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菲进到教室重新上课后,许景恺对蒋冬霓说:“我觉得你挺适合当老师的。”
蒋冬霓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好歹她也是个成年人,这种时候要说什么话引导小朋友走上正确的创作道路她还是知道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轻松道:“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许景恺也跟着一笑。
雨看样子要停了,蒋冬霓抓住时机得回店里去,她骑着电动车来,许景恺不好开车送她,“下次我去店里取吧。”
“不用不用。”蒋冬霓说,她拧动车钥匙,“不过之后我们应该会叫骑手帮忙配送了。”
“是吗?”许景恺觉得这样比较合理,“那我们……微信联系?”
他送了她一束茉莉花,好像他们之间有了一个不知何时定下的约定,蒋冬霓不知道许景恺这算不算“以公谋私”“中饱私囊”,她说:“ok,微信联系。”
那束花她带回家里,张旬接过,竟然能从花束包装上认出和上回是同一家店,蒋冬霓连连惊叹。
张旬问她怎么又买花了,潜台词么,那瓶鸢尾花现在全托靠他照顾,蒋冬霓是甩手掌柜,偶尔路过欣赏一下、说一句真漂亮。
“算送的吧。”蒋冬霓说,这次让自己心安理得接受了,“就上回请我吃饭的那位,画室旁边就是花店,也是他和他朋友开的,今天去送下午茶甜点,走的时候就送了我一束。”
“这样啊。”张旬淡声道。
茉莉花开,蝉叫起来似乎是梅雨过境瞬间的事,一声高过一声,把天气叫热了。
烈日当空,蒋冬霓无比感谢自己不用在这个天气下送外卖了,虽然是因为订单越来越多,但她也知道严叔廖姨不想看她辛苦。她开始学着给严叔廖姨打下手,只是着实没什么天赋,一点不像廖姨所预期的手巧。
电动车还是蒋冬霓用,后备箱子拆了,到了夏天,骑车上下班,准确地说,无论怎么上下班,都变了一件更痛苦的事情,特别是白天上班的时候,早上九点的太阳和下午一点的太阳,蒋冬霓感觉不出来任何区别,在室外的每一秒都是在被凌迟,地面热得烫脚。
还好,就十分钟的车程,店里有空调,家里也有空调。
蒋冬霓是在缴电费的时候发现问题的。
过去一个月的电费激增。
电费涨了?算错了?有人偷电?以上猜想一一在脑海中飘过,蒋冬霓才想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家里的空调好像一天24小时都开着。
……造孽。
她还在上班租房那会,她可是只有晚上睡觉才会舍得开空调的人,而且还定时,现在每天回家就是空调房,因为张旬把日子过得太舒适,以至于她由俭入奢易,竟然一点儿没事先察觉到苗头。
其实她是有想到过的,但当一身热汗踏进空调房、又有人再端来一盘冰西瓜或者一杯冰饮的时候,她一时也就只顾得了眼前的享乐。
她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这天晚饭后,蒋冬霓沉重地对张旬说:“电费涨了。”
张旬朝她推了推切好的甜瓜,“涨得多吗?”
“涨了三四百。”
张旬不急不慢,“因为空调?”
蒋冬霓被迫般必须插了一块甜瓜吃,含糊道:“嗯。”
那么她提起这是因为什么?张旬看她的眼神是这么问的。
在蒋冬霓回答前,张旬似乎有点埋怨她又自责自己地说:“我只是想着你每天下班回来能舒服点,外面这么热。”
蒋冬霓:“……”
她又没有要骂他。
“不是,我就是想,有时候我们不用一天都开空调。”蒋冬霓说完,又补充,“但你在家热的话就开吧。”
“我付电费就好。”
蒋冬霓有点憋闷:“……说好了不用电费。”
她知道张旬不差钱,但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还会想占张旬的便宜呢?他当她是什么人?
另一方面,蒋冬霓也搞不懂自己了。何必和张旬说这些,电费涨了就涨了呗,又不是真的要住一辈子的人。
就不是钱的事。
她应该多点耐心和智慧,但既然不具备,她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还是开着吧,不然下班回来的确很热。”
张旬看着她,半晌,他说:“好。”
一副唯她是从的模样,如果她说“为了省钱为了环保,我们接下来就开风扇别开空调了吧”,蒋冬霓估计张旬也会说这个字。
——“好。”
好个鬼。
不知不觉间,蒋冬霓觉得她和张旬陷入了一种或许受闷热天气影响催化的浮躁关系,但彼此又都非常按捺得住——也可能只是她单方面的焦躁,蒋冬霓心想,毕竟,谁知道张旬什么心思。
张旬在家休闲娱乐的方式依然还是看影视剧,他说他也打游戏,但蒋冬霓从来没有见到过。
蒋冬霓以前偶尔和他一起看,甚至看过一部张旬出演的电影。
多尴尬呀,还好他说他是客串。
犯罪片,张旬客串了主角之一老警察记忆里的一个小混混,可恨可怜又可爱,为掩护老警察而死。
小混混最后死得其所的那一抹重新自由的笑,蒋冬霓憋足了劲才没有在张旬面前掉下眼泪。
现在蒋冬霓就很少再和张旬一起坐在那张沙发上了,她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间里画画。
严悦在学校尚有一个比赛进行中,还要过两个星期才回来,但她已经和她的“厂二代”朋友谈好了他们这一笔小订单,首先店铺的包装悄无声息地换了,除了一些来到店里的老顾客会提一嘴新包装很可爱外,并没有什么反响。
于是蒋冬霓便又画了一则条漫,关于店铺包装logo的迭代史,意外地在朋友圈多了很多点赞评论。
如果说logo和所谓的周边设计,算是完成小老板交代的任务,“最开心果派面包”只是随手一画的测试,但现在,蒋冬霓也不禁认真考虑这一渠道的宣传方式,至少到在周边正式被生产出来的时候,多少应该都能起到一些宣传作用。
她放弃了“冬晓”的笔名,抛弃掉过去所有的积累,即使那并不丰厚,藏在“乐乐烘焙”之后,肆意地攫取溢美之词的养分。
蒋冬霓一直想要跳脱出原来的评价体系,她突然之间就跳出来了。“这儿”没有人会画画、没有人懂画、没有人在乎画,所以没有人会去衡量她的价值,那么说喜欢,就真的是喜欢了吧。
她保证每天至少一副小画的更新,画得多了,手感渐渐找回来,也开始重新画些她以前常画的风格,画从冷餐柜里蛋糕视角所看到的一对母女,小女孩一手扯妈妈的衣服一手指着它;画一只死在地上的蝉,绿荫过滤的阳光洒下一片圈圈点点,其中一粒光斑印在它的尸体上;画花店门口的风铃,画画廊角落里的照片……
都差强人意。
还可以画什么?她想起那天朦胧细雨里的张旬,他的眉睫是欲湿的青山,春天的时候,他的身后曾落过一场缤纷轻薄的花雨。
但蒋冬霓始终没有下笔,她只是在脑海中一幕幕、一帧帧地刻画细节,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的美术教室。
第29章 第二幕戏(7)
周三照例休息, 第二天照例上班,蒋冬霓照例踩点到。
这本是寻常的一天,但一个上午过去——外卖订单变多了,来店里的客人也变多了, 与此同时, 陆陆续续还有人添加微信好友, 直到店里的库存似乎就要跟不上客流量的时候, 蒋冬霓才发现了不对劲。
下午两点半, 店里的面包售罄。
“……对不起,红豆饼卖完了,你看……其他面包吗?对不起,都卖完了……是……明天有的……好的,谢谢谢谢,真不好意思。”
廖姨挂掉手机,蒋冬霓处理掉所有未能发货的退款订单, 她看看严叔、看看廖姨,严叔廖姨互看一眼, 三个人再一齐把目光投向店内空空如也的陈列柜。
这是蒋冬霓打工几个月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也是严叔廖姨经营这家店这么多年的头一次, 因为太突然太诡异,成就感,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老实本分, 没有应对特殊时刻的能力, 犹豫不定今天是不是就这样直接关门。
这个时候, 又有两个年轻女孩推开门,拿起店门口的盘子和夹子, 走进店内就要挑选。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天东西都已经卖完了。”廖姨忙说。
两个女孩惊讶地左右看了看,竟然真的一个面包都找不到,“都卖完了啊?”
“是啊……”廖姨摸摸额头,既有汗水也有雾水,“今天订单比较多……”
两个女孩明显都有些失望,互相对上眼神,其中一个女孩作为代表走出来一步,问:“”那个……我想问下……”
廖姨点点头听着。
“纸袋……还有没有呀?印着小熊猫的那个,如果有的话,我们可以要个纸袋吗?”
“纸袋?哦,纸袋呀,有,有的。”
蒋冬霓从边上拿了两个纸袋递给廖姨,廖姨再递给那两个女孩,后者接过去一看,笑起来。
一个女孩说:“好可爱啊。”
另一个女孩问:“阿姨,我们可以多要几个吗?多少钱呀?”
“不用,不用给钱。”
蒋冬霓默默地又拿了一小叠给廖姨,廖姨再转递过去。
见店家的态度好,两个女孩胆子也大了起来。
“我们也是网上刷到帖子,下午没课我们就想着顺便来看看了,这个小熊猫真的好可爱!”
“对啊对啊,就是没有吃到面包好可惜。”
蒋冬霓一愣,出声:“你好,可以问下是什么帖子吗?”
两个女孩大概摸清了状况,其中一个女孩拿出手机,“有一个本地博主在网上推荐了这家店,还挺火的。”
蒋冬霓、廖姨和严叔三张脸都凑出去,是一个id叫“三水函”的博主,最新的日常碎片分享里,除了运动、捏陶、吃面包、吃面包时的自拍外,还附上了一张蒋冬霓画的小条漫,文案:店家自己画的!超级可爱的小熊猫!
点赞小几千,评论好几百条。
蒋冬霓心里“哎呀”一声,这不是许景涵吗?
“这是……”廖姨先发出疑问。
女孩点开评论区解释,有粉丝问是哪家店,许景涵回复了地址,底下另外有人补充说是一家在老城区开了很多年的宝藏小店,“很实惠,老板老板娘人都很好!搬家之后就没吃过了,要不是刷到这个帖子,我都不知道它们换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包装,之前就是那种普通的外卖塑料袋。”
廖姨和严叔明白过来,搓搓手,都有点激动。
蒋冬霓想起来许景涵之前在店铺的朋友圈下面的评论,相比其他人的玫瑰花或大拇指,许景涵的彩虹皮格外突出,廖姨和严叔看到了,还问她是什么意思,蒋冬霓当时解释:“……就是说画得挺好的意思。”
许景涵还说她要把这幅画安利给更多的人,蒋冬霓也只当她是要和朋友推荐,没想到她居然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博主?
“所以这个画是……”那个女孩的目光停在蒋冬霓身上,“小涵说是店里自己画的。”
廖姨高兴地说:“是……”
蒋冬霓插嘴,“是叔叔阿姨女儿的一个朋友帮忙画的。”
“这样啊,那知道是谁画的吗?有账号吗?”
“抱歉,不太清楚。”
两个女孩有点遗憾,但想到也许画手太太没有公开账号的意愿,也就不好意思刨根问底,只委托他们帮忙传达她们的喜欢,“还有面包,希望下次我们来能吃上!”
廖姨送她们到门口,随后廖姨想了想,让严叔把卷帘门半拉了下来。
“怎么不说是你画的呢?”廖姨很不解。
“我不好意思。”蒋冬霓说。
“这也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你画的嘛,下次我来帮你说。”
“不用啦廖姨。”
见蒋冬霓坚持,廖姨无奈,年轻人的想法,她真是想不通,就像严悦,主意点子一天一个,一个比一个鬼灵精。
“刚才那个照片,”一旁的严叔插嘴,“所以是那姑娘在网上帮我们宣传的原因吗?”
“是。”蒋冬霓说,“那是许景恺许先生的妹妹。”
严叔廖姨吃了一惊,“那、那这,还真的是要谢谢许先生了……”
蒋冬霓上网搜,发现已经有不少顾客分享了照片,对于包装袋的评价是清一色的“可爱”,一连几条虽然不至于个个五星,但也没有差评,蒋冬霓心里稍微舒了口气。
对于这一突如其来的流量,严叔廖姨不知道该做什么,在蒋冬霓的建议下,到后厨准备原料,打算明天多做一些面包再看看情况。
蒋冬霓一个人在收银台整理,卷帘门挡住了大半室外的阳光,但玻璃窗外还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道。后劲在这个时候才一点点爬上来,令蒋冬霓浑身战栗。
她的高兴和激动被一层更沉重的侥幸覆盖,以至于只是在血管深处突突跳动。她让自己理智地分析最主要的原因,是许景涵的推荐让更多人看到了她的画,一部分人或许真的觉得不错,一部分人或许则是爱屋及乌。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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