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分钟,她的境地就完全变了模样, 沈名姝心底冷笑,仗势欺人的现在好像变成她了。
她端起跟前的酒杯, 翟洵却将她的手轻轻盖住,拉到桌沿。
众人又是一惊,杨熙连不悦的表情都不敢有,讪讪笑道:“我喝就行,我喝就行。”
沈名姝感觉到指腹的温凉,她凝神道:“杨总,您客气了。”
饭桌上终于平和,进入正常的吃饭流程。
沈名姝缓缓抽开手,翟洵看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只是所有人都对沈名姝起了强烈的探究之心,突然出现,就直接让翟洵另眼相待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杨熙从刚才就像找补,但翟洵反应平平,他给许嘉衍发了几条微信。
许嘉衍只回了两个字:受着。
连他因为间接让沈名姝受欺负都得在办公室外面等一个小时,何况是一个翟洵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
“四哥,要不咱聊聊西区那块地皮?”吃了一会儿,气氛终于缓和,许嘉衍才适时提起。
翟洵偏过头,把玩着手里的烟:“聊吧。”
众人才终于松口气。
大人物之间的交谈动辄数亿,听上去很随便,底下数不尽的暗潮。
手机不断震动,沈名姝低头回蔡冉消息。
蔡冉:【别的不说,这波小翟还是很懂事啊。】
蔡冉:【肯定是许嘉衍给他发的消息。】
沈名姝回了个‘应该’,她也不傻,看刚才这些人的反应也知道,翟洵是临时过来的。
翟洵捏烟的动作便在此刻停下。
他直起身,指尖的烟递到嘴边,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凑拢点燃,侧头,微微抬眼再看沈名姝。
她低着头,右耳垂的红色小痣便很清晰在他眼底,细细小小,轻轻一碰就能蹭掉似的,他搓了搓发痒的指腹。
然后看到沈名姝表情沉下来,顺着视线往下。
沈名姝望着手机屏幕突然跳出的来电,神色微变。她轻推开椅子,起身往外走。
沈名姝接到李月的电话并不意外,前两天无意间在商场见到过大伯夫妻,只是她当时当没看见,没打招呼。
沈名姝走出包厢,往外又走了几步,才接起来。
毫无悬念,李月的第一句便是问她:“姝姝,回来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你大伯婶婶说你看见人也没打招呼?”
并不夸张,沈名姝听见李月声音的一瞬间,她已经感觉累了,像这些年的无数次一样。
“这几天你弟弟都要补课,我这边也走不开,要不周末的时候你找个时间过来,一家人吃顿饭。姝姝?喂?你能听见吗?”
早几年前,李月就带着老公孩子回国定居了,那小男生今年应该是初三。
沈名姝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我刚回来也挺忙的,等后面再说吧。”
李月道:“你老是忙,忙来忙去忙出个什么来?姝姝,你26了,回来了就好好安定下来,别再跟以前一样任性,你看那时候在翟家多好的环境和资源就是让你……”
两分钟的交谈很快结束,但沈名姝却觉得时间比刚才在桌上还要长。
沈名姝挂断电话,她后退一步,肩膀轻轻靠在墙上,低头望着李月发来的微信。
【你还是跟你大伯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不然人家还说我们没家教。】
沈名姝冷淡一笑。
【好好教你的儿子就行了。】
字打完,她指尖顿了顿,发了出去。
…
沈名姝回到包厢,里头还热络,坐到椅子上面对一众美食已然失去所有食欲。刚坐下,一道牛奶浓汤送上来。
李二公子李朝的女伴,极力向沈名姝推荐:“沈小姐,你尝尝这道牛奶浓汤,非常香甜醇厚,是这里的一绝。”
李朝也停下和杨熙的交谈,笑言:“给沈小姐盛一碗。”
沈名姝婉拒的话还在喉口,服务员已经准备去盛。
“撤了吧。”翟洵突然开口。
李朝一怔,打量了一眼翟洵的脸色,又不明所以看向许嘉衍,许嘉衍递了个共情的眼神,当初沈名姝跟着翟洵和他们几个一起吃饭,也有过这一次——
那天几个男的都喝酒,想着大冬天的,女生喝点牛奶挺好的,那天店里的牛奶换了花样,还是加了水果的颜色,沈名姝当时喝下去脸色就变了。
虽然后来翟洵没说什么,但那天他知道了翟洵对沈名姝的特别,也是从那之后,他对沈名姝是能避则避。
沈名姝面色无异,只是拿起桌前的酒杯送到嘴边,翟洵就那么看着她,目光深处沉沉的,讳莫如深之感太重,叫旁人半点也看不明白他们之间。
沈名姝又喝了一口。她刚才还是个谁也看不上的,现在这些人前的老板个个都在看她脸色。
这样的待遇,这样的权利,这样的靠山,多少人能拒绝得了呢?
她也不例外,她也曾深切地偏爱过翟家的富贵生活。
沈名姝望着空荡荡的酒杯,突然泄了气——
是在翟家的第三个年头,李月回国探亲,把她接到沈家一起过年。当时她并不理解,以前李月和沈家的人最合不来,为什么现在却能和大伯母挽手谈论家常。
连离婚前对李月并不待见的祖父,也有了好脸。
在饭桌上,表哥沈佳栋故意给沈名姝倒了一杯牛奶,她看着面前的牛奶,顷刻失去了所有食欲,她把杯子往边上推。
沈佳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小时候我对你多好啊,现在哥哥给你倒牛奶,你都不肯喝了。”
大伯母也看着李月半开玩笑:“以前姝姝就是这样挑食,我那时候才不敢答应带这孩子,生怕给你饿瘦了。”
李月笑笑:“都是小时候惯坏了。”李月不太高兴地看着沈名姝,把牛奶往她面前一推:“你姐姐都倒上了,快喝了。”
她说不想喝。
李月非常生气,放下筷子,斥责她不懂礼貌。
沈名姝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感受,那种委屈漫到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在极度抗拒和被李月的眼神里,她就着那股子叛逆,一口不剩地喝了下去。
喝下去,只是希望李月能看出来,看出她不是任性不喝,是喝了真的会很难受,只是她想看到李月脸上的后悔和自责。
每每想到这里,沈名姝都会忍不住笑出来,那应该是她面对李月的最后一次天真了吧。
晚上,她独自在客房卫生间里吐到虚脱,而相隔几米外的客厅里,大人们正在谈笑风生,没有人发现她。
后来她才知道,一切的转变,只是因为李月的老公,和沈家开始有了非常密切的生意往来。
成年人的世界。
再狰狞的嘴脸,也会在利益面前变成慈眉善目。
她被生意场的合作共赢埋葬得一点不剩。
她无比憎恶沈家,憎恶李月,憎恶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在那个时候,她鬼使神差给她最怕的人打了电话。
翟洵不喜欢她哭,在翟家的那几年,哪怕摔得鼻青脸肿,她也从没在他面前哭过。
但那个晚上,她给翟洵打电话的时候,还是没忍住。
她哭着问他,可不可以让人来接她。
翟洵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语气是惯常的不耐:“自己要去的,现在哭什么?”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沈名姝哭得更凶。翟洵一句没说,直接把电话挂了。
沈名姝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那是她第二次感受到绝望,不是处境带来的崩溃,是被所有人厌恶的那种无力感。
不管她怎么做,有多听话,不论她在哪里,都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在意她。
她像这个世界的累赘。
听着大厅里的笑声,她坐在地上,哭累了,睡了过去。
她是被李月叫醒的,大伯母也在。
大伯母弯腰看着她,竟然慈眉善目,然后轻声细语告诉她,翟洵来了。
客厅里的报时声刚刚敲响,在凌晨这个时候,翟洵亲自来了。
沈名姝浑浑噩噩跟着她们出来。
大门口,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稚气,他坐在轮椅上,浑身散发着只有那种背景才能养出的气场。
相比之下,在他身边弯身搭话的大伯,便显得唯诺卑怯起来。
翟洵目光却直直盯着沈名姝,将她从上到下过了一遍,好似在检查什么,最后语气冰冷问:“几点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偶尔沈名姝晚归的时候,翟洵也会这样讽她。
沈名姝抿了抿唇,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三个字这般亲切。那一瞬间的感受过于密集,她没能回答,只感觉眼睛酸涩极了。
翟洵破天荒没训她,但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一丝烦躁,他态度很差:“你打算在那儿站一晚上?”
李月可能是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身份,也可能只是认为应该,在她这个女儿离开的这一刻说点什么。
她上前喊了翟洵一声。
翟洵的语气更冷:“想送来就送来,想带走就带走,你当自己是什么人?又当翟家是什么地方?”
后来,李月说她嫌贫爱富,过了好日子,走的时候连头也不回。
沈名姝那时候很肯定地告诉李月,是的,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因为在那个绝望的深夜,与她毫不相干的翟洵亲自把她从沈家接了回去。
她很难忘记,那晚进门的一刻,院子,客厅,过廊,明亮的灯光将别墅,变成了一座发光的巨型城堡。
她生出一种错觉,城堡的光似乎是为她而亮的。
如果问她,那些年有没有一个瞬间,让她曾想过永远留在翟家。
答案是,有的。
-
饭局结束,沈名姝跟着翟洵上了车,她也没多余的选择,他就站在车门口等着,大衣皮鞋,板正的一身,还有那不容拒绝的目光。
上了车,沈名姝心很累,一点心情也没有,她模模糊糊看着窗外的街景。
“冷?”
沈名姝睁眼,原来她不知不觉地在环抱手臂,她的反应迟疑了,落在翟洵眼里便是不想开口。翟洵捏着她下巴,迫使她转过去。
“刚才你面对杨熙他们也是这态度?”他语气中有愠怒,有着沈名姝并不理解的。
沈名姝的心口像被冷风灌入,觉得她‘厚此薄彼’态度不够好是么?和饭局上一样,她微微一笑,回答说:“谢谢翟总关心,不冷。”
并不像人家说勉强时的笑比哭难看,即便是伪装做戏,沈名姝这张脸一样漂亮。
司机张达很有眼色将空调温度提升了些。但并不妨碍车上气氛下沉。
沈名姝错开对方阴沉的视线,淡声说:“送我回新北吧。”
张达闻言从后视镜看了眼翟洵,默默收回目光,继续往江南区的方向开。隔了几秒,后座再度响起沈名姝的声音:“你答应过我。”
清淡如水的嗓音一出口后就像被冻硬了,翟洵眉宇微蹙,满眼幽深,他嘲讽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是怎么留下的?”
沈名姝心想,她当然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她是李月求着把她塞进翟家的,是她自愿要留在翟家的,是她甘愿当牛作马低声下气费尽心思也要求着留下来的。
她吸口气,看他时笑了笑:“你以前不是也说过,我是白眼狼。”
当初多么想留下,如今就多么不愿回去。
翟洵握紧拳头:“养了你十一年,你不是?”
后座和前排的隔挡早在一分钟前升起,有限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在凝固。
不知是被哪个字刺痛,沈名姝的指甲掐着手心,她下颚微抬:“所以我不是也还了吗?那么多年,我尽心伺候得还不够?”
翟洵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往前逼近,而后阴恻恻一笑:“沈名姝,好得很,出了趟国,确实不同了。”
他单手握住沈名姝后颈,迫使人靠近他,声色虚实不明:“你还得清?你以为自己多值钱?”
沈名姝狠狠抓住自己的裙摆:“我不值钱,翟总又何必抓着我不放?”
翟洵胸腔起伏,硬朗的下颚绷得死紧,凶悍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忽然,一阵急刹,沈名姝身体往前趔趄,下一秒接着被翟洵揽腰带过去,她还未做出反应,眼底掠入男人幽沉凌厉的神情。
“那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知不知道怎么还?!”
不知何时下起雪来,落雪时不时敲打着车窗,风声肃然萧索,车内滚烫激荡。男人的唇像是刚烧熟的刀刃,落在身上生疼,湿润,滚热。她的呼吸,口腔,津液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四肢发麻无力。
终于是能喘口气来,继而肩膀发凉,随即便被疼痛代替,她的侧脸贴上车窗,感受到浓重湿寒的潮意。
沈名姝找回点理智,抬手拍在翟洵肩上,连着几次,随着‘啪’一声不同于肩的声响,周围霎时安静下来。
沈名姝刚打过男人侧脸的指尖还在发烫。
翟洵舌尖刮了下牙,他抬起头看向沈名姝,那目光让沈名姝霎时想起第一次见到翟洵的样子。她心口起伏剧烈,忽而整个人腾空了一瞬,她被翟洵抱到腿上,腿一阵凉瑟,干燥灼热,粗糙地抓住膝盖。
沈名姝被那粗糙磨得剧烈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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