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千小心万小心,却仍旧因着自己的缘由,险些耽误了他。
沉默片刻,沈明珠决定先给表姨母道歉——她不能再喊母亲了,此时她已经决定回到那摊泥潭里头,怎能再用这两个字攀扯牵累到这样好的人?
“对不起·····”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厅堂里突兀的响了起来,沈明珠闭了闭双眸,起身朝着座上的表姨母行了个大礼。
谢夫人本就心疼她,此时更是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赶忙拉她起身道:“这哪里能怪你,你放心,母亲定然不会叫那混账东西带你回去!”
沈明珠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谢夫人,坚定的摇了摇头,“表姨母,我得回去。”
还不待谢夫人说出别的来,沈明珠继续轻声道:“您也看到了,这事不能闹大了,况且我是回家去,您还担心什么呢?”
见她神色坚定,谢夫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又听得她喊得不再是母亲,更是悲从中来。而身侧的夫君听得这话,竟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一听这意思是他也没有法子。
“明珠,你可不能回去啊!”谢夫人捏着手里头的帕子,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小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能再回去叫那个混账爹再随随便便找个人嫁出去呢。
一边的谢侯爷看着自己夫人流泪,登时慌了神,他咬了咬牙,想着就算被虎视眈眈的政敌参上一本也好过自家夫人伤心。刚想开口阻止沈明珠回去,却被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抢了先。
“你不能回去。”一直沉默无言的谢清霖忽然开口,他瞳孔紧缩,面色带了苍白,却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沈明珠。
这语气是他从没有过的绝望,非但叫沈明珠愣了一下,就连还在落泪的谢母都有点惊讶的看着自家儿子,只有一边的谢侯爷皱着眉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这事,着实难办。
夜凉如水,好容易将谢夫人那边哄得安睡下,沈明珠想着这一日的事情,只觉得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作着。
譬如她的生身父亲那样一位视财如命的商贾,自然是知道她如今有了谢侯府当靠山,怎么会这么贸然的来到京城,又更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一般,一个孝字压得她不得不为了谢侯府考量。
好阴毒的阳谋,沈明珠叹了口气,看着桌子上忽明忽暗的油灯,对着哭红了眼睛的丫鬟采荷勉强笑了下。
“去替我收拾下东西,”她用手扶了扶额头,“谢府的东西一概别动,都留在这。”
“小姐,您真的不能回去啊。”将将止住哭声的采荷,一听这话,又哭出声来,“您那父亲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您怎么能回去呢。”
她的小姐好容易现在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在谢侯府认了干亲,说不定以后还能寻一个品貌皆优的夫婿,哪里能再回去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嫁了呢。
看着哄不好的丫鬟,沈明珠想了想,又将劝谢夫人那话拿出来哄她。
“我只是回去看看,日后还会回来的,”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沈明珠又指了指身上的东西,“所以这样好的玩意我是绝不能带回去的,免得走的时候被家里留住,不舍得给我了。”
“真的么?”哭的打嗝起来的采荷肿着眼泡看着自家小姐,看她轻轻的打了个哈欠,神色没有半点慌乱,不由得也信了几分。
“当然,我回去的时候,采荷你要在这里看好咱们的铺面,就像我教你的那样,好好陪着夫人打理。”想到自己回去的路途遥远,此生应是回不来了,沈明珠越发语气温和,她不能带采荷一起遭罪。
这一趟,她意已决。
“小姐,你不带采荷吗?”一听要留下来,采荷急了,顾不得再收拾东西,扭头看着沈明珠。
“你得替我看好铺面,照顾夫人呀,”一边将身上首饰摘下放好,沈明珠又用帕子擦了擦采荷泪珠,“要是我回来,那铺面亏了银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谙世事的小丫鬟采荷很快就被哄好,眼巴巴的瞅了瞅自家小姐,乖乖地又去收拾东西了。
而这边,谢侯爷父子二人回到书房之中,将周围的人都屏退了,在摇曳的灯光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厚重的阴翳。
“清霖,此事你可有头绪?”坐在太师椅上,谢侯爷只觉得这两件事太过蹊跷,却又想不到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所为,一想到自家夫人的眼泪,他只觉得一阵头痛。
谢清霖仔仔细细回忆了近日来发生的事情,猛然想到今日他那名义上祖母谢老夫人说的话,声音略带疲惫的沙哑开口道:“父亲,尚公主的传言可是真的?”
被这一提醒,谢侯爷疑惑地看了眼儿子:“你母亲难道没有同你讲?那日皇后留下我夫妻两人在宫中,就是为了此事,倘若那天要是长乐公主早一些回宫的话,说不定这事就已经定下来了。”
他还以为这些天谢清霖没有说什么,就是默认了尚公主这件事,却没料到自家儿子竟然毫不知情。
两人许久没有吭声,似乎都觉察到了其中的问题,不过到底是谢清霖,他不过细细推敲,忽而一个关键的人物就被找了出来。
“应该是江少安的母亲,”谢清霖揉了揉自个的太阳穴,只觉得一阵头痛,“她先前也给谢老夫人邻居礼部侍郎的母亲送过礼,而且,江南一带,可是江家的本家之地。”
随随便便找个攀附他们家族的人,想要蛊惑沈父前来京城,对江家的当家夫人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半晌,谢侯爷再度同自家儿子对视一眼,语气突然加重了,“清霖,你对尚公主这事,可有什Ɩ么想法?”
他必须得好好问问自家儿子了,皇命不可违,虽说现在赐婚的旨意还没有下,但看着皇后说话的语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甚至,这几日已经听闻长乐公主回宫了,也许就在这几天的事了。
外头夜更深了,忽而起了阵风来,拂动桌子上的灯烛轻轻摇曳了起来,映照的谢清霖的双目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般,幽幽的,叫人心生寒意。
“我不会娶公主,”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朝着自家父亲跪了下来,“我也不会叫明珠回江南嫁给别人。”
谢清霖抬眸和自家父亲对视,那往日清隽的眉目如今泛起一片深红,“我要娶,只会娶沈明珠一人。”
说罢,他朝着冰冷的地面,将温润如玉的额头磕了上去,这是甘冒大不韪的意思了。
谢侯爷看着自家这个从未曾叫他操过心的儿子,自幼敏而好学,文治武功样样不落,更难得可贵的是,心有大志。如今他更是以一己之力,将要在朝堂之上有所作为,可······
良久,谢侯爷才慢慢出声:“你可知,就算是不抗旨拒婚,此事之后,你照样会将好容易得来的圣人的信任,毁于一旦。”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谢清霖脱口而出:“那些事,都不及沈明珠重要。”
半晌,谢侯爷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他以为自己以前为了婚事闹得那阵子已经足够荒唐,没想到几乎是按照君子之礼长大的儿子,如今竟也作出了这样的事来。
只是,如果是早些日子就好了。
现在只怕是背后之人早就出手,此时再如此行事,恐怕,搭进去的可不只是自家儿子未来的仕途,更有可能是他们谢侯府。
但谢侯爷却也说不出斥责的话来,轻哼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的冲着地上的儿子笑了起来。
“早干嘛去了,”他抬手扶额,隐隐觉得一阵头痛,为一件婚事压上前途这种事,真是叫人为难。
谢清霖跪在地上,抬首的时候那张略带苍白且俊美的脸,被昏黄的灯色一照,却又显露出如玉的君子之态来。
他知道,父亲这话的意思是已经应允了。
“多谢父亲,”他难得显露出少年的开心来,就算知道前面全是艰难险阻,但此时谢侯爷给他的应允足以让他欣喜万分。
谢侯爷轻哼了一声,“你可想好什么对策?总不能拿自己脖子上顶着的那玩意去和陛下对着干吧。”
这事他当年已经干过了,此时说这话,也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在。
“我知道有一人,可以让长乐公主放弃这门婚事。”谢清霖抬眸看着父亲,眼底里闪过一丝算计,虽然那人也算是自己的师兄,但如今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出家了,那作为大师,稍稍普度一下他这个师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看着志得意满的儿子,谢侯爷有点感到无趣,他这辈子所求不过是妻子平安无事,他们一家人能和和美美,至于前途这种事情,儿孙自有儿孙福,由着他去吧。
“既然你有了主意,就去办吧,”想到自家儿子志得意满的高中状元,又在刑部辛苦多日,谢侯爷又有点莫名的伤感,“只是,不知道明珠那边,该如何。”
谢清霖刚刚的为了娶那人的一腔热血忽的凉了起来,他面色有点尴尬,咬了咬牙,才勉强开口。
“现在,明珠好像并不想嫁给我。”
听到自家儿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句憋闷的话,谢侯爷才觉得心情格外的舒畅起来,他意味深长地冲自家儿子一笑。
“哎呀,你母亲现在还在房中等我呢,”自家儿子没追到妻子,那是他没本事,谢侯爷意得志满,起身便走,无视了地上还跪着的儿子,“以前教过你了,话可别说的太死。”
“自己起来吧。”
看着自家父亲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谢清霖跪在地上,皱着眉头却又忽而笑了起来。
是啊,他早干嘛去了。
只是想到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谢清霖又起身开始思量起来,他得先去一趟兴国寺,把那位九王爷先劝出山。
如果不先把头上这悬而将落的赐婚旨意给平了,他又有什么颜面去求沈明珠原谅自己呢?
他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带着从刑部旧日的案狱之中查到的蛛丝马迹,赶往那里,定然能够劝得动那位如今自称彗寂大师的九王爷。
倘若以前他可能不确定,情爱可以叫人失了方寸,但此时他只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天就亮了。
现下谢清霖却不晓得,如今计划好的一切,皆会因着世事无常四个字,满盘皆输。
第23章
只是没想到,早早预备好的事情,却在第二日的清晨被打破。
这事的起因还要由着昨夜说起,江母派回去的人在谢府门口眼睁睁看着沈父进去闹了,方才匆匆朝着江府里头回禀了。
正听着自己安排好的事情好好的闹了一通谢侯府,江母洋洋得意的时候,却不料想自家儿子赶巧来送东西,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你竟要将沈明珠嫁给我那个混账七叔当续弦!”乍然听到这消息,江少安几乎没了魂,他死死盯着江母得意的神色,眼眶里满是阴翳之色。
这话说的,确实叫江母有点心虚,不过她立刻反映了过来,冷笑了一声道:“那可是咱们江家的人,就算是再怎么混账,配她一个商户之女,都是她高攀了!”
而后江母眼里本来得意的笑意也失了几分,只剩下一层单薄的冷笑在上头挂着,她挑了下带了点皱纹的眼角,轻蔑出声:“你那些天去找这个狐媚子,真当我瞎了眼吗?我们江家好容易把你扶上去,在这京城里都落了根,你可别真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江少安听了这话,登时晓得自己身边是有了江母的眼线,不由得更是怒了起来。
“我想娶谁是我自己的事,由不得······”
只是他还没说完,就看到江母冷冷盯着他,一丝笑意也无了。
“由不得?你可是别忘了,要是真由不得我们,你还能好好的在这京城的大宅院里住着?你还能手里拿着这样多的银钱打理着关系?”
这些话她是早就想好的措辞,好容易才养大的儿子,足够让江家里头的妯娌们没有一个不敢不听她话的,怎么可能在这最要紧的一步婚事上栽了跟头!
见自家儿子面色依旧有怒气,江母更是呵斥了一声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也不好好想想,要是你以后真想称侯拜相,有这样一个谢家钱眼里钻出来的商贾之女的干亲来作你的妻子,日后的还怎么能叫其他人信服!”
这话是有道理的,江少安想了下自己的前途,登时被噎住了,却仍旧心有不甘,“我是真心喜欢沈姑娘的。”
江母也是见过沈明珠的,当然知道那小蹄子生的模样是何等的俊俏,她也能理解自家儿子此时的愤怒来。不过她此时却放下了脸子,带了点安抚一般,冲着江少安说道:“我能不知道你是看上那张脸了?只不过娶妻当娶那高门嫡女,这样的,日后做妾倒也算不亏。”
说完她又冷冷的将手中的茶碗摔到桌上,“你怎知母亲没有为你考量,你那个七叔可是个混账人,指不定哪天就死赌场里头了,到时候······”
江母没有明说,只是脸上的阴毒之色渐渐显露,骇的一旁的江少安看着她那张脸,吓得后退了一步。他从不晓得,自己的母亲在背后竟然是这般阴狠毒辣的人,一时间竟真被吓得不敢再提。
一直留神着自家儿子的脸色,江母看他有了退意,也不再逼他,只是心里又暗暗想着,得在她离开这京城里头之前,再添一把火。好能稳稳的叫这姓沈的小蹄子,赶紧滚回江南老老实实的嫁人去。
今日照旧是个好天气,处在风波之中的沈明珠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只除了昨夜收拾好行李,竟依旧按照这些日子的规矩,起床看了看账本,而后又打算起身去外头看看自己的云想阁。
只是没成想,还没走出院子里头,就听到有人喊她,说是侯爷和夫人叫她去书房。
沈明珠轻轻叹了口气,昨日发生的事,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回家不只是为了不叫谢侯府沾染上麻烦,更是为了回去拿回自己母亲的遗物。
当年那个无论多苦都能勉强朝着她笑出声的母亲,如今早已是一坏黄土,而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却又有了新的夫人。也许母亲不会生怨恨,但是她沈明珠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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