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木做了个耸肩的动作,抖得安妮回头横了他一眼。
“你太太呢?没有一起来吗?”
这回段嘉木还没回答,安妮先用语调奇怪的中文开了口:“去年夏天,妈妈把爸爸踢走啦,她找了更年轻的新男朋友!”
时微疑惑地看向段嘉木。
段嘉木无奈叹息一声:“我前妻说,跟我生活六年她才发现,自己只对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男人有兴趣。”
时微努力忍住不笑。听到安妮说她母亲将段嘉木踢走,她脑海中自然浮现了许多狗血情感纠葛的可能性,结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芳龄二八段嘉木居然是因为年纪大,被嫌弃了。
考虑到安妮在场,时微没有当面嘲笑、同情他:“时候不早了,先回家吧,安妮这个年纪,正需要早睡。”
段嘉木点点头:“我还得在临海待一阵子,咱们改天有空约。”
行驶在回家路上,时微这回的身心比出们那会儿轻松太多了,不得不说,段嘉木的被甩理由很有点功劳,气势磅礴地,将齐春蕾的影子压了下去。
晚上时微放了一缸温水,悠哉悠哉地泡了二十分钟的澡。浴室内的香味淡淡的,但因为空间狭小,也闻着明显。热气和香味一齐作用,把她紧绷了几乎一整天的身体和心都逐渐舒展开。
泡完澡,时微穿了浴袍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鲜切西瓜,是晚上回来在小区门口水果店买的。头发还湿答答地没有吹,但她实在有些口干舌燥了,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就坐在沙发上左一块又一块地吃起来。
大半盒西瓜吃进肚子,时微感觉整个人都变沉了,忽然又有些后悔,站起来,绕着小客厅来回踱步。走到第四个回合,她的电话响了,是卞睿安打来的。
时微接通时就开了外放,因为按前几天的情况推算,今晚的电话也会打很久,若是手机一直贴在耳边,会不大舒服。
“还没睡吧?”卞睿安问。
“没呢,刚刚吃完西瓜,吃太多了,现在又在努力消食儿。”时微边走边问他,“今天怎么忙到这么晚?我还以为你十一点之前会打给我。”
“请人吃饭。”卞睿安低笑着说,“卑微得很,别人不吭声我不敢走。”
“那你喝酒啦?”
卞睿安像是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喝了,但不多。”
时微走累了,挪到窗边坐下:“今天的月亮好圆。”
“快十五了吗?”
时微扫了眼手机日历:“已经旧历十七了。”
“时间过真快。”
时微“嗯”了声:“月亮真的很圆,你要不要拉开窗帘看看。”
“......”
“怎么不说话,觉得我很幼稚无聊吗?”
“没有。”卞睿安说,“我在往窗边走。”
“看到了吗?”
“看到了,”卞睿安说,“很漂亮,就是有点重影。”
时微哎呀哎呀地蹙了眉头:“还说没喝多。”
“是我的月亮和你的月亮叠加在一起了。”
“卞睿安,”时微托着下巴望着月亮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多的花言巧语。”
“不喜欢?那以后不说了。”
“卞睿安!”
“哦,原来是喜欢啊?”
时微眼底里盛着月光,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你有完没完?”
“我没完,我永远跟你没完。”
“这算是第二轮的花言巧语?”
“有比第一轮更让你满意吗?”
时微绷不住了,欢欢喜喜地笑出了声:“巧言令色!”随后她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我得去重新刷个牙,你等我一会儿。”
卧室里空调开得低,蓬松冰凉的被子盖在身上,那叫一个舒服惬意,时微躺在小床中央,手机就那么摆在耳边。
她闭着眼睛跟卞睿安说话,说她自己今天遇到段嘉木了,段嘉木居然有个混血女儿。
卞睿安并不关心段嘉木有混血女儿还是混血儿子,但他听得认真、听得出神,时微的声音,仿佛数一二三四五六都很悦耳,通过手机听筒传出来,比当面听着,多了一些沙沙声,像半融化的老式薄荷糖,像在按摩,又像是在听古老的留声机。
他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现了一个泛黄画面:
在一个未知年代的深秋,天很高远,空气澄澈。他和时微仿佛都上了年纪,他躺在长椅上小憩,时微站在轩窗前摆弄花草。时微的头发是盘起来的,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窗外起了秋风,将她的额角碎发吹乱的同时,把桂花的香味也带进了屋里。
时微和这阵清甜一齐转身,背对着窗户,朝着他笑,笑他装睡偷懒,不肯帮忙修剪月季的枝桠,时微碎碎念叨着,若是不好声修剪,月季就会发不出芽,来年春天的花园,就不比今年热闹了。旁边的檀木柜子上,留声机里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唱着。
卞睿安故意没有搭腔,装成半睡半醒听音乐的样子。他认为时微说得不对,花园冷清或热闹,和那些缤纷灿烂的花朵并无关系。纵使家徒四壁,只要有这位女主人在就好了。
......
时微聊完段嘉木又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职业规划:“辞职的事,我还以为周老师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没想到她今天主动跟我说,‘在群体之中,你最亮眼的部分被压抑住了’。你知道她对我印象最深的演出是什么吗?”
“......”
等了半天,电话那头都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杂声,时微拿起手机看了眼通话界面,电话没断,还在一秒一秒地计时。
她又轻轻闭上眼睛,同时放松了身体,弯着嘴角说:“睡吧,我也睡。”
第54章
第二天时微睁眼, 电话已经断了,她扭过头去看窗外,还未日出, 晨曦给城市镀上一层金色薄纱, 世界安安静静的,目之所及的范围, 每个角落都很温柔。
拿起手机解锁一看,时微发现电话是在凌晨三点多断掉的, 多半是有人给卞睿安打电话,将她这边卡掉线了。不过凌晨三点的电话,还真是有些稀罕。她下意识就开始联想:应该是跨时区打来的吧?而且私人电话的可能性很小,大概率是因为工作。
三分钟后,她左右开弓拍了拍脸, 强行把好奇心压了下去。因为今天有正事要干。时微跟唐宜年约好了, 上午十点, 要去参观他的工作室。
按照唐宜年给的地址,时微开车穿过了一个艺术街区,在街区背后一幢老旧大厦的右侧, 立着一栋纯白色矮房,乍眼看来很像建筑设计师的工作室, 然而这里却是唐宜年制作音乐的“老巢”。
此处房子隔音效果极佳。时微停好车, 步行到门外,完全没有感受到半点响动,然而推门而入之后,没走几步, 就听到走廊另一头传来了钢琴的演奏声。
门口设有前台席位,却只见席位不见人。时微四下张望, 也并未找到任何导览或指引,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寻着钢琴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廊的那头放了架三角钢琴,远远的,就能瞧见那块大东西,钢琴把弹琴者的身体遮住了,时微只能看到一头黑色短发,随着琴声的起伏,若隐若现。弹琴的是个男人,琴音滚滚,像激荡的荒流。无论从情感还是技艺来看,都是一等一的演奏水平。但据时微所知,唐宜年的钢琴水平与她差不多,仅仅算得上“能听”罢了,所以此人绝对不会是他。
怀着满心疑惑,时微快步走到了钢琴边。
唐宜年正端着个保温杯站在钢琴的斜后方,单手撑着长方形木桌,松松垮垮地站着。木桌子的正中间,是很有意境的插花装置,花是小花,枝干是长条,颜色是黄色系,与月季芍药之类的单头大花不同,这簇杂乱的明黄充满了野生感,与粗陶罐子相搭配,碰撞出了一抹狂意。
而钢琴声流淌在这个画面里,好像一条明晃晃的激流,穿透无人的荒野,激流又像条冷硬的的玻璃带子,突兀地入侵自然,同时在折射之下,它被自然“吞噬”,与自然融为一体。最后说不清到底谁才是那个“入侵者”。
唐宜年注意到时微来了,默不作声地对她笑了笑。时微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去,安安静静地等待这首曲子演奏完毕。
一曲终了,弹琴者起身、转身,他面无表情,走到了唐宜年与时微的面前。
时微这才看清弹琴者的脸——年轻、桀骜,带着一丝冷漠。是个生面孔。这种生疏让时微小小地吃了一惊,因为拥有这种水平的演奏家,早该为世人所知才对。
唐宜年温和地笑着,先是向时微介绍了弹琴者:“这位是莫斐。”然后转向弹琴者,“这位是——”
“我知道,时小姐。”莫斐朝时微伸出手,略显轻佻地笑了一笑,“我在柏林街头看过你的演出,虽然第四小节有个升5没按太准,我还是往琴盒里扔了二十欧。”
时微握住莫斐的手,看他的眼神是稀松平常的,不严肃,也没多笑:“莫先生这话说得,让我一时不知该优先感谢你的慷慨,还是赞叹你的好记性。”
唐宜年在旁边干咳了一声:“两位都是初次来我工作室,我先带你们参观一番吧。”
工作室一楼空空荡荡,时微原本还以为这栋建筑里只有他们三人,走到二楼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是有人上班的,数量还不少,脚步统一都很匆忙,而且从众人打扮上看,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有哥特萝莉、摇滚纹身男、仙风道骨的魏晋服饰爱好者......时微偷摸着看了一眼唐宜年,唐总监——这位老头衫搭配深棕色西裤的半秃顶男人。
真的很难想象,他是如何把这一群人聚集到一块儿的。
莫斐对楼上的一切都很有兴趣,不等唐宜年带路,就自行钻进各种录音室,被人厉声轰出不下三次,但他仍旧乐在其中。
时微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也在一路左探右看。
她觉得唐宜年的工作室很像一个“理想中的工作场所”,不是她的理想中,而是唐宜年的理想中。换个说法就是,唐总监当下所拥有的一切,让她陡然意识到,原来能力、地位上升到一定高度后,真的可以围绕着自己所爱的一切,将造梦行为进行到底。
她、他、还有他们,被唐宜年网络至此的所有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他的工具人,用来创造音乐梦境的工具人。
参观完二楼之后,唐宜年将时微和莫斐带回一楼,三角钢琴的往左走的那条小道里,正是他的办公室。
时微坐在靠窗的一边,听唐宜年介绍自己的业务范围以及未来打算。
乍一听,都是常规工作,时微连连点头答应着,然而唐宜年突然话锋一转:“除了以上这些工作,我还有一个筹备已久的项目希望能与两位合作。”
唐宜年的眼神在时微和莫斐之间来回切换着,他清了清嗓说:“很多年前,我还在音乐学院上学的时候,就有一个愿望,希望能把我最喜欢的两种乐器结合到一起,进行一些独一无二的产出。但我小提琴拉得很烂、钢琴弹得也不入流,这件事情,单靠我一个人是绝对无法做到的。这些年,我都在从事音乐制作相关的工作,可这个愿望也一直盘旋心头,不曾放下过。我一直在寻觅,寻觅那个可以帮助我,实现这一理想的人。”
“然后我机缘巧合遇到了你们。”
......
时微在唐宜年办公室坐得屁股痛,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了接近两个小时。其实核心含义就一条:他希望用一支两人乐队作为媒介,替他传播,他最理想化的音乐。
针对这个构想,时微没有立刻给予答复。她常年钻研的方向是乐器演奏,而并非创作,虽然唐宜年只是想拿她当传播工具,但时微认为,想要把“工具”当好,也得是个自动化的工具,不能是个按一下、动一下的古早木偶人。
说实话,时微这种心向自由的人,对唐宜年工作室的氛围是特别喜欢,尤其是和乐团那种一板一眼的地方比起来,哪里更加适合她,不言而喻。可如果当真接受唐宜年的提议,那便意味着,她之前打下的所有地基,几乎都得推到重建。
就像周凌老师说的,这一条路,是崭新的。
但时微没有预料到,这条“路”甚至不能称之为路,它新得连道儿都没有,脚下还是一堆散开的烂泥巴,有且只有一个方向。
时微拒绝了唐宜年的午饭邀请,她慎重地表示,自己还需要考虑一段时间。唐宜年对此表示理解。莫斐在旁边吊儿郎当地“啧”了两声,然后仰着下巴说:“时小姐加入,我就加入。”
“哦?”时微扭头看他,“莫先生是想亲自纠正我的升5?”
莫斐捂着脸做了个害羞的表情,只把两只含笑的眼睛露出来:“这样不好吗?为你的音准保驾护航。”说罢他坐直身子,用力抖了两下裤腿,“另外,别叫我莫先生了,我比你小三岁,叫我小斐就行,”他看向唐宜年,“唐总也是,不用太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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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宜年工作室走出来,时微有种回到现实世界的踏实感。莫斐也跟着她出来了,死皮赖脸地想要搭车。正好时微有问题想要问他,比如他的来路、他的打算、他的真实想法。
莫斐坐在副驾驶上,手脚处于一直停不下来的状态,东摸摸、西搞搞,胡乱摆弄前方挂着的小羊车挂。直到时微把车开出艺术街区,莫斐才扭头盯着她说:“你对我不好奇吗?”
“好奇啊,”时微目视前方,“不然就不让你上车了。”
“那你怎么不主动问我?”
“因为你会主动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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