“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他破了你的身子,你也不必和你那情郎哥哥分道扬镳!”
沈棠宁疼得沁出了眼泪。
宗瑁微微皱眉,松开了她。
“团儿,你别怪我心狠手辣,成王败寇,这两人若不死,也必不会投降我们蓟州军,要怪,只能怪老皇帝和他自己没用!”
这个女人,是宗瑁第一眼看见便钟情的女人,只苦于当时父王大计,不得不离开京城,放弃了她。
再见时,她已为人妇,生了个和别的男人的小崽子。
倘若是个寻常男人便算了,宗瑁自幼在京中为质,谢临远的名声如雷贯耳,京中不知多少女子痴迷他的样貌,甘愿嫁他为妾。
刚他一提到谢瞻,便见沈棠宁目露焦灼之态,宗瑁心里顿时如吞了无数只苍蝇般嫉恨。
宗缙调虎离山,一面在凉州蓟州等地命张元伦伪造造反阵仗,避开朝廷精锐之师,另一面则暗地联合山西行司,借密林高山掩映一路南下,趁着隆德帝五十大寿,京都守备松弛之际千里奔袭。
兵贵神速,隆德帝骄傲轻敌,果真便叫宗缙父子一行直捣黄龙,在京都如入无人之境。
眼下宗缙攻城,便叫儿子前往京都附近的府县收拾残局。
先前宗瑁在京都中的眼线早早留意沈棠宁去向,谢瞻离开后,听闻这一日她都在普济寺中礼佛,为防止乱中生变,宗瑁索性亲自出马,前往普济寺带走沈棠宁。
估摸着天明时便能破城,既然人已经找到,宗缙便将沈棠宁安置在了一辆马车之中,先行送往蓟州军驻扎在城外的大帐。
说曹操曹操就到,却说这厢宗缙心里正咒骂着谢瞻与沈棠宁前头那个男人,身后的亲兵忽地哗变。
“不好,小将军,身后有朝廷军追来了!”
沈棠宁被缚住了手脚,马车中却只她一个,闻言急忙用被绑住的双手去撩帏帘。
天光熹微,犹透着星亮月色,只见不远处狭小的山道上烟尘滚滚,黑压压一片,为首一人身着银白铠甲,胯下一匹黑亮白蹄的骏马,正朝着宗瑁一行呼啸奔来。
“世子,那是夫人!”
长忠惊喜地指向一侧马车。
谢瞻眼神刚扫过去,那马车突地一撞,帏帘便落了下去。
虽未看清楚脸,那样莹白的肌肤,京都城除了沈棠宁便无第二个女人了。
谢瞻取过箭囊中的白虎弓,弯弓搭箭,对准宗瑁胸口。
箭矢如穿云般急速而来,幸亏宗瑁躲得快弓下腰去,却仍旧被那极劲的一箭贯穿了左肋。
“谢、临、远!”
宗瑁剧痛无比,破口大骂。
而马车中,车轮撞到石子上,沈棠宁来不及坐稳,头猝然撞到车壁上。
“咚”的一声闷响,痛的她好半响都没能爬起来。
车外已经传来了厮杀声,马车更是被震得东摇西晃。
直过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方忍着剧痛把双手举到嘴边,咬开绳子的扣结,悄悄掀开帏帘。
谢瞻带来的人手不够,蓟州的铁骑兵却是快如飞电,一轮箭矢阵过去,再一轮短兵交接,双方各自死伤大半。
谢瞻浑身浴血,身边只剩了三四个人成行,而离她的马车距离尚有一射之地。
沈棠宁赶紧解了脚上的绳子,刚要探出个头去,便见谢瞻已绕到马车右侧,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坚毅狠厉,一面与看守她的守卫缠斗,空隙一刀劈在车壁上,挟住车窗。
马车终于慢了下来。
“团儿,把手递给我!”谢瞻大声道。
沈棠宁急忙依言伸出手去,眼看就要握住他的手,岂料混乱之中,突然有人一刀砍在他的后背上。
伴随着沈棠宁的尖叫,嫣红的血顺着谢瞻银白的甲潺潺滴落,谢瞻却只皱下了眉,几乎算是面不改色。
“把手给我!”他再度厉声喝道。
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宗瑁不会杀她,但他断然不会留谢瞻性命!
“阿瞻,求你别管我了,去救我们的女儿和我娘!”沈棠宁哭着道。
谢瞻又一刀劈在马车上。
宗瑁几人便在沈棠宁马车前,宗瑁亲兵往后一看,大吃一惊。
“小将军,这女人是个累赘,掳来无用,咱们不如趁早将她杀了祭旗,也好出心头一口恶气!”
“混账,你敢!”
宗瑁大叫一声,亲兵却已拔出了腰间刀,对着那负着马车的黑马便是一刀砍去。
黑马吃痛,仰天长嘶一声,竟是扭头朝着一旁的山涧奔去。
“世子!”
长忠目呲欲裂。
马车上尚插着谢瞻的刀,谢瞻不假思索飞奔上前,死死握住那刀。
马车在掉落山涧之前,便彻底四分五裂,宛如大鸟般坠落下去。
……
沈棠宁是被脸上的一片凉意浇醒的。
然而身子刚一动便是一阵的酸疼,躺得太久,等她逐渐浑身都恢复知觉,发觉好似是躺在一张柔软的水床上。
她费力睁开双眼。
微微侧身,乍看见身下有个人闭目躺着,沈棠宁被唬了一跳,险些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
跳起来之后,大约是起的太猛,眼前立时又晕眩了起来,浑身骨头仿佛都被碾压折断般的酸软,只得难以忍受地慢慢坐了回去。
还不待眼前恢复,她便急忙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向谢瞻身上脖颈间探去。
摸到脉息虽微弱,却依旧在一下下跳动着,忍不住喜极而泣。
好半响,眼前晕眩终于捱过去,男人脸色苍白若纸地躺在地上,浑身铠甲破烂,大大小小无数伤痕,尤其肩膀上一刀血痕深可见肉,她颤抖着双手将他推起了一些。
果不其然,后背那道最深的伤口已是狰狞可怖、血肉模糊到让人不忍直视,还在往外头渗着血。
沈棠宁自年幼起便体弱多病,久病成医,亏得她通药理,对于一些药物也识得不少。
当下只得强忍住泪水与心内恐惧,举目四顾。
只见两人跌落的这处是个半围的山涧,四周丛林密布,一道极清冽的瀑布正从山石之间倾泻而下,落入中央的小谭之中,凉气透人。
所幸这小潭接着两人,不至于摔倒地上成肉泥,又借着瀑布的水流将两人冲到了岸边上。
那马车就没那么幸运了,在一旁的空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沈棠宁脱下外衫拧干水,把马车上的帏帘等干布摘下,寻了几块木板做成个简易的担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连她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有的力气把谢瞻从水里拖出来,拖到了一旁的一个山洞之中。
摘了些能止血消炎的药草,回到山洞中接着水流清洗干净,解开谢瞻身上的铠甲衣物。
一夜过去,血肉与衣服都粘黏在了一处,惨不忍睹。
沈棠宁咬着牙,替他一点点沾水撕开。
若是稍用力了些,便见他那两道浓黑的剑眉深深皱起,混杂着汗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团儿,团儿,把手给我……”
沈棠宁凑近听了,才听清他口中喊的竟是她的乳名。
她一愣,一瞬之间,心里仿佛有种怪异的情绪在迅速蔓延。
只是来不及多想,她赶紧收了心思为他止住血,直到完全脱光他的上衣,半抱半推地把他推到她捡来的一些干草堆上之后,沈棠宁已是满头大汗。
缓了片刻,接着替他清理伤口,嚼碎药草敷在他的身上,再用柔软的衣物将伤口包扎起来……
做完这些事情她累得真真够呛,加上几顿没吃,本就身体不舒服,将干布朝两人身上一裹,靠在他的怀里半是睡半是晕倒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已隐隐西落。
沈棠宁赶紧试探他的气息,所幸只是昏迷,还有呼吸,且呼吸尚算平稳,查看了下伤势,血也止住了,她才松了口气外出去觅食,寻了几个野果子来充饥。
谁想这野果子看着饱满红润,尝起来却很是酸涩难吃。
沈棠宁不会摘果子,一连吃到好几个酸涩的果子,这般挑挑拣拣,回来时天色便大不早了。
这处不晓得是哪里的山林子,大约是出了京都的,在不在顺天府尚未可知,山林中早间夜里还透着寒气。
想着等下还得赶紧生个火堆取暖,奈何她没有火石,生了半天都没燃起来,急得团团转。
再去看谢瞻,这人不知怎么了,总是不醒,她快要气哭累哭了,连忙伸手到他鼻间再去探鼻息。
没有鼻息。
不可能,刚刚她醒过来的时候,他明明还有气息,怎么可能现在就……
沈棠宁怔怔地跪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倘若谢瞻也死了,她该怎么办?
圆儿,娘亲、舅舅一家还在宗瑁手里,仲昀生死未卜,京都城已经破了,难道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家了吗?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让人什么准备都没有。
沈棠宁越想,越觉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滚滚掉下,到最后万念俱灰,忍不住趴在谢瞻身上就伤心欲绝地大哭了起来。
“你再哭,我不死也得被你淹死了。”
耳旁传来男人一声叹气,声音低沉粗哑,还夹杂着几分无奈。
沈棠宁呆呆地抬起头。
谢瞻轻摸了下她的脸。
“又掉了这么多泪,我还以为我若死了,你高兴吃酒都来不及,怎的还哭?”
其实刚刚沈棠宁在一旁生火的时候,谢瞻便被吵醒了,只是一时没有清醒过来,见她着急地来试探他的气息,他莫名就生了个念头。
如果见到他死了,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阿瞻,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还以为你死了!”
沈棠宁终于反应过来,一时又哭又笑,不敢相信似的又去接连试探他的鼻息和脖颈间的脉搏。
这回终于确定了,这人没事,至于他适才为何像死人一样没了气息,沈棠宁早就高兴地抛诸了脑后。
“你不是去了蓟州,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京都?还有宗瑁,我听闻陛下素来对定北王宠信有加,为何他却说陛下猜疑他父王,甚至听信黄次辅的谗言,要杀他父亲,若非如此,他们父子也不会谋反?”
沈棠宁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谢瞻示意沈棠宁把自己扶起来,从旁边他那一堆破烂衣服里摸出火石,边点火边耐心给她解释了一番。
原来宗缙故意以“清君侧”之命在蓟州制造出叛乱的假象,吸引朝廷主力军。
再命手下薛酉佯败,诱敌深入,隆德帝自以为高枕无忧,趁着朝廷轻敌之际,宗缙父子暗度陈仓,抄近路直抵京都。
若不是他与裴廷易反应得快,察觉宗缙调虎离山之计,快马加鞭,跑死了数十匹骏马,昨但凡若来迟一步,京都城就要沦陷为宗缙的囊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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