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给她脸上的哈喇子收拾干净了,迅速把她拖到了鸠无院来。
李妈妈被丢坐在堂里,整个人还不成个人形,懒散散倒在那里。
忽听上座茶杯一磕,“噌”的一声惊醒了她。
“跪下!”
她恍然发觉那呵斥她之人竟是二丫头,便搓着手苦着脸道:“二丫头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妈妈我辛苦了大半辈子,拿自己血肉化成的奶水喂你长到这么大,还做错了不成!”
陶采薇还未消下气来,见她此状,更是气急。
身上也不显露出分毫,只那一双凌厉杏眼,像极了地府里的判官。
“我让你跪下。”
那李妈妈本还想分辨两句,一瞅见上头端坐着的那双眼,竟也打了个寒颤,两腿一弯便跪了下去,暗道这二丫头小小年纪竟敢这么看人。
受了她做奶妈子的一跪,还不被外头那些人骂死。
怪道二丫头本来名声也不好,都说她刁蛮难缠,如今更添了几项坏名声了。
陶采薇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骂起,只觉口干舌燥,端过身旁重新沏上来的茶,入口满嘴清冷冷的菊花香气,再看那茶碗里飘着的几朵金丝菊并金银花,她抬眸瞅了一眼崔波。
刚不是还泡着大红袍嘛。
一盏茶下肚,心火消下去不少。
她平静问话道:“李妈妈,我且问你,给各家各户派送礼品的活儿,是不是你在安排。”
一直让她这么跪下去也不好,年纪大了做事情有失误也属正常,问清楚再敲打一番便是了,更何况还有奶母的情分在。
她朝安青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李妈妈扶起来,站着说话。
李妈妈听她原是说这,就点头道:“没错儿,这活儿正是妈妈我在干呢。”
“那你可知,你把送到县衙的礼和送到蒋家的礼弄混了,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一听到这话,李妈妈知道其中厉害,连忙撇清干系:“这可不是我干的,是前院儿那几个小丫鬟帮我……”她捂住嘴,自觉失言,如今扛了这罪不是,不扛这罪也不是,怨就怨那几个只顾着奉承她捞好处的丫头片子。
“你说什么?”
李妈妈抿嘴不语,神情扭捏。
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腾腾地爬上来,陶采薇拎起身边那盏茶杯猛地砸了下去,在李妈妈脚边碎了一地。
“我事先说好的,专人有专职,出了什么错,我只找那个专人负责,你倒说说,此事该如何解决!”
偏生李妈妈担了她奶母的名儿,赶又赶不得,按礼法来说,她是要给她养老的。
见到那砸得四分五裂的茶杯,地上零星散落着几朵金丝菊和数根金银花,崔鸿雪无语,白给她沏了半天。
此事的结局已经注定,李妈妈她惩罚不得,更不能把人赶出去,最多是收了她的权,卸了她的责,让她搬到后院儿清净处颐养天年罢了。
她如今闹成这样,除了给人徒添话柄,又有什么用。
李妈妈见她又发起火来,仗着一身老骨头又跪了下来:“哎哟,我老了不中用了,二小姐好大的脾气啊,到底是吃我奶水长大的,如今要打要骂妈妈我便随你处置了。”
陶采薇也回过味来了,她根本奈何她不了,见她如此,更是气得梗塞,眼见着又要发起火来。
崔鸿雪见清火茶不管用,伸手把住了她的背。
陶采薇抬头看他,他正轻抚着她的背,轻声温柔说道:“消消气,你是何等人物,犯不着因她生气。”
她没听进去他那话,光顾着看他那张脸去了,这个方向看过去,他面如冠玉,眼含秋波,直直盯着她,那张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的,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微微一愣,气全消了。
崔鸿雪直起身子,心道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哄小孩儿的诀窍,夸就行了,捧着就完了。
陶采薇镇定下来,又使人上去把李妈妈扶起来,还叫端了根凳子给她坐。
今日这事闹得挺大,符秀兰闻声赶了过来。
李妈妈一见到太太,少不得又是上去一顿诉苦。
符秀兰看了眼女儿脸色,便知她心里已有成算,女儿管事的时候,她不便多说话。
陶采薇和声和气地又说了李妈妈几句好话,至于事情的是非黑白,她不再提及,李妈妈心里还多不乐意。
符秀兰知道事情的原委,也知道女儿这是在找补,女儿到底还未及笄,许多事情做起来会冲动,少不得她的帮衬。
如此想着,符秀兰便竖起眉毛来呵斥了李妈妈几句。
“薇儿心善,才不愿说你,我倒要说说你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妈子了……”
被太太当着众人面儿如此说,李妈妈既不敢顶嘴,这才是真正被臊得抬不起头来了。
母女俩一唱一和之下,陶采薇倒成了那个好人。
符秀兰便当场训话道:“你们记住,薇儿还年幼,我是为了锻炼她才让她掌这个家的,你们别以为这个府里就没有更大的管事儿的了,凡是薇儿处理不了的,那就要落到我手上来,凡是到了我手上的,处理起来可就没那么轻便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此事便以李妈妈卸下所有职责,回到后院儿里颐养天年收尾。
从今以后只有定数给的份例银子,至于那些底下人的奉承孝敬,那是一概没有的了。
她自是百般不情愿,放不下自己在前院儿的那点芝麻大的权利,就那点权力却也能随便号令三五十个丫头片子为她所用呢。
这李妈妈的事情处理完了,县衙的礼却还没送去的。
事情还得陶采薇来扫尾。
城外的布善棚子收了,照例在城里办的流水席又快该开始了,厨房里早已备起各样鸡鸭食材来。
月朗星稀之时,崔鸿雪终于被打发回了自己院子,挖开土一看,幸好没给烤糊,原来他走后没多久,火便熄了,那土里包着的鸡温度尚在,土层里正好保温。
他把那土和荷叶一层层扒开,鸡肉的香气扑鼻而来,竟比他往日吃的鸡还要香些,肥嫩多汁,一撕开鸡腿,那汁水喷溅出来,滋滋冒着油。
他撩起袖子,抱了坛女儿红出来,坐在土埂上,映着夜色,点点烛火摇曳,吸溜吸溜吃了起来,自有一番洒脱姿态。
他酝酿着,今日见厨房里的兔子养得正肥美,明日再去捉一只来烤着吃。
所幸第二日一早,蒋青妍便亲自扛着那乌木沉香雕的假山过来了。
“我还纳闷呢,寻思你送我这玩
意儿干啥。”
见到那送出去的礼又完好无损的回来,陶采薇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还怪不好意思的。
蒋青妍摆摆手道:“咱俩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还不快派人把这座山送到县衙去。”
“妍妍说得正是。”
陶采薇招了招手,让安青把陶金银叫来。
蒋青妍道:“咦,我听说陶大哥闭门读书多日,竟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陶采薇道:“正是如此,要是没有要紧事,我也不愿喊他,只是这到县衙送礼兼赔罪一事,只有他去最合适。”
既然是去道歉的,再派下人过去就不郑重了,她一女子单独过去更是不妥。
趁着陶金银还没来之际,蒋青妍连忙拉着陶采薇来到内室,偷偷摸摸拿出怀里藏着的一本书来。
第020章 “情”之一字的魔力
陶采薇一脸茫然,明知她最不爱看书了,还带书过来做什么?
却见那蒋青妍正歪着嘴笑,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兴奋。
“我告诉你,这是我最近发现的好东西,只有好姐妹才能互相传阅。”
蒋青妍把书直接塞给她:“你趁夜深人静了再拿出来看,保准你看一页就深陷进去,这本我已经看完了,你先拿着看,看完了我那儿还有。”
陶采薇摸着怀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呆愣愣的,什么书还得夜深人静了才能拿出来看。
还不待两人说多少悄悄话,陶金银便到了。
“妹妹,你说的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
他弯腰扛起那座假山,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扛不动,一连调整了几下才扛好。
陶采薇简直没眼看,她还以为哥哥读了这半年书了,好歹长了点气质出来,没想到还是这样儿。
若要说什么样的气质最好,她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起崔波的样子来。
崔波表示他此时正在院子里烤兔,勿扰。
蒋青妍笑道:“你何必自己扛呢,叫个小厮帮你扛不就行了,也省得到了那县令面前,一点气质也没有。”
陶金银气喘吁吁扛着道:“你不懂,我们家走的就是这路子,等那石县令看见我满头大汗扛着礼来送他,还不知感动成啥样呢,更不会计较之前的事了。”
蒋青妍无语道:“你这叫苦肉计,亏你说这半天话儿,还路子不路子的,快赶紧送去吧。”
陶采薇嘱咐道:“记得向县令大人解释清楚,态度真诚点,石县令是个实诚人,不会一直抓着不放的。”
蒋青妍看他扛着假山走远了,摇了摇头道:“他都这般样子了,能不真诚嘛。”
日头清闲,两人便凑在屋子里伙了两个丫鬟玩儿起牌来,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又到院子里踢了会儿毽子。
没过一会儿,蒋青妍嚷嚷着没趣儿,独自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望着底下开得粉艳艳的梅花发呆。
陶采薇凑过去,手里衔着糕点吃着,面露不解。
“梅花有什么好看的,每年不都开成那样吗?”
蒋青妍笑了笑,也拿了块儿糕点吃:“你懂什么,我这叫睹物思情。咦,你这糕点还挺好吃的,是如何做的。”
陶采薇挺了挺胸:“这叫冷梅糕,是我今年新买回来的男仆做的。”
蒋青妍拧了拧眉:“男仆?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哪位小姐往自己身边买男仆的。”
陶采薇便挥了挥手,让安青去把崔波叫过来。
“你若是见了他,便知我为何要买他了。”
蒋青妍好奇起来:“你这个守财奴平日里是不愿意花一分冤枉钱的,如今竟愿意买他回来养着,我倒要看看此人值在哪儿。”
听了这番话,陶采薇心里总觉得怪怪的,那些“买”啊,“养”啊,“值”啊的,好像不该套在崔波身上。
可他又的确是个仆啊。
她拍了拍脑袋,没再多想。
倒是崔波,刚烤好的兔子,藏着掖着还没吃上两口,又被安青叫走了。
蒋青妍远远地一望见崔波走过来的身影,眼睛瞬间亮起来。
“值,值,我看值!”
崔鸿雪就听到两人嘀嘀咕咕在那儿说些什么直不直的,听不懂。
他的技艺是泡茶,陶采薇有心在蒋青妍面前显露两手,崔波倒是不经人吩咐,自己就知道自己是过来倒茶的。
就在他的手堪堪伸到茶壶面前时,陶采薇一下子挪走了茶壶。
他收回手,看向她,她却不看他,自顾自地和小姐妹说话。
陶采薇朝角落处点了点头:“你便站到那儿去候着吧。”
说完自己拎起茶壶倒起茶来。
蒋青妍向来不关注这些,她在家也喜欢自己倒茶喝,像她们这样的县城名媛,摆不起那么大的规矩来。
便就着陶采薇的手喝了几杯茶下肚。
蒋青妍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不过我说,你这个男仆容貌还真是秀色可餐啊。”
陶采薇一愣,咀嚼着那“秀色可餐”四字的含义,她读书不多,倒还真没听说过这样的形容。
她点点头道:“的确如此,看着他,我饭都能多吃两碗。”
这段时间迷恋上读风月故事的蒋青妍偷偷笑着,脑子里早浮现出八百个相匹配的故事来了,她眼睛反复瞧了瞧陶采薇和那男仆,叹道这小妮子什么都不懂。
陶采薇奇怪地盯着她,咱们明明是一般年纪,为何你眼里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感。
还有那对着梅花发痴的病,倒也是怪神哉哉的。
蒋青妍一直留在陶府玩儿到陶金银回来,见他带回来了一切顺利的好消息,才替陶家兄妹松了口气。
“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若是县令那边有需要我做解释的,再来喊我。”
“等等,你先别急着走。”
陶采薇连忙拉住她,又把本来给她的礼送上。
蒋青妍打开匣子一看,惊喜不已。
“这也太好看了吧,薇薇,谢谢你。”
陶采薇把陶金银推着:“天色已晚,你便送她一送。”
待把蒋青妍送走,陶采薇回头看到亭子角落里还木登登立着个人影,吓了一跳。
她挥了挥手:“你可以回去了。”
崔鸿雪:……所以你今天特意把我叫过来罚站的是吗。
等院子里人走了个干净,陶采薇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拿出蒋青妍留给她的那本书来。
只见上头写着《汐湘记》三个大字,她读得云里雾里的,便翻开正本读了起来。
崔鸿雪回到院子里,烤兔已经凉透了,便又继续架起炭火,把那冻透了的兔子又摆上去烤。
多刷了层油上去,不一会儿,滋滋冒出香气来。
兔子肉吃起来没甚滋味,一点油脂也没有,他吃罢,越觉自己胃里空虚,不爽极了。
半夜,又溜到厨房里,摸了一块儿肥瘦相间的羊肉回来,他那儿剩下的香料还不少,今晚不都用了不痛快。
拿着羊肉往回溜的时候,路过鸠无院,见里头灯烛还燃着,那往日里早就该出现的鼾声也没有出现,便知那小姑娘还没睡。
他甩了甩头,管她又在做什么事呢,赶紧回去烤肉才是正经。
陶采薇把头缩在被子里,这书她一翻开,便再也合不拢了,这上头的故事扣人心弦,看得她小脸儿红扑扑的。
转眼已至三更天,若再不睡觉,明日怕是起不来了,她爱不释手地把书塞进枕头下,心知此书断不可让人看见。
闭上眼时,脑子里还在不停琢磨那“情”之一字的魔力。
她素来知道“仰慕”是何意,崔鸿雪便是她十分仰慕之人,她也十分想嫁给他。
可这书上说,嫁人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外,还有“情”的影响。
她多希望书里的女子能嫁给自己的有情人啊。
可她如今还不懂“情”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对崔鸿雪是否有情。
小时候家里曾送她和陶金银到溪川外祖家住过一段时日,她便是在那儿认识的崔鸿雪。
她小时候长得冰雪可爱,性格也讨喜,崔鸿雪比她大了九岁,倒也喜欢带着她到处玩儿,她小时候常听大人说起什么嫁人之类的话,便嚷嚷着要嫁给那个天天带着她玩儿的大哥哥。
崔鸿雪跟着祖父游历到溪川县,借住到当地大族符家,却不是长久待在这里,外祖知崔家不凡,崔鸿雪必成大器,便把小孩儿的玩笑话当了真,认真同崔祖父谈论起给二人订婚一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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