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做派虽叫谢老夫人心头一阵生气,却想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做的孽,却是半点也不敢吭声,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得那个周氏养的干女儿突然开口,给她更是吓个半死。
“谢老夫人,下次再来可是要问问清楚,究竟是何人同你传的话。毕竟这样没有影的事,您却妄加揣测圣意······”
“即便是圣人日后下了旨意,您这提前说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了,可有该如何是好啊?”
沈明珠出口有条不紊,声音清脆又故意叫这人听清楚,好好地吓上她一下,免得以后再来打搅母亲清静。
她也知道,这次这位生身父亲前来,定然是不带走自己不罢休的。这种事情,她不能拿谢侯府的名声去赌,兴许以后再也没办法在母亲这里护着她了。
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好好的吓唬吓唬这位谢老夫人,免得她以后再倚老卖老的仗着辈分来欺压母亲。
这话一出,谢老夫人离开的脚步更是快了起来,一丝也不敢耽搁,她真是猪油蒙了心,被那礼部侍郎的母亲说的魂都傻了。这谢侯府那里是好相与的,她以后断然不敢再来了。
送走了谢老夫人,正厅里坐着的除了谢侯府的,就剩下沈父和他背后那个深色贪婪的看着屋里头物件的沈小宝了。他那胖的敦实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舟车劳顿来,临走时他母亲可是说过了,以后他就是谢侯府里头的公子哥了。
那既然如此,这里头珍的、贵的都是归他了。于是乎也有些站不住了,扭扭捏捏的揪着前头的沈父衣服,想要伸手拿桌子上的新鲜果子吃。
却不料想他实在有些胖的过分了,一伸手,啪的一下,把那盛着果子的瓷盘给扒拉到了地上,一下子碎了一地。
沈小宝一看吃不到果子了,登时就像在家中一般,嗷的一嗓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揪着沈父的衣服大喊。
“爹,果子!我要吃果子!”
而那沈父则是一脸小心谨慎的陪着笑,却又心疼似得把那胖墩墩的孩子拉到身边,小声哄着:“等出去了,爹给你买更好的。”
这般耐心的模样,还有这孩子脱口而出的那句爹,都让不远处的沈明珠看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自己的生父也会耐心的哄着孩子,这在她的记忆中是从来没有过的。
小时候她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乖乖躺在花架之下,看着远处的云,摇着扇子给她讲四书五经。又哄着朝着要父亲的她别闹,说父亲要去远方经商才好养她。
甚至于,每年她也只能见过几面。
所以在被当成累赘一般丢到外祖母家中的时候,沈明珠依旧牢记母亲的话,没有哭闹,她不是不难过,而是被母亲教过,要听父亲的话。
而如今她看着自己的父亲,心安理得占用着死去母亲的嫁妆,甚至于又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只是这一声爹喊出来,听到的人可不只是沈明珠,坐在厅堂中的每个人也在同一时间听到了。尤其是本被她的婚约所惊讶的有些失态的谢清霖,扫过一眼那沈小宝的年纪,神情陡然变了些。
这少年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左右——比沈明珠小不了几岁,但这也是问题的所在。
当年沈明珠母亲病逝之时,她家中只有一女,如今不过离开家中六载,怎得了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弟弟?
见谢家的人没有一个先开口的,沈父好容易将自己的心肝疙瘩儿子哄好,只得起身朝着谢侯爷说起了自己前来的缘由。
“在家中的时候已经晓得明珠现在年纪大了,不能再老是在她姨母这里耗着了。”声音中带了些商贾特有的讨好感,沈父有点畏惧的躲避开座上那位年纪不大的小世子的目光,“但是也想着,贸然将这孩子带走,会叫咱们亲戚这关系生分了。”
似乎是对自己接下来的说法感受到了满意,沈父稍稍挺直了腰杆,“我这儿子沈小宝,从小就聪明伶俐,不如留下来,同姨母认个干亲。这样我带明珠回去嫁人,方才放心的下。”
这话说完,厅堂中竟诡异的沉默了一瞬。
无论是坐着的谢侯爷还是谢夫人,抑或是周围谢府的奴仆们,无一不被沈父这一套说辞给恶心到了。
这话说的,像是他们谢侯府给他们养大了表小姐,到时候拿回去嫁人,又自顾自的掏出一个劳什子玩意来顶数。怎么,这是将他们谢侯府当成什么善堂专门替他教养孩子的吗!
正要出口大怒的谢夫人却被一早就晓得她脾气的谢侯爷安抚的拉住了手,此时谢侯爷先笑着开了口。
“这位沈世弟,同我夫人有亲眷关系的是明珠的母亲,”他面上表情虽然带着笑,语气中常年在朝堂中形成的威压却肆无忌惮的向着座下的沈父逼去,“至于你领来的这个,倘若本侯没记错的话,应算是你那继室领来的。”
“怎么敢同本侯攀扯亲眷的?”
沈明珠神色平静的坐在谢清霖的身侧,两人之间距离并不远,他用目光悄悄看了几次,都没有在那张脸上看出来半分伤心。
谢清霖的心头不由得涌现出对她无尽的怜惜,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谢侯爷的话却叫刚刚得意洋洋的沈父大惊,他以为自己的计划不说是完美无缺,将那个自己都不喜欢的女儿带回去,同人家江家攀扯上姻亲——人家可是许诺过五百两的聘金!
留下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好叫谢侯府再养一个状元出来,替他们沈家光耀门楣。什么继室不继室的,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还能认不出吗!当年他可是·······
算盘子打的滴溜响,却没曾想在第一件事上就栽了跟头。人家谢侯府根本不想再攀扯他这个亲戚。
“这,这······”沈父支支吾吾,不由得吓得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又仍旧抱着些曾经被江家那位将来的姻亲所蛊惑出来的念想。
毕竟这可是收下自己那个不讨人喜欢女儿的干亲家,再怎么都给给自己这个生父些面子。
“那到底得先叫我带明珠回去,”他喉咙哽了哽,却又硬气不起来,脸色有点难看,“毕竟我已经同人家相看好了庚帖,现在还是得回去准备嫁妆了。”
“那可是上好的人家,作为明珠的父亲,我怎得会坑她!”
还不待谢清霖发作,一边的沈明珠倒是清冷的笑出了声来:“那倒是,父亲怎么会坑女儿。”
这话一出口,本来还有些理直气壮的沈父也有点尴尬,毕竟他确实待这个女儿不怎么样,但他仍旧觉得没什么,一个丫头片子,养大了不还是别人家的。
就算是他当年将她送到外祖母家,确实有点不太体面,但她不是现在也活的好好的吗。于是沈父根本没打算再顾忌这谢家,既然人家不愿意收下自己儿子,就先把这个女儿带回去好了。
那五百两的聘金,只要到手了,他先前铺子抵押的欠账就都能平了,还能余下不少,甚至于他这些年抵押出去的那些地,也能买回来些。到时候才能多留些家产给沈小宝,免得他吃苦头。
“你知道就好,”沈父还按照当年的做派来,他只是畏惧谢侯府罢了,怎么会对当年这个他随便丢在角落里的女儿好声好气,“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为父回去。”
此时沈父的话竟是半点都不再顾忌那点羞耻来,他本就是一个破落的经商的人,当年用引的沈明珠的母亲倾心,不过也是为了她周家那丰厚的嫁妆。
如今落魄起来,更是毫无一点愧色,只想着赶紧带这个长大了女儿回去。
沈父略带挑剔的打量了一眼坐着的沈明珠,见她生的越发好看,只觉得聘金收少了,回去之后教她去找那个江家的老爷撒个娇,说不定还能多要些银子来。
这也不怪沈父这般想,周围商贾之家的女子,许了婆家之后,靠着姻亲一步登天的也不是没有。
谢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她难得端着贵妇人的架子,气势汹汹地朝着沈父开了口:“今个真是叫我开了眼,怎得,以前没打算养孩子,丢到外头去,现在孩子大了,就着急来寻亲了!”
见夫人动了真怒,谢侯爷也不敢再拦着,他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的。这事细究起来,道理他们是讲不通的,毕竟那人到底是沈明珠的生父。
本朝律例首要的就是孝字,这一茬叫对方拿捏着了,他们就算是侯府门第,也实在是难以开口。
况且,现在自己的儿子谢清霖还在刑部刚得了陛下的看重,此时断不可闹将起来。暗暗的,谢侯爷叹了口气,现如今只能先看自己家夫人能不能将这件事压下去。
只是那沈父端的是来之前就已经被江家派去的人教会了,根本不接谢夫人的话,装聋作哑的赔了罪,就非要带着沈明珠现在就离开。
谢清霖想要开口,一边的沈明珠却见他要说话,朝着他轻轻的摇了下头,神色丝毫不慌张。
她心里知道,自己的这个父亲无利不起早,此时来谢府定然是有银子在后头追着他。母亲可以开口说自己的不忿,但兄长断然不能说。
如今正是他如日中天的仕途之时,本朝虽不再举孝廉,但倘若因此叫人拿到了把柄,断然是不行的。
况且沈明珠了解自己的生父,骨子里头就是为了钱财不在乎名声的,倘若不先顺着他,定然会给谢侯府的牌匾上抹黑。
再说了,她现在确实得回去一趟了。不然母亲留下的那点子东西,可真不知道被这后来的玩意给占走了多少。这些年她所学的、听的,皆教会她,不要再逆来顺受。
该是她的东西,就算是全部毁了,也别想叫这无耻的人再占着——即使是她的生身父亲也不配!
谢清霖有些焦灼的看着她,只见她眉睫纤细密集的盖住了眼眸,叫他分不清里头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表姨母不要动气,父亲前来寻我回去,也是为了我好,”她朝着动怒的谢夫人悄悄的眨了下眼睛稍作安抚,面色上不见半点焦急,“我当然是愿意跟父亲回去的。”
见自己的那生父果然神色轻松下来,也不再闹将,已显出几分老态的脸上,却依旧是往日里将她丢下的厌恶薄凉之态。
沈明珠笑了笑,她没有再喊母亲,只是想和谢侯府扯开一些关系,她知道老天爷从没有对她好过,这样安宁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只是她如今回去那泥潭里,绝不是再回去受欺负的,想要她再回去给这人同生母一般被扒皮抽筋的吸干抽髓,用自己的全部供养着他们,那可真是发梦了。
“只是现在天色要晚了,我还有一些东西留在侯府这里头,短短几时总归是不能收拾全了,还请父亲两日后再来带我归家。”
这些时间,足够叫她好好查查,究竟有没有居心叵测之人在背后鼓动着。还有,她得带点东西回去,不然手里头没有一把利刃,怎么好割下来这些无耻之徒的肉来填补母亲当年受的苦。
听她爽快的应下了,沈父自然也得意起来,刚想说话,身后的沈小宝听着这样大的好宅子不给他了,在后头开始又嚎了起来。
“我要住这大宅子!”
“爹你不是说了,来了这里,把那个赔钱货······”
剩下的话被沈父心惊胆战的捂住了自家宝贝儿子的嘴巴,看着厅堂里的人瞅自己的视线越来越危险,他不由得咧开嘴赔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的,孩子的话不能当真的。”
站在沈明珠身后的采荷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自家小姐好容易才能够被谢侯府认了干亲,明明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怎么能被这样糊涂的生父给拖回去毁了呢!
她气的几乎想要开口,这样的生父把小姐带回去,又能给她许一个什么人家呢!
采荷想得到,沈明珠她又何曾想不到,只是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她的归去,而是先安抚下来这位生父,此时的示弱更可以叫背后的人放松警惕。
她垂下眸子,里头带了些不易觉察的担忧,刚刚那位谢老夫人的前来不是无的放矢。倘若兄长真的要成为皇上的乘龙快婿,那此时谢侯府定然是多事之时,她不能给谢侯府再添乱了。
经过谢侯爷和谢夫人这一通吓唬,沈父也没有来时的神气了,却仍旧有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他趾高气昂地冲着沈明珠命令道:“既已定好了两日后离开,就赶紧收拾收拾东西,我可是已经和族中叔伯们都说好了,带你回去先给列祖列宗们磕个头。”
“你可别忘了本。”
沈明珠还没说话,就听到自己身边被她拦着的谢清霖冷冷出声道:“沈世叔这话的意思是我们谢侯府教坏了明珠吗?”
这话叫沈父背脊上滚过了阵阵寒意来,他扭头看了眼一直坐在那里面色沉沉的谢清霖,那张脸虽生的堪比天上谪仙,却感受到了一阵骇人的杀气。
“谢、谢郎君这话说的,哪能啊,草民这就先、先走了。”
说罢身后像是被什么虎狼追赶着一般,紧紧拉着身侧那个胖墩墩的沈小宝,忍着那孩子的哭闹,带着离开了侯府。
毕竟能够带走沈明珠就已经算是很顺利了,他可不敢再和这侯府里头的人多说什么话了,没见的时候想了一堆讨银钱的话,真的来了半个字都没敢吐露出来。
沈父离开的时候又看了眼那谢侯府门口颇有气势的石狮子,牙酸的估量了下,这俩石头玩意都得值上不少银子了,真是天子脚下,石头也金贵!
不过能带那赔钱货回去,换上些聘金来,也是不错的。一想到还和以前一样,懦弱听话的沈明珠,沈父不由得心头更是得意起来。跟她娘那个病秧子一个样,随便说点什么就得老老实实听他的!
经过这两件事一闹腾,谢侯爷和坐在下头的儿子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约而同的深思。如果背后没有人指使,断然不会出现如此凑巧的事。
沈明珠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侧谢清霖,却见他素来风光霁月的脸上阴沉沉,浑身散发出一股有些骇人的气势来。她很清楚,这人是真的动怒了。
难不成,自己生父还有那位谢老夫人的前来,会扰乱了他尚公主的事情?也是,那样明媚尊贵的公主殿下,换做是她也会心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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