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也陪她站在门口等着,铅兴县的习俗实与外面不同,兴许是靠近边境的缘故,陶家又是本就没什么规矩的商户,大家其实都还挺开放的,小夏和安青两个未婚丫头听着这些声音,脸也不会红一下。
比铅兴县还偏远一些的几个部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女子有好几个丈夫的家庭形式。
只是朝廷规定的礼教在那儿,私底下怎么做是一方面,摆在明面上的大家闺秀那必然得是清清白白矜持守礼的。
小夏道:“太太给我们制定的规章上是有这么一条的,不可将小姐的事情说出去。”
安青现在不光晚上要守门,白天也要守门,其他人要是听到了,太太只会拿她问罪。
小夏面露怜悯:“真是苦了你了,安青。”
“我不光要防着这事被人知道,我每天还得去检查小姐的床单,不过还好,这些事情都没有你在外面跑的辛苦。”
小夏摇头道:“我不辛苦,我喜欢在外面跑,走南闯北的滋味有多妙安青你是不知道。”小夏说起这些眼睛都在发亮。
安青笑道:“你替小姐跑生意,我替小姐管内宅,只要小姐开心就好,我也不辛苦。”
屋子里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那两个人像是分不开似的,安青皱眉道:“小姐这么喜欢崔波,干脆就让他入赘得了。”
小夏捂着嘴说道:“这话你可别说了,现在外头到处在传崔鸿雪还活着的消息,你说小姐会不会还存着一份心思在等那人呢。”
安青道:“若是那人真能出现,对小姐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姻缘了,小姐一嫁过去,那边长辈全都死绝了,直接做上当家主母,这与让崔鸿雪入赘又有什么区别。都是入赘,要是你,你要崔波还是要崔鸿雪?”
小夏笑道:“那自然是要崔鸿雪了。”
崔鸿雪撤出唇,睁开眼,陶采薇疑惑地望向他,两只手搂住他脖子,语气憨懒:“怎么了?”
崔鸿雪眼睛里带着一丝冷淡的笑意,陶采薇感觉他不是真的在笑。
“我在听外头那两人说话。”
陶采薇疑惑:“什么话?我怎么听不见。”
崔鸿雪自小耳力就好,那些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全落进他耳朵里了。
陶采薇感觉不对劲儿,一个翻身从床上蹦跶下来,把门一拉开,门口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安青率先反应过来:“小姐,你睡醒了,厨房里炖了银耳汤,午睡后正好可以来一碗,奴婢这就去给你端来。”
小夏就有些尴尬了,尤其是崔波那个看不出神色的小眼神儿。
她避开崔波的小眼神儿:“那个,小姐,北方运来的香料到了,正堆在仓库里等着你去查收呢。”
陶采薇虽然没有午睡,但是露出了比午睡后还要满足的精神状态:“带路吧。”
走之前她又回头对崔波说道:“你就在家待着玩儿吧,我还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
她是事业型千金。
祁明辉找了个商量公事的理由,又把全修杰叫到自己家去了。
祁明辉引着全修杰到书房坐下:“全大人喜欢喝毛尖还是雀舌?”
全修杰挥了挥手,在椅子上坐下,毫不在意喝什么:“祁大人,你说你有要事要说,那便直接说吧。”
祁明辉让人给他上了一杯毛尖,一根一根似针一样浮在茶汤里,全修杰挑了挑眉:“今年新采的?”
祁明辉笑道:“哪止,这是第一场秋雨后刚从茶树上掐下来的嫩尖。”
全修杰脸色比之前更认真了些,看着碗里的绿茶,细细品了一番。
“茶是上品,这泡茶的技艺也不俗,看来祁大人家的下人颇有功底。”
祁明辉笑道:“承您夸奖,这茶正是小女泡的。”
这边,祁凌雪刚依父亲吩咐泡了茶,又被母亲叫到天井:“今日的琴还没练,便在此处弹奏一曲《关雎》吧。”
祁凌雪如今是最顺从不过的一个人儿,便迤迤然到琴边坐下,母亲要她弹《关雎》,她便弹《关雎》。
全修杰正与祁明辉喝着茶,祁家的茶好喝是好喝,只是这个祁明辉怎么半天了话也说不到重点,绕来绕去都是些官场套话。
这个祁明辉,显然是个官场老油子!
“这‘以和止战’的国策,到底该如何施行,全大人,要不您还是耐心跟下官讲讲?”
全修杰放下茶杯,正色起来:“我劝你不要不把这个国策当回事,之前是五皇子提的国策,圣上刚刚亲口下了命令,国库空虚,国策必须立刻施行!现在不是五皇子要钱,你搞清楚没有,这件事情现在已经不关五皇子的事了,是圣上的事!”是圣上要钱。
祁明辉支支吾吾了半晌,明显没想到全大人会突然这么激动。
“您,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祁明辉也正色起来:“那您为何还准了陶守备的假?”
全修杰一个厉色看过去:“莫非你心里也是揣着无事会发生的想法?”
祁明辉哪里敢再承认自己没把国策当回事儿:“没有没有,全大人,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他低下头满脑子话想说,这陶富贵都被放走了,你现在跟我讲事情的严重性了,合着就薅他一个人呗。
两人正要陷入这种严肃的商讨政事的气氛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婉转悠长的琴音,绕过几道墙,飘进书房里。
全修杰侧头看他,祁明辉挠了挠脑袋:“全大人别见怪,这是小女在练琴,她每天这个时辰都会坐在天井练琴,琴音四面八方都能听见。”
全修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没再说话了,祁明辉一直悄悄观察他的反应,直到他放在腿上的手,默默开始打起节拍。
祁明辉站起身:“全大人,在京中就听闻您的琴艺不凡,仅次于第一公子崔鸿
雪,小女正好缺个琴上的老师,不知小女这琴音可请得动您。”
祁明辉这话说得有趣,祁凌雪的琴艺可不比崔鸿雪差,只是从未在外人前弹奏过而已,自家人都知道她的琴艺是从小打磨过的。
但祁明辉和祁太太都听不懂琴,只知道女儿的水平如何,却不知女儿现在弹成了什么样。
祁明辉本还等着听全修杰自谦几句,没想到全修杰站起身来直接说:“当她的老师谈不上,不过就《关雎》这首曲子而言,我可以指点她一二。”
祁明辉面上答应着,心里不爽极了,以他女儿的水平来说,这全修杰可真不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天井,祁凌雪坐在那儿整个人淡雅恬静,手指轻轻浮动琴弦,白衣飘飘,风吹动树上的桂花洒下来,全修杰心想,若不是这曲子弹错了好几个音,这场景还真是美轮美奂。
一曲毕,祁凌雪盈盈起身,屈膝向全修杰行了一礼:“全大人,小女献丑了。”
全修杰朝她脸上看去,她神色淡淡的,眼眸一直垂着,身上却透出那股骄矜的劲儿。
倒是个有气性的女子。
“琴是把好琴,也罢,就刚刚那曲《关雎》,我可以指点你一二。”
祁明辉脸上乐开了花儿,忙对着女儿道:“还不快多谢全大人。”
祁凌雪屈膝又行了一礼:“多谢全大人,还劳烦全大人指点小女了。”
全修杰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不用客气,我跟祁大人是同僚,帮你是应该的。”
祁凌雪又回到琴前坐下,祁明辉退了出去,好给他们二人创造空间。
这全大人看着谦逊,现在却在他女儿面前说起大话来,啧啧,一个男人绝不愿意在一个女人面前丢脸就说明,他对自己女儿肯定有兴趣。
全修杰站在琴侧,脑中并无过多思绪,答应了祁大人的事情,他自然要做好。
“祁小姐,还请你再弹奏一遍,我帮你找找问题。”
祁凌雪坐定,抬手,好在她记得刚刚的失误点都在哪里,便依着刚刚的顺序重新再弹奏一遍便是。
起初的音调都还好好的,全修杰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打着节拍,不知从哪个节点开始,祁凌雪拨弦的手法便频频出现差错,不是节拍混乱,便是音调不准。
“停。”
祁凌雪听话地停下,一副悉听尊教的模样。
全修杰亲手给她示范了一遍,由此一遍一遍的,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的抠。
“祁小姐学会了吗?”
祁凌雪点头,全修杰把琴让给她:“那你再弹奏一遍吧。”
祁凌雪抬手,又完完整整弹了一遍,错的点甚至跟刚刚一模一样。
全修杰皱起眉,他刚刚说的话她到底听进去了吗?
祁凌雪几乎不主动跟他说话,只有他说一句,她应一句。
是个人都能察觉到她的冷淡。
全修杰十分无奈:“祁小姐,你有在好好听吗?”
祁凌雪抬头看他:“全大人,对不起,是我太笨了。”
“嗯,你确实够笨的。”
已经教了三遍了,还是不会,修养极好的全修杰现在也有些绷不住了。
这话说得好不客气,祁凌雪暗地里瞥了他一眼,也露出了她有史以来最没有涵养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她如今是父母眼里最听话的女子了,可她正做着最不听话的事情。
要她弹琴,她弹,要她泡茶,她泡,要她嫁给全修杰,不好意思从今天起她就会成为全修杰最讨厌的人。
全修杰低头观察了她一会儿,这长得好好的一颗头,怎么能笨成这样,说句不该说的话,他感觉她甚至比陶金银还笨。
不对,陶金银在某些方面可比祁凌雪机灵多了,至少人家有个机灵的妹妹。
这个祁凌雪,不仅笨,还很没有礼貌,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漠的气质,他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引起她的厌烦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淡漠的魅力的,一个本身就很厉害的人淡淡的只会让人更加仰慕,就像崔鸿雪那样,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还笨成这样的人,还这样淡淡的只会让人觉得她没礼貌。
只可惜全修杰没有在外面打听过,祁凌雪可是比陶采薇还要八面玲珑的人,满城小姐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祁凌雪干脆将琴一推:“全大人既然觉得我笨,那也不必再教了。”言语间颇有些恼怒的意味。
全修杰也受够她了,教了几遍了一点不改,问她到底是哪里有困难,为什么手指就是拨不到那根弦上去,她也不答,反正就一个字,笨!
全修杰拂袖而去,走到门边又觉得实在是不好跟祁大人交代,在那门口来回徘徊了几圈,侧头看向那女子,正冷着脸把琴套进绒布袋子里,动作娴熟。
他心里动了动,寻常人弹完琴都是直接置于桌上,鲜少有人会把琴放进绒布袋子里,看她动作,似乎已经重复这个操作无数次了,她每次弹完琴都会将琴放进绒布袋子里储存。
必是爱琴之人才会这样做,可一个爱琴之人,怎么会连那么简单的拨弦技巧都学不会。
他愣了愣,突然后悔刚才说出那些话来,这女子竟痴成这样?一手琴艺烂到如此地步,竟会这般对待她的琴。
同为爱琴之人,他心底忽然生出了一股冲动,就算她笨到指着弹都弹不会,他也愿意教她,这才教了三遍,大不了他再教十遍,一百遍。
祁凌雪收好琴,一抬头,那人站在门口要去不去的样子,望着她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怜悯。
她暗道了一声莫名其妙,是觉得她已经笨到需要人可怜了吗?
不,恰是又笨又痴心于此,才让人觉得可怜。
又醉心于此,又始终摸不着门道,这得多惨啊。
祁凌雪心底念叨着:“对不起了,全大人,我祁凌雪已经发誓此生不会嫁给任何人,那狗屁贞洁名声,别想捆我一辈子,还劳烦你今日厌烦了我,再告知我的父母,就说你没看上我就行。”
过了一会儿,祁明辉听琴音停止,便又过来了。
他笑着问道:“如何?学得怎么样了?”
自己闺女这琴艺还不得把全大人迷得五迷三道的。
全修杰张嘴准备先致歉,打算实话实说,却听那女子说道:“全大人教得极好,父亲,女儿今日学到了许多。”
全修杰愣了愣,你确定你学到了许多?
祁明辉笑得更灿烂了:“那就好那就好,那今后还劳烦全大人多来指导小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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