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虽然喜欢,我其实很少下厨。”张旬把拧干的抹布搭在一旁,关掉水龙头,看向蒋冬霓,“因为一个人吃饭很没意思,我喜欢有人和我一起吃饭,如果你回来吃饭的话,我就想等一等,和你一起。”
突如其来的直白,无论是说得话还是传递的眼神,蒋冬霓眨眨眼睛,突然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所以之前早饭你也说‘一起吃’比较好?”
“……嗯。”
蒋冬霓别过脸,挠了挠脸颊。
清晨的阳光照亮整个厨房,窗明几净,水龙头耐心酝酿着一滴水珠。
蒋冬霓有点可怜张旬,他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她以为的光鲜亮丽。
被陷害没了工作,还苦兮兮地看别人演的电视剧,从小到大的风云人物,但有了困难,不仅没有朋友帮忙,平时连个吃饭搭子都没有。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或许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有那么多能够真正交心的朋友,越受欢迎反而越孤独。
——描述太恶俗,蒋冬霓一个激灵,怀疑她给张旬加戏太多。
但不管怎么样,这种被依赖期待的感觉,她诚惶诚恐,“……我晚上回来真的会很迟。”
“你要回来前给我打个电话吧,”张旬放缓语气,“我提前给你做好,这样你回来就能吃上。”
蒋冬霓抓住了他刚才没有直说的另一个意思,他希望她能够按时吃饭。
或许是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觉得这几天张旬都只是在找机会表现自己,因为换作她“寄人篱下”,也会力求留下好的初步印象,但现在看来,更大的可能,他并没有包装修饰自己,放不下包袱,反而是她。
“好啊,谢谢你。”蒋冬霓说。
她怀抱着一种复杂的的心情去上班,一整天虽然算不上魂不守舍,但脑海里时不时会浮现张旬的身影,她在想他在做什么,不会还在看偶像剧吧?中午吃了什么,可别又吃饺子了。
傍晚下班后,蒋冬霓跟着导航,骑小电瓶到城北的手机售后维修中心。
想想还是张旬矜贵,连带着他的手机她还特意找了官方服务,换作她自己的,街边随便找家店就得了,她的手机镜头好几个月前就磨花了她也拖延着没有管。
工作人员大致了解情况后,告诉蒋冬霓,要先检修,确定损坏情况后才能进行维修,“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好的。”蒋冬霓说。
在店里逛了一圈,试用了下最新款的手机,还有半个小时,蒋冬霓打算在附近逛逛。
手机店位于城北比较繁华的地带,附近店面繁多,蒋冬霓路过一家花店,心思莫名一动,大概是想到退休老人们在家最爱侍弄花草,考虑要不要买束花回家带给张旬消遣。
她自己从来不买花,没那个闲情逸致,但张旬把她家收拾得太干净了,摆一瓶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装饰。
蒋冬霓对花也没有什么研究,看到某一簇花很漂亮,一问价格、嘴上附和、眼睛乱转,转身离开。
算了,她不配。
花店的隔壁是一家艺术画廊,二楼则是一家儿童画兴趣班,这就有点稀奇了,大概是因为相对市区偏远租金便宜,城北近年来吸引了不少自由职业者和创业者。
进花店不买花很奇怪,进艺术画廊空手而归倒是很正常,蒋冬霓没负担地走进店里,时尚的室内装修设计风格让蒋冬霓眼前一亮,走马观花了一番,有点惊喜地发现店内的艺术展品都很不错,以摄影照片为主,也有各类画作和手工艺品,不像是开在闹市区故作高深亦或是根本赔钱的卖卖。
蒋冬霓在一副非洲野生鳄鱼的照片面前驻足,左看右看,看了看手机,差不多该回手机店了,她最后瞄了眼右下角,摄影师的名字叫许景恺,Adam Xu。
她突然听见店里的工作人员喊道:“老板。”
蒋冬霓转过身,一个穿着休闲衬衫的年轻男人走进店内,他戴一副细边框眼镜,五官端正、成熟斯文,看着确实很有画廊老板的气质。
“姐姐!”又来了一道小女孩的声音。
蒋冬霓顺声看过去前,与同样被吸引了注意力的画廊老板目光交错而过。
是一个被妈妈牵着小女孩,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蒋冬霓,叫得就是她。
蒋冬霓愣住,和小女孩的妈妈对上视线,这才认出了对方。
这对母女经常来店里买面包,小女孩喜欢画画,之前知道店门口的招牌是蒋冬霓画的时候,还缠着要蒋冬霓教她,大人们好说歹说才把人哄住。
而小女孩记得可牢了,“姐姐,你什么时候教我画画呀?”
“菲菲!”女孩妈妈低声喝道,朝蒋冬霓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蒋冬霓说,她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抬了抬小女孩手里拎着的小工具箱,“菲菲是不是来上课的?”
菲菲点头。
“那菲菲先去上课,下次来店里找姐姐好不好?”
“好!”小女孩脆生生地应道,“姐姐,你画的比我们老师好多啦。”
蒋冬霓失笑,站起来摸了摸菲菲的脑袋,和菲菲妈妈互看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连哄带骗,蒋冬霓一直“拜拜”到她们走进二楼里才放下挥酸了的手臂。
楼梯一侧墙壁上贴着的海报,这家画室原来叫“葡萄藤画室”。
……她把自己脑海中的儿歌挥走。
收回目光,她发现画室的老板正看着她,见她看来,微抬眼镜,朝她微笑示好。
第14章 重新认识(9)
“你好。”他说。
“……你好。”蒋冬霓有点奇怪。
“我是这家画廊和楼上画室的合伙人,我叫许景恺。”
蒋冬霓:“……”
以为他只是这个画廊的老板,没想到,这家伙身份还真多啊。
菲菲刚才说的话,这位年轻老板肯定听到了,虽然说童言无忌,但学生看不上老师,这对一个课外兴趣班来说,重则是毁招牌的程度,这是要找她算账还是怎么?
“你好,我叫蒋冬霓。”她指了指楼上,憋出一句:“……菲菲很喜欢画画。”
许景恺看着并没有任何不快,他问她:“你也是教小朋友画画的吗?”
“我?”蒋冬霓诧异,“不是。”
“我刚才听见你说,可以去你的店里找你?”
“哦,这个啊,我在一家蛋糕店工作,菲菲和她妈妈有时候会来店里买东西。”
“原来是这样。”
话音刚落,许景恺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又看了看蒋冬霓,蒋冬霓适时与他客气道别,他似乎还有想说的话,但最后礼貌回应。
回到手机店,工作人员告诉蒋冬霓,手机内部进水不严重,只想要更换屏幕,不过得两到三天时间。
所以她还要再跑一趟。
这个蒋冬霓有所预期准备,让她惊讶的是换屏的价格,小几千,远远超出她在网上查到的参考价。
虽然这钱反正是张旬出,反正张旬有钱,但垫付的蒋冬霓走出店门到骑上小电瓶,依旧感到血淋淋的肉疼。
路途过半遇上红灯,她才想起来给张旬拨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喂?”
声音低沉磁性地令蒋冬霓愣了愣,拿远手机确认了下手机号码,是她之前的旧号码。
“冬霓?”
“啊,哦,我是。”蒋冬霓说,“诶,你怎么知道是我?”
应该没有来电备注吧?
电话那头的张旬似轻笑,“会打这个手机号的,我想只有你。”
很有道理。
“手机要明天——不对,明天我上晚班,后天帮你拿回来,换个屏幕就行,但换屏幕要两千多。”
张旬果然是不心疼钱的,“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你吃了吗?”蒋冬霓问。
“吃了。”
红灯开始倒计时,停在斑马线前像是踩着起跑线,令人情不自禁屏气敛息。
“我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家。”
“好,你想吃什么?”
“面条吧,随便煮碗面就行。”
“番茄面可以吗?”
“可以。”
最后三秒,跳动的红色数字:三、二、一……
“好,那你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好。”
汽车长长的鸣笛声拉开夜的帘幕,蒋冬霓被裹挟在一片车水马龙中。驶过十字路口,非机动车道相对空旷,路灯间隔数十米,蒋冬霓迎着晚风一路前行,行道树两侧的晚樱花团锦簇、明明暗暗,像记忆里交错的影片。
买不起花,至少还有免费的花可以欣赏,蒋冬霓靠边停下车,随手拍了一张照片。
艺术相通,蒋冬霓自认自己的拍照技术还可以,但限于硬件设备,拍出来的照片差点味道。
她心随风动,掏出帆布袋里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路灯下,寥寥几笔,极快地画了一幅简笔画:低垂的花蕊在公交站牌前探头探脑。
如此心血来潮,蒋冬霓重新骑上车时想,已经是很久违的感觉了,那种先是心痒、再是手指发痒、然后整只胳膊都必须动起来,一种难以抵抗的生理反应。
春末夏初,她的灵感、她的思想、她的身体,她所有的美好品质都开始重归于好。
这日子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有超过她的摩托车外放着劲曲音乐,极具感染力,以至于后半程直到回到小区停好车,蒋冬霓都不自觉摇头晃脑。
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进屋香气扑鼻,蒋冬霓本来没觉得饿,瞬间被勾起了食欲。
张旬在阳台,双臂撑着阳台,望着夜色,蒋冬霓看他背影微怔,但已然已经打扰了他。他转过身见到她,朝她露出笑颜,“正好面要煮好了。”
蒋冬霓便也假装无事地一起挤进厨房,挨着张旬往锅里看,红彤彤的番茄汤底,还有几只饱满的大虾,闻起来酸辣酸辣的。
蒋冬霓口水疯狂分泌,口头上说的话还是含蓄:“哎呀,随便煮个面就可以啦。”
张旬用汤勺舀了一口汤,晾了晾,递到蒋冬霓唇边。蒋冬霓不确定地看向他,张旬微抬下巴,对她说:“试试味道,小心烫。”
蒋冬霓深谙张旬的厨艺水平,知道咸淡绝对没有问题,尝了一下,鲜得她眉毛都飞了起来,看张旬那忍俊不禁的模样,蒋冬霓知道她的表情反应应该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她好像没有能够给谁提供过这么有效的情绪价值过。
更令蒋冬霓佩服的,是这么好吃的一碗面,张旬居然只煮了她一人份的量。
一开始蒋冬霓以为是张旬食材放少了,想分一点给他,他拒绝蒋冬霓还当他不好意思,张旬只好说,他一般七点后不吃东西。
他不说蒋冬霓没注意,他一说,蒋冬霓稍一回想,还真是这样。
“你中午吃的什么?”
“饺子。”
“晚上呢?”
“面条。”
蒋冬霓都有点想问,如果她不陪他,他是一粒米都不会吃了吗?
但她没问。
如此自律的一个人,蒋冬霓吃面的时候,他在沙发上看剧。
蒋冬霓瞄了几眼,发现不是之前那部偶像剧,而是某部电影,她开玩笑:“这部你是冲哪个演员看的?”
张旬眼神飘了过来,他悠悠然地说:“这是我的电影。”
蒋冬霓:“……”
蒋冬霓又开始用咀嚼掩饰无言的窘迫,心想:张旬可真自恋啊,都这样了,还有闲心欣赏自己的电影?
嚼无可嚼,只有咽下,干笑:“哈哈,是哦。”
“你看过我的电影吗?”
蒋冬霓以前其实是一个不怎么撒谎的人,她往往很直接,但遇上张旬不知道怎么回事,瞎话张口就来:“看过啊。”
“是吗,你有比较喜欢的吗?”
蒋冬霓想让张旬等她吃完了再盘问她。
转念一想,蒋冬霓又不服气,虽然这几天都是张旬在做饭,但食材钱可都是她出的!不过等张旬手机修好,他会还钱给她,而且他还承包了家务……
家里多了这么一位处处打点的体贴人物,态度好点也是应该的。
蒋冬霓又说服了自己。
至于所谓的“她喜欢张旬的电影”,张旬的电影她一部都没看过,这个问题她胡诌都诌不出个词来。诶,去年还是什么时候,有一部很火的,叫什么来着……好像还是部战争片……
“骗你的。”张旬出声。
“啊?”
“这部电影不是我演的。”
蒋冬霓:“……”
她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张旬歪了一边的嘴角,脸上挂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蒋冬霓说:“你不知道原来你还会这样。”
张旬用眼神示意她:哪样?
他这种有点痞气的表情蒋冬霓第一次见,但张旬随即正了脸色,说他其实有点难过,不过他也理解不可能每个人都看过他的电影。
“你知道就好。”蒋冬霓抢白道。
“不过你为什么说看过我的电影?”
他说这种话就很有点高中时的风格了,蒋冬霓正在用汤匙舀汤,手一抖,汤全部倒回了碗里。
“是为了安慰我吗?让我觉得不要太挫败。”
干嘛老是这么楚楚可怜啊?
“……我抽空补一下你的电影好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冬霓原话是敷衍,张旬欲拒还迎一番,蒋冬霓反而确定了他就是这个意思,“那我不看了。”
张旬立刻承认:“如果你看我的电影的话,我会很高兴。”
蒋冬霓:“……”
真是能屈能伸啊。
她憋住笑,起身把面碗端进厨房,不忘伸出左臂作停止手势,制止想要起身的张旬,“洗一个碗我还是可以的。”
张旬还是跟了过来,看了看,有些不忍似的说:“我洗吧还是。”
“不用。”
“……你生气了?”
“哪有?”蒋冬霓新奇地看了他一眼,刚才有什么值得她生气的地方吗?还是她在张旬眼里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
“……我就是开个玩笑。”张旬说。
“我知道啊,而且我说我会抽空把你的电影补了也是说真的。”
张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抢她的活,但倚在厨房门口,头靠着门框,看着她毫无保留地笑,那笑容着实挺不值钱的,也很晃人,好像她答应了什么了不得事情似的。
蒋冬霓又想到了高中的张旬。
那时他也笑,但都是让蒋冬霓觉得很虚伪的微笑,客气的、礼貌的,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不像现在这样,真心实意地像饱满的时令水果,只是看着都觉得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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