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采薇皱着一张小脸儿,担忧极了:“杨大人平常待我们极为和善的,出了这事小女心里可怎么好受。”
她捂着胸口,哽咽难鸣。
全修杰见此状也颇为心软,不忍劝道:“你是被他给蒙蔽了,杨濮存哪算什么好官,你年纪尚小,一时看不清人也是有的,快别再忧心了,若七日后再找不到人,我会报到朝廷,好尽快派来一位新的知府上任。”
全修杰为人素来温谦,几乎从未当人面说出这等重话来过,想必他对陶采薇此状,是动了几分真心安慰的。
崔鸿雪啧了两声,能让全修杰褪下假面说几句真话的人可不多,再看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演技更是让人佩服不已。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该可怜全修杰,还是可怜自己。
全修杰总有被人窥探之感,侧头探寻时,崔鸿雪早已隐身堂后了。
受陶采薇教,他如今隐身功夫见长。
陶采薇掩面哭泣时,忽见全修杰手上一折扇。
她眼睫又抬起来,混着泪光愈发闪烁。
“全大人,你折扇上的字,可是鸿雪公子所提?”
全修杰看了眼,点头道:“正是。”他正奇怪,为何陶家兄妹都对崔鸿雪如此感兴趣。
却见陶采薇支支吾吾、含羞带怯、怅然若失道:“不瞒您说,崔鸿雪正是小女未婚夫。”
全修杰由于过于震惊而没有发现堂后一连串被呛得咳嗽的声音像极了一位故人。
第013章 酒酣耳热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连喝了几口茶才平复下来心情。
抬眼重新审视了几眼这女子,长得倒是好看,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没听说过崔家给崔鸿雪订过婚,也从没听崔鸿雪提起过此事。
此女怕是脑子坏掉了。
他小心说道:“那你可知,崔鸿雪他已经额……不在了。”
陶采薇敛起神色,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给自己时间放下这件事,复又抬起头来微笑:“全大人,斯人已去,小女也已经放下了,只是没想到身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铅兴县,还能再次看到他的影子,见到他的故交。”
全修杰看了眼自己手上拿着的扇子,有些僵硬,听她话,好像说的是这把扇子和他,难不成要他把这送给她?
“咳,崔鸿雪是我的故友,留给我得以怀念的物件儿也不多,这把扇子是他特意题字赠与我的,抱歉了,陶小姐。”
至于他们二人是否曾经订婚的事情,当下已无从考证,就算她真是崔鸿雪的未婚妻,他也不可能把扇子给她,毕竟就算崔鸿雪还在世,兄弟和女人之间该怎么选,那也是显而易见的。
想起崔鸿雪那不近女色、厌恶脂粉的样子,他嘴角噙着笑意。
陶采薇还不待回答,她发现全大人脸上浮现出若有似无的诡异笑容,便僵住了嘴角。
躲在堂后呛了半天才缓过来的崔鸿雪松了口气,要是全修杰敢把他扇子随便送人,他死了也要活过来找他算账。
他嘴角露出一抹邪笑,好兄弟,他没看错人,扇子没有落入那扒皮女地主手里。
却又听全修杰道:“扇子虽不能给你,我那儿还有崔鸿雪留下的几幅字,也可赠你,用以聊表慰藉之意。”
崔鸿雪内心疯狂呐喊:你被她骗啦,别给她!她就是来骗字画的,你知道我那些字画在市面上值多少钱吗!我才没有什么未婚妻,都是她胡诌的!
却见那女骗子在那儿故作惊喜,高兴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站起身,手在身上搓了搓:“真……真的吗?全大人,你真是个大好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要不这样吧,晚上我给你摆席吃。”
全修杰被她一番大喜过望的表情弄得啼笑皆非,心道这女孩儿每次笑起来的时候,是真诚还是假意,真真是明显得很呐,他倒是信了几分那“未婚夫”之言。
“哈哈哈,也罢,你家邀我好几次了,今晚我便吃你一顿席吧。”
陶采薇笑得愈发灿烂,发誓要把这位大好人御史伺候得服服帖帖。
“说起来,小女院儿里正有一位能人,泡茶的功夫一绝,我看大人也是个挑剔的,不如请他来侍奉您喝茶。”
崔鸿雪心道不好,连忙撤退,正碰上了往这边走的安青。
见他仓皇逃窜的样子,安青不满地骂了一句:“崔波你又在这里偷懒,毛毛躁躁的又要做什么去!”
安青挑了帘子进去,陶采薇疯狂朝她使眼色,随后又尴尬地笑了笑。
刚在全御史面前夸了那小子,转头就被骂,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一点也不给她挣脸面,他现在可是陶府里认字最多的一个人,长得也是最好看的,他已经是她最拿得出手的排面了。
安青摸了摸鼻子,能是她的错吗,还不是崔波那小子专门讨人骂。
晚上,富贵堂里摆上了极奢华的一桌宴席。
全修杰位于上座,皱眉表示不妥。
“如今知府失踪,省内事多,不宜铺张。”
陶富贵那张笑吟吟的脸晃来晃去,摆了摆手道:“这才哪儿到哪儿,还远远够不上铺张呢。”
被陶采薇绑来的崔鸿雪,此时正侍立一旁,专门为全修杰奉茶。
他心道:你此刻皱眉看着的那道油爆金钱肚,正是你最爱的一道菜,在那儿装给谁看呢。
全修杰眼角扫到身后侍立着的青色身影,隐约觉得身形熟悉,便回头打量了起来。
陶采薇便介绍道:“这位便是崔波。”她奇怪地瞅了他两眼,这人好端端的,戴个面具做甚。
“崔……波。”全修杰喃喃道。此人像极了一位故友,可仔细看去,却又大不一样。
二人虽为同姓,身形轮廓也确有相似之处,可崔鸿雪神采英拔、器宇轩昂,任谁对上他那双眼,都不得不感叹其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可这位崔波……虽容貌昳丽,其气质却是隐于众人,若不仔细看,都不知道此处还有此人,能被养成这样的人,出身不可能高。
他弯下腰,用那双玉做成的指骨前来奉茶的时候,全修杰就知道,他跟崔鸿雪,完全是两种人。
陶采薇拎着一壶猴儿酿,给自己甄了一杯,渗入口中时,果香四溢,香的、甜的、醉的,晕了头,她竟觉得那双捧茶的手刺眼得很,扎得她头晕。
她冷眼观着,看他如何侍奉御史,如何低眉顺眼、弯腰拱手。
看得自己上了火,那用猴子偷来的果子酿的酒一杯一杯下了肚。
“安青,你去为全大人奉茶。”
崔鸿雪站回到她身后时,神色不明。
她没再吩咐他做任何事,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酒酣耳热,宾客尽欢,杯盘狼藉,一片和谐。
对于身旁侍候之人变了一事,全修杰全然未觉。
都是下人而已。
在适当的时候,他起身拱了拱手:“明日还有要务在身,今日便到此为止,多谢款待,我先走一步。”
自是没人敢留他,陶采薇虽酒一杯一杯的喝着,今日一场席下来,她却把全御史爱吃什么菜、爱饮什么酒、爱看什么戏,记了个清清楚楚。
在下一任知府到任之前,全御史就是她要讨好的人。
回到鸠无院,她捏着刚到手的字画,内心激荡不已。
讨好全御史的方式里,她唯独不会用崔鸿雪的话题。
她抱着字画,坐在梳妆镜前,她看得见,崔波在她身后
。
他表情复杂,想不通她怎么会认识自己,还说他是她的未婚夫。
现在已经回到自己院子里了,没有旁人在场,她还抱着那些字画做甚,难不成是真喜欢?
他哼笑一声,怕是明日就要拿到当铺去当了,不,以她的性子,再怎么也要等全修杰走了才会拿去当。
她透过镜子盯了他良久,呼吸打在镜子上,晕了一片,她的面容模糊在里面,唯眉眼红唇尤见。
最后,她拍了几两银子在桌上:“今日你侍候全御史辛苦,这是给你的工钱。”
崔鸿雪:……你用那种眼神看了我半天,就为了这?
陶采薇不欲多言,挥了挥手让他走,崔鸿雪也不扭捏,什么人干什么事,当男仆拿赏银,这是正经收入。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他那双手奉茶的画面。
崔鸿雪把银子归拢起来,用匣子装着,这些都是他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比以往任何富贵金银都来得干净,他便就如此干干净净的活着。
睡前躺在床上,闭上眼却怎么也想不通,那小姑娘,与自己何来的婚约,怕是就在全修杰面前胡说八道套近乎。
第二日一早,陶采薇晕晕乎乎的怎么也醒不来,安青一探竟是发热的症状,着急忙慌请了大夫前来诊治,大夫却拱手道:“二小姐这是见喜了,不是什么别的病,这病虽显,却早晚要得,二小姐年近十四了才出痘,倒是好事。”
付秀兰赶来时,拉着大夫忙问:“倒好在哪儿?”
大夫道:“寻常小儿不懂事,抠破留疤的不在少数,二小姐身强体健,又已是知事的年纪,还怕此事过不去吗?”
道理虽是如此,付秀兰和安青守着被窝里的小姑娘,仍是心疼得不行。
崔鸿雪一早上起来没见着她人,又见她院子里来来往往了好些人,便上前去探。
得知那小姑娘竟是出了痘疹,他摇头嗤笑:“果真是个小孩儿,连痘疹都没出过,装大人也装不像。”
不免还要探听几次,里头情况如何。
此病虽常见,却仍凶险。
得知里头一切顺利,他在鸠无院前几番徘徊,终是离去。
府里一时间没了主事的人,陶富贵只得赶紧顶上来。
很多他不清楚的这段时间生意上的事情,难免找小夏来问,现在小夏手里头做事的又是崔鸿雪,崔鸿雪这便被叫到正堂里去回话了。
几番下来,陶富贵对他连连称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崔波腼腆一笑,一般一般,勉强在京城当得第一。
转眼已过七日,正常来说,该到康复的时候了。
全修杰自是听说了陶采薇出痘的事,聊送了些礼过去,少不得要探望一番。
崔鸿雪也被安青带过来,远远看了躺在床上的那人一眼,那双聪颖的眼睛黯然无神,那只顽皮的嘴角也淡然无味,倒让他挺不习惯,少不得心里哼笑两句:现在总算有点女孩子样儿。
见她精神好歹恢复了些,全修杰斟酌着开口道:“前些天好不容易有了杨知府的线索,你猜怎么着,竟查到你们家那东街的宅子上去了。”
第014章 起了波澜
见床上躺着那人脸色难看,全修杰心道他只是想说些话哄她开心,怎得还给人惹急了。
陶采薇迷迷糊糊听见这么句话,惊得想连忙从床上跳起来。
且不说如何这么快就查到那宅子里来的,就是查到了,只要她一口咬死,就赖不着她。
她心里不住揣度着那全御史的心思,这事就看他愿不愿意追究了。
全修杰被那女子几个眼神看得莫名心慌,她面色尚还苍白,眼眶深陷着,两弯柳叶儿状的眉毛不画而黑,眼波流转,睫羽深重,一头的青丝被拢在枕上,还未到及笄之年,已初见倾城之姿。
他正暗自腹诽着,欲待说出下一句话来。
崔鸿雪眼看着她那一系列神色容貌,便知她心里又在盘算着什么了,心里又是不由得叹息起来,她如今正病着,那模样还怪可怜的,自己心里倒是不后悔之前帮她填补此事破绽了,到底是个小姑娘。
却听全御史紧接着又说道:“原是有人提供过线索,说曾在你家那处宅子看到过杨知府的身影,但你家早前就往县衙报过案了,说是那处宅子的钥匙一月前就已丢失,如此一来倒是串起来了,那偷钥匙的贼与杨知府失踪一案必脱不了干系,你若是有什么线索,只管来报。”
那躺在烟紫色幔纱帐里,发丝胡乱乱的女子,眼波又是几番流转,动人心弦。
她此时心里大惊,自己并未派人报过此案,却阴差阳错给自己摆脱了嫌疑,竟是如何也想不明白。
东街那宅子的事,到底是她的疏忽。
全御史走后,崔鸿雪站在纱帐外,冷冷看着她。
似有若无一声叹息传出来,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似乎是疲惫极了,余光里看见那抹清冷身影,她唇角微勾,声音沙哑:“你来了。”
他看见被子里伸出一只藕节似的手,指尖透着薄粉,还未褪去小女孩儿身上独有的肉感。
他恍然发觉,她还真是个装大人装惯了的小孩儿,若是京里那些小姐,如她这般年纪时,还只会赖在父母怀里撒娇。
这只圆润润的手,拉弓射死了朝廷四品官员。
那一箭划过耳旁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惊然回头时,那收弓回身的身影,还不过五尺高。
他凑到床前,冷哼了一声:“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他握住了那只伸出来的手,勉强应她。
陶采薇勾起一抹笑来,随着崔鸿雪坐在床边的动作,头上吊着的水晶风铃哗啦啦的响了一阵。
“待我好了,又是一条好汉,刚刚我才没有被吓到呢,你没听到吗?那事先报案钥匙丢失的法子,就是我想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她刚刚一番假动作,骗得了全修杰,可骗不了他。若不是他亲手写的报案信寄去,他就信了。
“你说得是,你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两人正说着正经话,崔鸿雪忽然感觉到手心里的那只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她正沿着他的指骨摸来摸去,东捏一捏、西捏一捏,他只当是小孩子起了玩心,并不在意,任她把玩。
她食指挑着他一根指骨,拇指在上面来回摩挲,轻轻捏着那方粉红的指甲盖,轻柔碾磨。
他五指莹白如玉,骨节分明,匀长修直,指甲修得圆润精巧。
被她这么摸着,崔鸿雪心下起了波澜,暗觉气氛不对,想抽回手。
她的指尖便顺着他的手背划过,似是不舍,两手交缠时,颇有些黏腻的味道。
他将她的手臂一把塞进了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将她整颗脑袋嵌进厚厚的锦被里。
陶采薇心生不满,崔鸿雪背过身径直走了。
她心里暗暗觉得,没人能真正强迫得了崔波,就算她手里握着他的身契。
他身在陶府,虽名义为仆,做起事来却永远是随心所欲,就如此时他一句招呼不打背过身就要走,她竟感觉开口也是白费。
陶采薇又在床上卧了两日,只觉身子已经大好,此下又正值陶府筹备新春的时日。
符秀兰和安青硬把她按在床上再多休息两日。
“你大病初愈,身子正是虚的时候,现在外头下着大雪,若是被寒气侵了体就不好了。”
9/107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