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脸色微变。
“团儿,你知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除了你我谁也不会再娶!”他立即急切地回应。
沈棠宁却摇摇头,“人生若晨露,天道邈悠悠。仲昀,世事无常,沧海桑田,这世上不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和道理。”
萧砚还欲开口,长忠打马走了过来,张口便喝斥那驱车的车夫道:“你整日里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走泥泞之处,莫非还要我用鞭子在后头赶你?”
说完挤到萧砚和沈棠宁所坐的马车中间,冷冷看了萧砚一眼,显然是在指桑骂槐。
萧砚沉着脸走到了前头。
“姑娘,自从三天前在睿王府见过睿王妃和汝阳郡主以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昨日收到了京都寄来的家信,今日一早你就要离开顺德,还是要回我们沈氏老家,这到底是为什么?”
今天一大早沈棠宁就让锦书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其实沈棠宁也没什么物件可收拾,只带了些随身的衣物,和顺德县令告辞过,留下一封给谢瞻的信便离开了。
萧砚是前两日来的顺德,据他说是目前朝廷与叛军暂时休了战,他运粮时路过顺德,得知沈棠宁在此处,便赶了过来见她。
若不是从萧砚口中得知目的地是沈氏的老家镇江,锦书还险些以为两人这是终于要回到京都城了!
一腔喜悦激动化作了泡影,锦书很是失望不解。
说了什么呢?
沈棠宁垂下长长的睫毛靠在车壁上,回想起当日的情形。
前一日睿王妃亲自给她下帖,殷勤邀请她过府一叙。
她原本十分疑惑,自己与睿王府从无交情。
果然,待到了府内,睿王妃便登时换了一副嘴脸,态度轻蔑地告诫她不要耽误谢瞻的前程,主动与谢瞻和离。
而她的女儿,曾与沈棠宁有过一面之缘的汝阳郡主就在一边赌咒发誓她日后一定会对圆姐儿视如己出,让她安心离开谢瞻。
第二日,沈棠宁就收到了来自京城中公爹谢璁寄来的家信,信中白纸黑字,告诉她为表谢瞻收服河北失地,两度救驾功勋,隆德帝已经下旨册封汝阳郡主为靖安公主,意为叛乱平定之意,并命她一个月后便下嫁镇国公府,与谢家结成秦晋之好。
谢璁信中说道,他知沈棠宁性情温驯贤淑,且生育子嗣有功,不欲无故休妻,据理力争之下,最终让隆德帝允诺令公主以平妻之礼下嫁谢瞻。
谢璁深知自己这个儿子素来桀骜不驯,与他关系不睦,恐其不愿和离与皇室联姻,故希望沈棠宁收到信后能从中劝和,不要让谢瞻犯下大错,后悔无极。
话已至此,沈棠宁便明了了。
世人皆以尚主为无上荣耀,然而对于世代簪缨的贵族子弟来说,姓氏的荣耀甚至超越了至高的皇权,几大贵族之间宁可相互通婚也不愿与皇室联姻。
以谢瞻的性子未必真就愿意尚主,一辈子屈居于人下。
所以谢璁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来求助自己这个儿媳。
“从年幼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不靠家族封荫报效国家,凭一己之力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就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沈棠宁不想耽误谢瞻的前程,他如今正立下不世功勋,是建功立业之时,且两人的关系至多不过是朋友而已,并无深厚的感情基础,那靖安公主待他又一往情深,她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萧砚在离开那日曾问她以后的打算,沈棠宁说:“如今镇江无战乱,我想先回沈氏老家镇江,等到天下太平之日,我再亲自去找哥哥。”
萧砚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棠宁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每每他想和沈棠宁单独相处说话,谢瞻那名叫做长忠的侍卫就总用警惕和仇恨的眼神瞪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棠宁身边。
即便如此萧砚也不愿放弃,他相信只要他愿意等,总会等到沈棠宁回心转意的那一日。
两日之后的清晨。
驿馆之中,萧砚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觉得大脑甚是昏沉,揉了揉眉心,刚开门一个侍卫就匆忙跑了过来。
“不好了大人,谢夫人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了!”
萧砚瞬间睡意皆无,急忙拆开信看。
信中只有一首词。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
萧砚骑马追出去时,白云悠悠,青天碧水,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早已芳踪难寻。
……
当初谢瞻离开顺德,在顺德驻扎了五千朝廷军,同时拨给了沈棠宁一个总旗,也就是五十余人的护卫队。
加上谢璁送来的护卫,这一行约莫一百人的队伍,离开河北后并未如沈棠宁和萧砚约定的那般转水路去江苏镇江,而是转道去了山东琅琊。
沈棠宁骗萧砚,女儿和温氏都在镇江老家,其实这两人都还在琅琊。
公爹谢璁让她先去琅琊避风头,王氏是山东大族,向来不参与政事,就算是最差的结果,宗缙也绝不愿得罪这些老牌宗族,只会想方设法讨好他们赢得对方支持。
这一路走来,沈棠宁原本以为萧砚会想明白,她不想耽误萧砚,也不想再欠他,只是这几日无论她暗示还是明示,萧砚都始终一厢情愿地认为两人还能再重新开始。
和萧砚分道扬镳后,沈棠宁一行北渡黄河,花了四五日的时间到了山东境内。
虽说走官道要多花十日的时间才能到琅琊,如今山东一带也太平无虞,但走官道还是最安全万无一失的选择。
官道尽头是一望无尽的尘土,而官道四周,但凡是阴凉之处俱被流民占据,大多以一家老小七八人一行为多。
宗缙张元伦叛乱后,各地流民四起涌入山东河南等地,沿途以来这样的场景早已不新鲜,沈棠宁见他们可怜,本想让长忠给他们一些吃食充饥。
然而长忠却十分严肃地说流民太多,倘若分赐食物容易引起骚动,沈棠宁叹了口气,不得不作罢。
晌午时分,天气愈发毒辣了起来。
沈棠宁没有驱逐流民所占之地,命车队暂时停靠在无人之处,让长忠从行礼中找来几匹粗布搭在马车之间,这样大家便都可以在阴凉处休息吃饭。
“哪里来的乞儿来攀亲戚,还不快滚开!”
“大姐姐,救救我,我是芳容,大姐姐!”
争执间,女子凄厉的哭声传来,极是耳熟
锦书掀开车帘。
“出什么事了?”
士兵忙道:“是个叫花子,姑娘不必下来,小人这就把她赶走!”
“慢着。”
锦书扶着沈棠宁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那乞儿看到沈棠宁一时更是激动,几乎要扑到沈棠宁身上,幸好被周围的士兵拦住。
沈棠宁在车上听她声音熟悉,走近一看这女子浑身破烂,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依稀可见面容是从前的模样。
正是沈弘谦之女,她的堂妹沈芳容。
“姐姐,求你看在我们ῳ*都姓沈的份儿上救救我,我快要饿死了,姐姐!”
沈芳容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声泪俱下。
锦书一愣,旋即忍不住冷笑起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姑娘!您从前可没少欺负我们姑娘呢,现在怎么了,落到这般境地倒晓得来求我们姑娘叫一声姐姐了?”
沈芳容哭道:“姐姐,当年都是我太不懂事,可我已经没有娘了,爹爹和哥哥至今生死未卜。叛军攻入京城后,我被掳走……他们凌辱了我,若不是我装死躲过一劫,今日的我只是一副尸骨了!”
说着便膝行到沈棠宁面前,倚在她的裙摆下低声啜泣道:“姐姐还记不记得幼时我们常一起在平宁侯府的三角亭子外踢毽子,那时候我们一家无忧无虑多快活!我知道我做了许多的错事……也不敢求姐姐原谅,只求姐姐赏我一口饭吃,让妹妹不至于饿死,芳容为您做牛做马都使得!”
“带她去换身衣服,吃些东西吧。”
沈棠宁对碧玉嘱咐完,转身上了马车。
沈芳容在身后又是一阵磕头声。
两人回到马车里,锦书叹道:“二姑娘这般,也是怪可怜的,大约这便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这样兵荒马乱的世道,不知何时才有个头。
两人感慨了一回,沈芳容重新梳洗换过了衣服,坚持过来给沈棠宁磕头谢恩。
沈棠宁说不必,她并不想见沈芳容,只让侍卫给她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先去吃了饭。
她的确是有些可怜沈芳容,毕竟让她硬下心肠对这个有血缘之亲的妹妹视而不见,相当于断了她的生路,沈棠宁做不到。
但也能想到倘若来日她落到这个境地,沈芳容却不一定会救她。
沈芳容自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不提。
闲言少叙,七日之后,车队行至德州平原,在平原驿站下榻。
到半夜时,驿站的库房不知怎的忽起了大火,众人纷纷提了水桶去灭火,整个驿站乱成一锅粥。
虽然走水的库房距离沈棠宁住的客房尚远,长忠仍是不放心,放下水桶跑到沈棠宁住的客房门口轻敲,不见有人来开门,又用力敲了几下,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长忠莫名心慌了起来,二话不说撞开房门奔了进去。
却见房内床上哪里还有沈棠宁的影子,长忠急忙摇醒在一旁睡得正香的锦书,问她沈棠宁去了何处,锦书茫然不知,听闻沈棠宁不见了,花容失色。
长忠自知闯下大祸,那库房失火极有可能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而锦书能睡得这么死,必定是熟人作案!
待他与锦书去寻那数日前从流民群中救出的沈芳容时,沈芳容早已消失不见。
第55章
太原行宫。
婢女捧着菜碟跪在宗瑁身边战战兢兢道:“太、太子殿下,奴婢无论如何劝说,谢夫人都不肯吃……”
宗瑁一怒之下拂落了所有的菜碟,怒气冲冲要去沈棠宁所住的寝殿。
“殿下且息怒!”
沈芳容不知何时悄然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走到宗瑁身边,替他斟了一盏酒。
宗瑁眼中闪过一抹嫌恶。
“你来做什么?”他一动不动。
沈芳容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咬了咬唇,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柔声道:“殿下,芳容有法子能让姐姐吃饭,不再绝食。”
自从沈棠宁被沈芳容掳来太原之后,她就再没吃过一口饭,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见到宗瑁就装瞎闭眼,一眼都不愿看他。
宗瑁甚至不敢再去看沈棠宁,让婢女们把屋子里所有能自尽的尖锐之物都收了起来,唯恐她自尽,又被她的绝食气得食不下咽,心中烦恼极了。
“你有什么好法子?”
沈芳容指尖抚上宗瑁的衣襟,来回摩挲,羞涩低首道:“早在京都之时,芳容便倾慕太子殿下已久,可惜殿下满心满眼都只有姐姐……芳容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若殿下不嫌弃,今夜愿自荐枕席,侍候殿下。”
隆德帝大寿当日,宗瑁随宗缙攻入京都,当时京都大街小巷一片骚乱,到处都是横行的叛军和尸体,宗瑁一早知道沈棠宁在普济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派人去平宁侯府保护沈氏一家。
沈芳容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求宗瑁的属下将她带走,否则留在京都,她已因郭氏下狱被毁坏了名声,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辈子无法为她娘报仇。
而跟着宗瑁,说不定日后宗缙荣登大宝,她还能跟着宗瑁鸡犬升天!
宗瑁眯眼看了她片刻,说道:“你和你姐姐当真是不同的性子,”依然没去理会沈芳容递来的酒,“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便是明确拒绝沈芳容的意思了。
沈芳容怎能甘心,不仅不收回手,反而扯下衣衫,把整个胸口都依偎在了宗瑁的身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不要赏赐,殿下是不是嫌弃我……”
宗瑁耐心终于告罄,蓦地抓住沈芳容的头发将她扯开,疼得沈芳容尖叫一声。
“沈芳容,我对你这种连亲姐妹都出卖的下贱女人不感兴趣!”
沈芳容扑倒在地上,头皮痛到发麻,又咬着牙爬到他身边道:“太子殿下,我真的喜欢您,想留在您身边伺候……”
宗瑁掐着她的脖子。
“别以为你能威胁孤,你要是想现在死,孤也能成全你。”
沈芳容几乎被他扼死,翻着白眼颤声道:“殿……我……我……愿意,我……错……了,求……”
……
沈棠宁闭着眼躺在床上。
沈芳容端着一碗粥走到床边坐下。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在太原行宫这么多天,你连一个正眼都不给我。”
“既然你都已经这么恨我了,那不妨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还记不得隆德三十年的那个冬天,你的未婚夫忠毅侯邀请你去参加他那皇孙侄儿的周岁宴……哦,就是你和镇国公世子苟合的那天,那日我和我娘是沾了你的光才有幸进了东宫,宴席还未开始时去如厕,在一块假山后面,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沈棠宁颤抖着睁开了眼。
“有两人说,要给谢世子的酒里加点料,将他在未正一刻时扶到梧桐殿左边第二个更衣室里,一刻钟之后,他会再把另一个女人送到谢世子的床上……”
说到此处,她捂嘴笑了起来,“姐姐啊,我想这等好事我怎么能忘了你!”
“从小到大,凡是好的吃穿爹娘都紧着给你,我却只能捡你剩下的不要的,就算是好的亲事娘也要先给你去争取,明明我才是爹娘的女儿,可他们却宁可给你一个克死亲爹和亲哥哥的侄女筹谋也不愿去为我寻一门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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