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采薇伸手触摸画上的线条, 这些线条不是每一根都利落平滑,她能从中感受到他的情绪,他颤抖的手和心。
他纵容她的一切动作并不只是一种服从。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释怀了许多。
明明你也沉溺于这一切,为何我与你依偎时不断说出口的那些“我想和你这样做一辈子”从来得不到回音。
陶采薇收起画,捧在怀里感受了很久。
她伸手接过安青找出来的那张信纸,心中并无过多排斥情绪, 过了这么久, 她终于敢展开他的信。
“薇薇,对不起, 我骗了你, 我的家不在铅兴县, 也不在鹤山。
我是一个流浪者,流浪是我的宿命。
你从溪川回去以后, 马上就能开始你的新一段人生,而我在其中是多余的、突兀的那一个,我不想成为让你犹豫、苦恼的人。
或许你有一天会发现,我们本来也走不了多长时间了,我本来也陪不了你多久,我只是不想将选择权交到你手上,但我相信,你会选他的,对吗?”
陶采薇拿着信纸的手在发着颤,有眼泪滴在上面,晕湿了几行字,她一边摇头,继续看下去。
“我喜欢的陶采薇,绝不会为了感情放弃利益,或许你有那么几个瞬间已经选了我,但是我不希望如此,我们都有各自的使命。
我承认,我为你也并没有付出过什么,我实在是不值得你付出一生。”
读到这里,陶采薇已经泣不成声,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曾在心里埋怨过他不愿意让自己站在他的肩膀上去京城,他知道她曾希冀过的一切。
他在信里直白地告诉她,他不愿意那么做,起码不愿意为了她那么做。
陶采薇不知道庄时曾说过一句话评价崔鸿雪,他说他“永远有用一句话杀死一个人的能力。”
这封信也许全是诉说着为她好的温情,却又直白浅显地往她身上扎了一刀,告诉她,他不愿意成为那个能让她选择的人,尽管他有能力做到。
陶采薇闭上眼,崔波,从来都是一个让她无可奈何到极致的人。
原来他早就知道全修杰会来提亲,陶采薇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问自己,如果崔波没走,她会选谁?
她手指松了松,无力再拿起信纸,呵呵,她有些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
她又何尝不是那个让崔波无可奈何的人,只是对方的承受能力比她要强得多,人生只要走到某个阶段,就会发现无可奈何的事情实在太多。
“祝,余生安好。
崔。”
陶采薇拿起信纸和画卷,一并丢进了火盆里。
动作过于决绝,安青没来得及阻止。
“余生安好。”
两行清泪随着火星吞噬纸张滑过脸颊,仅此而已。
往后便不会再为他掉一滴泪。
临近年关,府里上下又开始忙起来。
今年格外不同,这是二小姐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年,老爷和太太格外重视。
再加上多了门要走动的亲戚,虽说全家常住在京城,但该送的礼也得送。
把府里下人集中起来训话时,符秀兰一直把陶采薇拢在怀里就像她小时候坐在母亲膝上那样。
符秀兰往她嘴里塞饼:“拿着吃吧。”
所有人都舍不得她,她能感受到。
她抱着母亲的腰,蹭了蹭。
“娘,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啊,到那边置个宅子就行。”
符秀兰笑笑,道:“那怎么行,家里还得有人管,生意还得有人做,还有你铺的那么大个摊子。”
陶采薇哼了两声,道:“有祁姐姐帮我,她现在可厉害了呢。”
符秀兰一下一下摸着女儿的头,女儿已经好久没有像这么依偎在她怀里了。
一切看似都在往最好的方向走着,陶采薇的嫁妆也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全家送来的那些聘礼,到时候是要全部跟着在陪嫁回去的。
有时候也搞不懂这些东西这么搬来搬去的有什么意义。
陶采薇看着库房里日益堆积得越来越多的箱笼,皱着眉说了一句:“干脆把它们都换成银票好了,我到时候走也走得干脆。”
符秀兰不同意:“那样多没排场。”
陶采薇现在愈发不注重排场了,若是以前,她非得抬上一千抬黄金镶的箱子一路道京城去才好。
“娘,我现在的排场不靠这些,咱们陶家声名在外,不必靠那些外在的东西强调什么。”
陶采薇如今行事愈发内敛,虽说如此,可反倒让人越来越不敢惹她。
她淡淡一挥手,就能让惹了她的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
符秀兰细细一想,觉得这样也行,什么东西也没有银票来得实在。
就在大年夜的这一天,陶家上空燃放起一样的烟花,人的心境却大不一样,陶采薇的身边,也再没有崔波。
兴许是烟花的声音太大,掩盖掉了别的声音。
直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远处的轰隆隆的马蹄声才飘进陶家层层内院里。
陶采薇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大地在轻微的震颤,远处是一种极其嘈杂的,马蹄声混着嘶吼声。
她急急忙忙披上衣服,安青给她罩了见大氅,便跑出了院子。
“爹,出什么事了?”
她跑到正堂正好遇上一身五品武官盔甲还佩了刀在身上的陶富贵。
她爹现在已经瘦了许多,如今一脸威严地看着她:“宝珠,你回院子里去待着,哪儿也不要去,外面在打仗。”
陶采薇眉头深深蹙起,冬日早晨跑的那两下让她鼻尖红红的,整张脸惨白,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轻轻垂在两颊:“打仗?怎么会打仗。”
陶富贵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他现在得扛起保护一省百姓的责任,尽管他可能连妻女也从没护住过。
“南越国的兵打过来了。”
陶富贵出门前,陶采薇拉住了他:“爹,你等我,咱们一起出去。”
“你开什么玩笑,你给我好好在家里待着!”
“爹,朝廷派兵来了吗?”
“没有,大皇子倒是带兵来了,就是他给南越国军队开的城门。”
陶采薇准备回去拿弓箭的动作僵了僵,回过头重复了一遍:“你说大皇子给南越国军队开了城门?”
还没等她反应过
来这句话的意思,门口突然跑过一阵骑在马上的兵,伴随着那些兵的经过,路边倒了几个人。
陶富贵立马吩咐下人把陶府大门紧紧关上,大门关上后,门外又想起了好几道单方面厮杀的声音。
陶采薇惊慌道:“他们连百姓也杀?”
陶富贵道:“那不是百姓,是我衙门的兵,来接我的。”
陶采薇张了张嘴:“那,那你现在……”
陶富贵闭了闭眼:“我现在就是准备去御敌,敌人是南越国和大皇子。”
“哦,”陶采薇总算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大皇子和南越国一起,造反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云华公主跟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吧,难怪一直跟金朝相安无事的南越国突然出了兵。
她赶紧拉住她爹:“爹,你听我的,你现在可千万别出去。”
像她爹这样的,人家一刀一个。
陶富贵脸上露出一种苦笑,手握着腰间的大刀:“可是我是河首府唯一掌兵权的武官,我也不能一点反抗也不做,任由他们打到京里去吧。”
与大皇子少有的这几次间接直接的接触只让她觉得,大皇子就是个疯子。
“爹,你也不能这么说,大皇子要是造反成功,登了皇位,你现在不反抗才是对的。”
重点是,她爹就算反抗了,也阻挡不了大皇子一点啊。
“咱们陶家遇到这种事,还是保命第一。”
陶富贵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主要是刚刚亲眼见到门口那几位同僚被砍了,他的腿有些抖。
他转头对门口那俩看门的下人又吩咐了一遍:“再把门关紧点。”
除了必要的看门护卫以外,陶家人全都聚集到了一处大厅里。
符秀兰面露焦急:“怎么办?这些兵应该不会杀到咱们家里来吧。”
陶采薇面色沉重:“说不准,别忘了,咱们是什么人家。”
陶家是铁打的河首府首富,历来乱臣贼子第一个抢的地方。
这个道理让所有人噤了声。
符秀兰道“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咱们大不了把家财献上就是,什么也没有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聚在一起重要。”
陶采薇始终低头沉思着什么,没说话,家里一天也没升起炊烟,入了夜,也不敢点亮灯烛。
尽管陶府大宅就屹立在这里,不可能藏起来,这些尽可能降低陶府存在感的办法聊胜于无。
陶金银捧着一本书,在角落里点着一盏灯在看,丝毫没有松懈的样子。
陶富贵感觉自己应该缓和一下这股紧张氛围,便调笑了他几句:“瞧瞧咱家儿子,咱们都该向他学学,稳住心态,不用害怕。”
陶金银短暂地将头从书本里抬起来了一会儿,道:“崔先生说的,读书应当心无旁骛,越是这种时候能读进书的人,越能成大器,并且,如果反贼真的把咱们家抢空了,我可是背负着复兴家族责任的男人,更得好好读书了。”
话音落下后,满堂寂静让他想起来,哦,家里现在不让提崔先生。
天色渐黑,这种情况,没人敢睡觉。
偏偏门外还时不时地响起一些敲门声。
“许是逃难的人吧,别开。”
外面死再多人也与他们不相干。
陶富贵叹了口气:“这件事过后,若是大皇子没有成功,我还是去向圣上辞官吧。”
他心里很难受,自己背上这个五品守备的职,是该出去赴死,不,迎战的。
陶采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除了叹气,也无话可说。
天色已经黑透了,全府上下都靠陶金银缩在角落里的那根蜡烛照亮。
月亮高高挂起,洒下冷惨惨的光。
忽然门外的声音变得大了起来,似乎有一群人聚在了陶府门口。
陶家众人深深吊起了一口气,可千万别是来找他们的。
有人弱弱地发了句声:“现在给全大人传信,还来得及吗?”
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吓了他们一大跳。
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若有本事自己砸门进来,咱们千万别去开门。”能拖一刻是一刻。
陶家的门之前在崔波的指导下,换成了最坚硬的那一款,这点敲门力度,还扛得住。
陶富贵皱着一张脸道:“可一直这么下去,也没用啊,我看我还是出去迎敌吧。”
符秀兰伸手揪起了他的耳朵:“你别搞事。”
七天前,正躲在京里优哉游哉准备看戏的庄时,遇到了一个发誓再也不来京城的人。
他挑了挑眉,翘着腿,往嘴里扔着豆子:“哟!你不是要在春峡做一辈子渔夫吗?怎么来京城了。”
崔鸿雪冷冷立在窗前,用最冷漠的语气痛斥庄时:“我只是没想到你能这么没用。”
三天前,他同时收到陛下病危、庄坚跑到南越国募集兵力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
庄时没说什么反驳的话,他就是要坐实自己的没用。
“庄时没了你崔鸿雪,可不就是没用嘛,还有你信誓旦旦告诉我你那女人一定会给我的虎头私印,我也没拿到,你告诉我,我拿什么去赢?”
说到这里,庄时对他还有些气,他就看不惯崔鸿雪那副所有事情皆在他掌控的样子,他偏要打出一副烂牌出来,看他崔鸿雪要怎么处理。
庄时耸了耸肩,一副摆烂的样子:“反正我不管了,我已经放弃皇位了,这皇位就让给大皇兄坐吧。”
他垂下眼吃豆子,看底下的说书先生说书,一眼多余的目光也不给崔鸿雪。
他发誓,若是崔鸿雪现在告诉他他后悔了,他现在要入局。
那他一定会往他身上扔瓜子壳,再白他一眼,说:“早干嘛去了,现在?晚了!”
庄时瞥了他一眼,又往他身上添了一把火:“对了,现在全修杰可走不脱京城,你说几天后大皇兄的兵路过陶家,会做些什么?”
可崔鸿雪一直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庄时,有一点我想你没搞懂,无论我扶持谁上皇位,陶家我都是护得住的,可是现在,我是真的觉得你有些太没用了。”
庄时仍撇开头不理他,便是将他拿捏准了的。
若不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去阻止庄坚,崔鸿雪是真不愿意再来见庄时。
过了很久,他也盯了庄时很久,直到太阳落山,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庄时,你现在,立刻给我从那歪七倒八的椅子上站起来,这个皇位我帮你坐定了。”
庄时刚刚心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眼睛里放弃光来:“崔鸿雪,我可得提醒你一下,这次入了局,你可就没那么容易再出局了,这朝堂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崔鸿雪背过身往外走去:“托你的福,把局面搞成这样,想要你的皇位就赶紧给我跟上来。”
庄时眼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快步跟上去搭上了崔鸿雪的肩:“好兄弟。”
不逼他一把,不把局面搞成这样,他又怎么会回来呢。
庄时想起那个年纪轻轻却处事老练的小姑娘,嘿嘿笑着。
就在陶家人被外头那越来越剧烈的敲门声吓得再也绷不住了时,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队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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