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赫敏语加快拆礼物的速度,包装袋撕裂的声音听在时微耳朵里那叫一个刺耳难听,仿佛一把小刀在光滑的鹅卵石上狠狠地刮。
庄洁梅正想阻止,赫敏语已经把礼物展示到了众人面前:“嚯!真漂亮!”周围的人都是识货的,零零碎碎地附和了几句,脸上的表情百花齐放,羡慕、嘲弄、鄙夷......精彩得不得了。
赫敏语将礼物展示完毕后,笑吟吟地看向时微:“真是好巧,这条项链我正想买呢!”然后又有些推辞地说,“但实在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时微脸上笑容不变:“只是个小玩意儿,赫姐说得这么夸张,真是给我面子。”
赫敏语犹疑片刻,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拉起时微的手,亲切万分地说:“小时,候补席位的事魏总已经跟我说好了,你不用担心。”
她这一句话激起了千层浪,周围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时微能够感受到,那些本就算不上友好的目光,变得更加尖锐了。
赫敏语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提前恭喜你。”
时微硬着头皮把酒喝了:“魏总之前是跟我说过一回,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
赫敏语也点到为止,收起了阴阳怪气的语调:“才不是开玩笑,魏总吝惜人才,是当真欣赏你!”
沉默许久的庄洁梅听到这里,环视四周,笑着开口:“在场的诸位都是人才,”她举起香槟杯子,“大家齐心协力,咱们团的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众人笑吟吟地喝了香槟,赫敏语朝庄洁梅眨眼睛:“还是庄老师会说话!您今晚可一定要留到最后啊,不能像上回跑那么快了!”
-
漫漫长夜,时微简直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推杯换盏间,她仿佛早已灵魂出走,只剩下一个躯壳在曲意逢迎。
其实赫敏语与时微没有额外仇怨,只是她天生讨厌清高之人。
她觉得世道不公,大家都是搞音乐的,凭什么时微就能抬着下巴做人,自己却需要持续不断地在林总面前讨好卖乖,才能顺顺当当地往前走。
世道不给的公平,她要自己挣。
她的腰杆直不起来,就一定得让别人也跟着弯下腰去。
庄洁梅答应了赫敏语留到最后,所以时微是一个人离开的。她走的时候,赫敏语已经喝高了,无暇再为难她。
走出别墅上了出租,时微笑僵的一张脸才缓慢放松。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窗外的路灯看了自己一眼,突然就觉得陌生,分明眼耳口鼻都无甚变化,却让她有种在对着镜子看别人的感觉。
司机笑呵呵跟她搭话,时微冷冷淡淡地“嗯”了两声,这才想起把车牌号发给苟利云
——她是个安全意识很高的人,某种意义上是个很惜命的人。
她珍惜自己的艺术人生,绝对不能因为被反社会、色鬼、变态等异端生物拉到犄角旮旯谋财害命而画上休止符号。
一直以来,她都少有单独坐夜车,如果遇上今天这种避无可避的情况,就一定会把乘车信息发到苟利云或是秦清河的手机上。
她刚把消息发过去不过五分钟,苟利云的电话就打来了。
时微又“嗯”了两声:“可能还有四十分钟吧,你看着时间来楼下接我。”
挂断电话后,司机又讪笑着问:“男朋友呀?”
“是啊。”时微说完就转头继续看灯、看路、看远方的黑色的云。
寻常的景致可以让她从思考中解脱出来,人只要停止思考,就会失去认知,没有认知,就不会感受到难堪和憋闷。
但时微天生有一颗活跃的大脑,这种麻木的舒服转瞬即逝。
她开始尝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接受今晚的一切。
难堪是意识层面的东西,只要自己不主动认领,这份难堪就会烟消云散。候补首席的位置是实打实存在的,她用虚幻换取真实,应该是笔划算的买卖才对。
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思考着,不知过了多久,时微忽然听到司机问她:“美女,前面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时微这才回过神来,漫不经心往窗外看了一眼。
“就停这儿吧。”付账下车,她走到那位“男朋友”身后,“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有事找我?”
卞睿安回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已经在这路边站了半小时,期间一直望着时微家的窗户,还以为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那玻璃背后,怎想看了半天,只是将感情错付给了一团空气。
“碰巧路过。”卞睿安说,“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时微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团里有事。”她知道自己或许应该礼貌性地问一句卞睿安,要不要上楼喝杯茶。但她今晚真是太累了,没有继续消耗情绪的空间。
“那我先上去了,你早些回家吧。”
卞睿安顿了一顿,又抬腿跟了上去:“我今天跟程玉生见了一面。”
“睿安,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时微根本没有心情去谈论什么程玉生马玉生。不爽的情绪已经达到顶峰,但她不愿把怒火撒到卞睿安头上,所以情不自禁就加快了脚步。
卞睿安以为她在逃避,以为她心中有鬼,快步走到时微前方,回身一拦就把她的去路挡住了,他用质问的语气说:“你着什么急?”
被他粗暴拦下,时微突然就委屈了。她仰头瞪着卞睿安,咬牙切齿:“我着急回家不可以吗?”
“跟旁人见面,能磨蹭到凌晨回家。对我就这么着急,连几句话的时间都不给?”
“给谁时间是我的自由,”时微眼睛酸酸涩涩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打了颤,“凭什么我要听你安排?”
“不敢。”卞睿安苦笑一声,“你最有主意了,想去哪去哪,想干嘛干嘛,过去是,现在当然也是。”
“你不要总跟我提过去!”时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现在没错,过去也没错!”
卞睿安垂着一双冷眼:“那是我错了?”
“我管你错不错,反正我没错!”
泪水在眼眶里咕噜噜打转,时微今天无论如何不能顺着卞睿安说话了。她望着卞睿安的眼睛,从里面寻不到半点温柔。
赫敏语为难她就算了,张三李四看她热闹也罢了。可卞睿安不该这样对她。他是世界上最不该让她难过的人,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来找她麻烦。
“我不离开你,你会出国吗?你会回家吗?你能用今天高高在上的模样站在这里跟我纠缠吗!?你只会有还不清的外债!破烂不堪的生活!你会埋怨我,憎恶我,你会觉得苦不堪言都是为了我而承受的!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你没有资格指责我!”
“好日子?”卞睿安伸手抓住时微肩膀,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这八年,你过上了一天好日子吗?我又过上了一天好日子吗?”
时微被他抓疼了,撑着他的胸口朝外一推,几乎是用尽全力:“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随着这歇斯底里的一喊,她的眼泪奔涌而出,时微用手背用力抹过眼眶,快步往公寓方向跑了。
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卞睿安干脆靠着树干站了一会儿。
靠的似乎是棵银杏,叶子已经掉光了,抬头往上看,只剩交错的黑色枝桠,还有枝桠空隙中离散的星辰。
夜空中没有月亮,或许是被云层挡住了。卞睿安望着云,就像刚刚望着时微家的玻璃那样。
第34章
卞睿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时微身上仿佛是带了酒味。他在小区门口徘徊了一阵,一咬牙还是跟着她上了楼。
他知道时微家的密码,但没有主动开门, 先试探性地敲了三声, 没回应,又敲了三声, 还是没回应。他敲敲停停六七次,终于等到时微过来把门打开。
时微站在门边, 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但卞睿安视而不见,厚着脸皮脱鞋进屋,穿过玄关进到了客厅里。
客厅里的大灯没开,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昏暗地亮着。
这种光线用于约会谈情倒是足够, 可惜现在没人营造得出温馨氛围。
两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默默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 卞睿安还是先开了口。他问时微:“喝酒了?”
“没醉。”
“我是问你喝没喝酒,没问你醉没醉。”
时微揉了揉眼睛,别过身子, 又不说话了。
“我不是闲着没事来找你吵架的,”卞睿安现在冷静下来了, 声音就跟着柔和许多, “程玉生今天约我打球,醉翁之意并不在酒,他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通。我倒没觉得生气,就是好遗憾。”
时微默默看他一眼。
卞睿安说:“过去挺好的日子, 一晃神就没了。”
时微抓着靠枕继续沉默,在卞睿安准备起身离开之前, 她开口道:“......我刚才生气不是冲你,是工作的事。”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卞睿安走到墙壁旁边,“啪嗒”一声把灯打开了,又把时微拉到浴室里,用冷水绞了张毛巾,让她把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擦干净。
“我下周搬家,准备搬回仁和公馆。”
时微半张脸埋在毛巾里,怔了怔才抬起头说:“那房子......挺老了。”
“我找人重新装修过了,”卞睿安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里,“得空带你去看看。”
-
秦清河结束了长达一整个季度的出差,苟利云也圆满完成项目,没日没夜的加班生活暂告一段落。两人一前一后提出,希望星期三晚上,能在时微家中小聚。
周三下午,时微还没结束排练,那俩人已经在她家里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了,洗菜摘菜不亦乐乎,很有点主客不分的嫌疑。
排练结束,时微打了个飞的回家。站在电梯里,她冷不丁笑了一下,真不知道她们三个的关系是怎么发展至今的,她小时候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拥有除卞睿安以外的任何朋友。
现在可好,卞睿安和她的关系变得奇奇怪怪若即若离,苟利云与秦清河却一直都陪在她身边。这就是世事无常吧,如果当年没有被长辈扔回临海,或许他不会走远,她们也不会走近。
电梯“滴”了一声,她迈步跨出电梯门。左拐开门回家,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火锅味。换好鞋子,时微啪嗒啪嗒往厨房跑,苟利云正在和秦清河嘻嘻笑笑地窃窃私语着。
“我仿佛是来你们家做客的。”时微靠着墙壁,对着俩人的背影笑。
不约而同的猛一转身,秦清河撞上了苟利云的脑袋,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哎哟”了一声。
“这么慌张做什么?”时微走到他们中间,探头看了眼咕咚冒泡的火锅汤底,然后左拥右抱,把俩人拉出厨房,到外间透气。
走到厨房门口,苟利云定住脚步,她一拍脑袋:“我跟着你出来做什么,锅还煮着呢。”
“差不多可以了我觉得。”秦清河说,“咱们搬到窗户边上去吃,夜景好。”
时微看她俩轻车熟路地忙活着,那些陌生的锅碗瓢盆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活了二十七年,时微始终对做饭这事产生不了任何兴趣,从来都是糊弄一口、对付一口、将就一口。现在已经练就出了五毒不侵的迟钝舌头。
在国外读研那几年尤甚,秦清河总说她过的是流浪汉生活。
时微偶尔当成耳旁风,偶尔辩解两句,偶尔会厚着脸皮耍赖,说自己不是流浪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精神吉普赛女郎。
在窗边小桌落了座,时微端起秦清河刚刚调好的金汤力喝了一大口。这些年对饭的挑剔消失了,对酒的挑剔程度却越发加深。她满意地点头,立刻就向秦清河预定了第二杯。
秦清河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吃饭吧先!我们忙活了一下午呢!”
时微点着头,突然“啊”了一声:“我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秦清河看看她,又看看苟利云,最后又把视线移回到她脸上:“你是想说卞睿安吧。”
“嗯。”时微又喝了一大口金汤力,冰得她透心凉,“既然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别啊!多说多说,”秦清河夹起肥牛扔锅里涮,“这可是我们今晚的八卦主题。”
苟利云附和着:“这个主题可比工作、项目有意思多了。”
时微放下筷子:“敢情我是来吃鸿门宴啊?”
“来都来了,还跑得掉吗?”秦清河把涮好的牛肉放到时微碗里,“a5 和牛给你涮火锅啊,换你一个八卦,不吃亏的。”
时微撇嘴:“我没什么八卦可以分享。”
“那就来玩‘我问你答’吧,”苟利云想了想,问,“他现在单身吗?这些年交过女朋友吗?”
“我不知道啊。”
秦清河接着问:“你们有在频繁见面吗?见了面都聊什么?他有没有因为当年的事情后悔啊?”
时微默默把碗里的牛肉吃掉了,思考良久才说:“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当年不怪他,是外界因素......”卞家那点破事遮得密不透风,虽说已经八年过去,时微仍然是不敢把实话说出口,“总之与他无关,是我让他走的。”
“谁信啊,你让他走他就走?他是这么没主见的人吗?”秦清河伸长手臂夹了一块蘑菇,“不过这些事都过去了,再论对错也意义不大。关键是眼下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要不要跟他重修旧好?”
时微转了转眼睛,没说话。
“其实我不建议。”苟利云突然严肃了表情,“这不值钱的男人能跑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当心被他搞出心理阴影!”
“阴影?”时微摇头:“不至于吧......”
苟利云的眼镜上蒙了雾气,她扶着镜框把眼镜拉下鼻梁,等了几秒,又重新推上去,她看着时微,语重心长,像个长辈:“怎么不至于?你想啊,要是某天,他突然不回消息了、打不通电话了、约好见面爽约了,或者你从张三李四的嘴里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是不是都会条件反射地认为,他又要跑掉了。这种日子,一天两天还能过,一年半载的,可不把人逼得应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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