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好歹吃点东西吧。”看着一脸病气的自家小姐,采荷有点着急,生病还吃不下东西,实在是让人担心。“要不,还是和夫人说,再换个郎中看看吧。”
咳嗦了两声,沈明珠摇了摇头,“不过是受了风寒,过两日就好,现在正是府里头的好日子,表姨母已是够忙的了,怎么能再让她忧心。”
况且,那日表兄夜里的话已经很清楚了,让她不要仗着表姨母的怜悯再给她添麻烦了。
再者,自从父亲嫌她累赘,为了昧下母亲嫁妆,将她丢到外祖母家的时候,沈明珠就明白。
从母亲去世的那日开始,她就是孤身一个了。
幸好得了表姨母怜爱,但她沈明珠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以往有表姨母的喜欢,甚至于话里头调侃她和表兄青梅竹马,言语里头都是要替她做主的意思在。
再加上她是真的喜欢表兄这个人,倒真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了。
这一病就是七日光景,等到沈明珠大好了之后,倒是发现以前的衣衫都穿不得了——不只是瘦了,整个人似乎也像是显得高挑了许多。本来略带圆润的脸,一下子清减了许多,再加上那双有点干净的有点过头的眸子,站在那里,活脱脱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嘟囔了嘴,采荷不太情愿的替沈明珠在脸上擦了胭脂来盖住病气,看着自家小姐还略显苍白的脸色,终归是没有忍住,抱怨出了声:“小姐,你就该和少爷讲清楚,是对面那行人先开口嘲笑你的,我们不过是还嘴罢了,怎么能算是我们的错呢。”
前几日的事,采荷看的一清二楚,不过是她没忍住替小姐还嘴,怎么就成了小姐的问题。
少爷那晚来说的话,分明就是认定了小姐有错了。
沈明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摇着头笑了下,“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她想要往下说,却觉得心里头一下子噎住了,怔忪了一下,才又开口。
“就当是我错了,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她一直被以前的安稳的日子蒙蔽了双眼,表兄说的话一点都没错,她本来就是一个江南小商贾之女,甚至还是被当成累赘甩开的那个,以前是她自己痴心妄想了。
只是嘴上利落的说完,心里头却像是寒冬腊月里吃了冰冷的黄连汤药,又苦又涩,一下子冰的人喘不上气。
胭脂擦在脸上,倒是看不出一点病气了,沈明珠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着铜镜扯出一抹笑容来。
“去帮我把前些日子绣的那些东西拿过来,浅色的那一包。”
待到东西拿到眼前,沈明珠小心地打开,翻找了一下,从里头取出来一个深蓝色上面绣了兰花纹样的荷包,又并一对护膝和同样样式的书袋,然后看着里头剩下的锦帕和抹额等物,神色暗淡了一瞬。
这样就挺好,拿去送给表姨母才算妥帖了。
至于这些不该送的东西,伸出手,沈明珠反复摩挲了一下上头精细的针脚,叹了口气。
“放到箱子下头去吧,以后,别拿出来了。”
谢夫人的院子里头,传来了一阵阵笑声,让这几日都有些忙碌的谢府都有了那么一丝松快的欢乐。
“哎吆,当真是你有说的那种奇事?”坐在外间的美人踏上,谢夫人听着自家外甥女沈明珠讲的闲书里头的志怪故事,笑的前仰后合,拉着她的手就没松开。
自家这个外甥女真是让她喜欢,谢夫人一想到自己那个不贴心的混小子,文采虽说是人人都夸,甚至高中了状元,可从没给自己这般贴心逗自己开心过。念头一转,又起了要沈明珠嫁到自家的想法。
毕竟,之前问过自家谢侯爷,他也是笑呵呵的看着自己说,只要那混小子乐意,就都听自己的。
等到故事讲完,谢夫人拉着沈明珠的手,看着她给自己绣的那些精巧物件,先是挨个夸了一遍,又状似不经意一般的起了个新的话头。
“今个怎得没有明珠你以前绣过的护腕、书袋呀?该不会是藏起来了,不舍得给你表兄了吧。”笑眯眯的看着自家外甥女,谢夫人神色中全是对她绣活的赞赏,其中又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色在。
毕竟以前一提到这个问题,沈明珠绝对会红了脸颊,但今日倒是不一样了,她笑了下,微微低了下头掩了下眼底不经意的酸涩。
“表兄如今已经是状元郎了,赶明就是要入仕了,这样小儿女气的玩意带在身上,平白让他身上的鱼符佩剑什么的,都掉了个档。”
说着她又乖顺的朝着谢夫人靠了过去,还不待谢夫人反应过来,又开口道,“也就表姨母好,不嫌弃,赶明啊,我给您绣个大鲤鱼,铺到桌子上就饭吃!”
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子依赖的孩子气,又是逗得谢夫人一阵笑。只是笑过之后,谢夫人咂摸出点不一样的味来,像是自家那个古板小子惹了沈明珠不快似得。不然以往五年间里,就连那混小子用不上的暖炉套子都给他每年备着过,今个却连一件物件都没了。
斟酌了一下,谢夫人看着病好之后消瘦了许多的外甥女,终归是没有开口问,依着她的话笑了起来。
“那你可要多绣上些盐巴,不然还叫你表兄馋了,一口都给那大鲤鱼吃了。明珠啊,你可以得好好藏好那鲤鱼,别等会他寻来了,一下子给你抢了!”
一提到那人,沈明珠心头微微一颤,是啊,他倒是爱吃鱼。
待到了下午时候,拜会完自己书院同窗的谢清霖归家之后先是去给母亲请个安,刚巧赶上她在看着那几个精巧的绣品琢磨着上头的纹饰样子。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玩意向来是沈明珠喜欢做的。好几日都没有在府里头看见那家伙,以往他即使是忙着去书院读书,也总归是常常能见到那人的。无论是清晨练剑之后递过来的茶,还是夜里读书晚了,送来他爱吃的咸口点心。
现在他倒是在任职之前空着这些时日,竟是一次都没见到过她。
不过是随口说了她一句,况且又是为了她好,至于小心眼到这种程度吗?难不成,又是来跟母亲告过状了?
正巧赶上谢夫人心里头犯嘀咕,决心问问自家儿子口风,便开口问道:“清霖,你怎得惹得明珠生气了?”
还没待谢夫人说出缘由,一下子就让以为叮嘱好不再让母亲担忧的谢清霖恼火了起来。
“她竟还同母亲告状?”
“那日在街上,与我同窗家中的妹妹们争闹不休,着实失了脸面。若是以后传出去,别人又要怎么看待她?”
一听到这事,谢夫人瞬间明白了,她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明珠从未提起这事,别人在街上欺负你妹妹,你竟然还要训斥她?”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学过的礼节?”
冷不丁的被母亲训斥,谢清霖也愣了一下,赶紧劝慰她,当初母亲生他时危险,虽侥幸平安却落下了病根,不能动气。
“母亲,您别生气,都是孩儿混账。”
谢夫人缓了一口气,要是因这个缘由,倒是也合理了。她看着自己面前相貌才学样样出众的儿子,倒是也说不出什么质问的话了。
“明珠根本就没有来告状,只是她病好了赶紧来同我讲,喏,”指了指桌子上那些绣活,谢夫人神色中带了点试探的意味在,“以前什么物件都有你的份,这次没有,所以我才质疑了的,哪成想,你这混小子还真是惹了明珠生气的。”
原来是她生病了,难怪这几日都没有见到她,原来不是不想理自己了,莫名的谢清霖心头一松。却又听到沈明珠没有给自己绣往日里的那些物件,一股子无名火就在他心头烧了起来,一下子让他觉得有点胸闷,一开口却是另一番话。
“不过是些小玩意,可有可无的,母亲不必为此忧心。”
语气里倒是一派不屑,听得谢夫人再度皱了眉,她沉思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和自家这个混小子提一嘴沈明珠的事,毕竟他也快二十岁了,又考取了功名,成亲的事总得提上日程来。
“清霖,我有话要问你,”斟酌了一下语气,谢夫人抬头看着自家的混小子,“若是以后要你娶明珠,你可愿意?”
这一句问话,让殿试时都对答如流的谢状元郎怔忪在那里,他想起沈明珠那张明艳俏丽的脸,每每都带着笑意看向他。却又想到她那日在他对面,红着眼眶颤了身子,却强忍着没有掉眼泪的样子。
不对,他不想娶这样的女人,没有半点主心骨,什么都跟着他学,假模假样附庸风雅,怎么能和他相伴终生?
“母亲这话,是命令还是商议?”
“自然是商议。”
“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今母亲既然说是商议,那孩儿也就不顾忌那些了。”
“圣人有云,娶妻当娶贤,我谢清霖绝对不会娶沈明珠这样附庸风雅,没有半点主心骨的女人。”
这话一出口,谢夫人一下子脸刷的白了,她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让沈明珠在内室里,听她从自己混小子手里讨个公道的事了。
第3章
直到自家的混小子告了罪离开,谢夫人都有些没脸喊沈明珠从内室里头出来,她也是昏了头,只顾着自己想的,却忘了自家那个犟种儿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一句娶妻当娶贤,就算是她听来都觉得刺耳。
内室里头的沈明珠从听到那句话开始,本来被表姨母的话又燃起来的那点子苗头,尽数摔了个粉碎。
她呆愣的站在里头,听着表兄冷冰冰的朝着表姨母告罪,话里话外却全然是对她的嫌弃,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本来已经不再难受的胸口却一下子堵在了那里。
沈明珠掐紧了自己的手心,她不能哭出来,表姨母已经够为她担忧的了,哪能再用眼泪伤她的心。只是指甲陷在肉里头,按理说要疼的,却全然没有知觉一样。
自从到了这琉璃瓦下繁花似锦的京城谢家之后,五年间,表兄喜欢什么她就去学什么,小心谨慎为人处世,同谢府里头每一个人都打好关系。
就算是表姨母待她如同亲生,但沈明珠心里头明白,那是恩情,她是要记在心里头、印在骨子里,以后要好好回报的。其实她们的亲戚关系已经很远了,这么远的亲眷,还能得到这般的照顾,她沈明珠就算是用命来还都是值得的。
所以,她更不能哭了。
只是对表兄的那份情,打眼见他的第一眼,就已经陷进去了,院子里头的那些烛火更是让她越陷越深。
但,表兄也说了,娶妻当娶贤,她沈明珠,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呢?就像那些日日夜夜细心琢磨了纹样,拿自己全部的体己买来最好的针线布料做的那些绣活是一样的。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罢了。
可有可无。
只是若早就这么厌恶她,为什么不早些说呢?那以前对她的好,都不过是因为君子之礼的照顾吗?沈明珠不懂这些,她跟着教书先生学过四书五经,也看过那些志怪杂书,却从来不明白,原来情这一个字,这么痛。
之前病的那些日子,已经叫她虚弱了不少,如今又亲耳听到这样的话,沈明珠的脸色竟然是先前扑上的胭脂也盖不住的煞白了。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单薄的身子抖得像个筛糠,站不住,却又不敢晕过去。
听着外头的声音,虽然模模糊糊的,但到底是那人走了。过了好一会,沈明珠才敢呼出一口气,却感觉自己的心里头像是又被塞进了那把磨得锋利的刀,来来回回的在她心口上拉开了好大的一个血口子。
确实是闻到血腥味了,沈明珠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感觉自己口里竟然带了点腥甜,自己的手也被指甲抠破了。
但她却硬是憋住了那些眼泪,一滴都没让它掉下来。
等到出来见谢夫人的时候,却见到她一脸的懊恼和生气,沈明珠赶紧过去,毫不迟疑的跪了下去。
“表姨母,是明珠不好,”她言辞诚恳又坚定,小心地拿帕子给谢夫人擦了脸上的泪,“先前谢侯爷好容易请来的太医千叮咛万嘱咐,您可千万不能再动气啊。”
说着,像是带了点嫌弃和庆幸一般,沈明珠说笑起来,“况且,表兄看不上我还是好事呢,他那样无趣的人,还不晓得谁家姑娘要受累了呢!”
到底是在一起五年的情分,沈明珠这个玩笑一下子将谢夫人逗笑了,她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一把将沈明珠从地上扶了起来。
“好孩子,快起来。”怜惜的将自家的表外甥女揽在怀里,谢夫人看着她向来不施粉黛的脸上竟然擦了胭脂,瞬间明白,这孩子是怕自己担心呢。
哎,这孩子,真是个好的,可惜了。
靠在自家表姨母的怀里,沈明珠心里头却一股子一股子的冒着酸水,以前只有母亲这样揽着她过,那时候还在临水的家里头,摇着手中的团扇指着天上的星子,给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这般想着,沈明珠的突然感觉到眼前一阵潮湿,先前憋住的那些眼泪像是找到了缺口,她赶紧眨了眨眼,想要把那些泪珠子眨回去,却没料到那些眼泪根本不顺着她的心意,扑朔朔的尽数都砸了下来。
她赶紧反应过来,用手去擦,眼泪沾满手心里这才觉察到猛地一疼——原来是早就被自己的指甲攥破了皮。
谢夫人也觉察到了,语气里头带了哽咽,“我原本想着,留你在身边,日后也有个照应,倘若你以后到别家去了,表姨母就算是想护着你,也鞭长莫及了。”
她也是运气好,才能遇到自家谢侯爷这样不顾她出身低微拼了命才将她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夫君。而自己的表外甥女呢,那么小的一个雪团子似得孩子,在冬日里的江南外祖母家穿着单薄潮湿的破衣衫,瑟缩在那里替大人绣着活计。
至今谢夫人都记得,沈明珠那双手冻得通红肿胀,胆怯的喊了一声表姨母后又赶紧继续做着活计的样子。她心里头就酸的不行,这样可怜的女儿,那个杀千刀的表妹夫不要,以后就是她周娉婷的女儿了。
这句话是真的掏心窝子的话,沈明珠也听出来了,表姨母是真的为自己考量,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猛地涌了上来。
“表姨母,您待明珠甚过亲生,明珠都清楚。”
一旦开了这个闸口,沈明珠也就关不住自己的心思了,“但是,您不能同表兄这般生气,他,Ɩ他是好的。”
“但他不喜欢明珠,也没有错啊。”
“就像是明珠不喜欢吃鱼一样,这种事情,哪里有对错呢?”
“况且这般说清楚了,也是好事,”她擦了眼泪,硬是挤出来一个笑,只是那笑容挂在她惨白的脸上,像是碎了的瓷器片那样黏着,似乎下一刻就要再度瘫坐一团般,“日后,还是得辛苦表姨母,替明珠在寻一门好的亲事了。”
这种话平日里说是很不体面的,但在此时却让谢夫人心口又酸又软,这孩子是担心她难过,在想着法子开解她呢。况且,只有女儿会对母亲说这样的话,明珠这是拿自己当亲生母亲了啊。
“好,好,”谢夫人含了一眼泪,看着自己怀里的表外甥女,也是起了点豪气,“有我周娉婷在,定然给明珠找一个比那个混小子疼你千百倍还多的好夫婿!”
2/5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