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遇很快收敛心神,赶紧抄题。
文秀才的心情却是要比韩时遇更为复杂一些,毕竟他当初对韩时遇的猜测是不看好的,只是担心万一,才抽出时间来作诗,可他真没想到韩时遇竟然猜对了,今次乡试竟然真的多了一道试帖诗,那个小时候跟着他读书的小弟子竟然成长如斯。
不过他心情复杂也就是一瞬间,很快他就又振奋起来。
无论如何这几年韩时遇逢年过节都拉着他做了一些诗词,考试之前他也做了一些练习,比起大部分毫无准备的考生来说已经幸运太多了,说不定这就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文秀才也很快收敛心神赶紧将题目抄写下来。
其他考生也都纷纷回过神来,不管他们是何心情,都已经改变不了试帖诗的重返考场,如此他们还是赶紧将考题记录下来吧,别等下连试题都没记下来,才是真的完蛋了。
还别说,真有人因为太过震惊而错过了机会,最后试题都没能完整的抄录下来,这些人几乎控制不住当场就哭了。
连题目都没记住,那还答什么题呀?
这几乎是判了死罪了,别想帮上有名了。
将所有题目抄写完毕,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韩时遇将试题整理好,确定没有遗漏或者错误,便将笔墨收好,试卷纸放回卷袋,而后将两块木板拆下来重新摆放好,躺下准备休息。
这大半夜的点灯熬蜡的做题费眼不说,还容易着凉,更与平日的作息不符。
韩时遇很清楚一个稳定的作息在大考之中的作用,所以他并不打算打乱自己的作息,半夜做题,事实上如果不是考题需要自行抄写,方才他都不想起身抄写。
如今既然题目都已经抄写好了,他自是要继续休息。
像韩时遇这样清醒理智的到底不多,大部分人在得到题目之后都控制不住兴奋,继续点着蜡烛开始做题,便是文秀才也是如此,不过到底之前韩时遇的提醒也有一点作用,文秀才耗费一个时辰做了一道题后,到底是压制住了继续往下做题的冲动,将笔墨和试卷纸全都收起来,而后摆放好木板休息。
刚躺下来的时候文秀才还满脑子的题目,后来他察觉这样不对,于是强迫自己入睡,好在此前韩时遇带回珍贵资料时他也遇到过不少这种情况,是以也算是有了经验,如此不过片刻间,他便也入睡了。
卯时二刻,也就是凌晨五点半,准时的生物钟令韩时遇自动醒来,还未起身他不自觉的在木板上瑟缩了一下。
号室到底不如府学或者家中,有暖和的棉被,朝廷为防止考生夹带小抄,明确规定考生的衣着都必须是单层的,所以挨冻是避免不了的。
好在韩时遇这三年来从未间断过锻炼身体,是以如今他的身体颇为壮健,再加上如今也仅是中秋,以韩时遇的身体素质是完全能够承受得住这寒意的,所以这对他来说倒不是太过难熬,刚刚也只是骤然醒来感受到清晨的寒意才没控制住瑟缩了一下而已。
韩时遇很快清醒过来,并未有半分赖床的迹象,即刻翻身起床。
因正式开考之后考生便不能再随意离开号室,韩时遇不能像往日一般出去跑一圈再回来做题,便将木板暂且收起,在狭窄的号室里伸伸手踢踢腿,将手脚活动开,这才重新将木板一高一低放置好,点亮蜡烛放好,才从卷袋里取出试卷摆放好,开始做题。
韩时遇看向最上面的试题,乃是一道《四书》题,为:生而知之者,上也。
这句话出自《论语·第十六章·季氏篇》,原文为: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大概意思是孔子认为天生就知道的人最聪明,主动学习而知道的人次等,遇到困难才去学习的人又次一等,遇到困难还不知道学习的人就是个最下等的愚民。
讲的是学习的态度。
《四书》韩时遇全都熟读在胸,是以一看题目他就想到了出处,对于如何破题也便了然在胸,他不过略加思索,便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破题,而后便按照八股文的格式开始承题起讲。
也许是清晨头脑清醒,韩时遇思路极为清晰,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将一篇文章写好了,他又仔细检查修改两遍,最终定稿,这会儿已然天光大亮,韩时遇感觉身体也因为久坐而有了一些不适,于是便将手里的笔放下,将稿纸整理好压住免得被封吹走,或者出其他意外,便起身活动活动手脚。
等感觉身体舒适了一些,他这才打开考篮,拿出一份糕点吃用起来。
这糕点因为检查的时候被衙役捻碎,早已经不成样子,但好在如今是秋季,天气寒凉,不似夏天暑热食物容易腐坏,是以除了要克服一下糕点被人捻过的心理障碍,倒也可入口,用完之后韩时遇又拿出装水的竹筒,小心翼翼的喝了两口便又重新收起来。
这乡试开考之后考生可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吃喝拉撒睡以及答题全都得在这狭窄的号室了,为了不让的号室变得气味诡异,考生吃用食物都是很克制的,韩时遇也不例外。
用过早膳之后,韩时遇重又坐下继续做题,并不急着将做好的文章抄写到正式的答题卷上。
早上正是头脑最为清醒,思维最为敏捷的时候,到得午时,韩时遇已经很顺利的将《四书》三道题答完,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之后,他起身重又将这三道题检查一遍,而后开始誊抄到正式的试卷纸上,等全部抄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从头到尾又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错漏,便将之收起来放好,而后起身活动手脚,稍作休息,开始做答《五经》题。
《五经》题有四篇,韩时遇研《书》经,做的也是《书》经题目,这些题目自然也是出自《尚书》。
韩时遇看第一道题:好生之德,洽于民心。
这句话出自《尚书·大禹谟》,大概意思是爱惜生灵的品德,合乎民心。
韩时遇开始思索起破题来。
第69章
韩时遇这一写就没有停,直接写到天色完全黑暗下来。方才停笔。
韩时遇看了一眼天色,又看面前纸上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墨迹,轻轻吐了一口气。
《五经》的
第一篇不仅写完了,还誊抄完毕。
到底是没有辜负这日暮之前的时光。
待试卷纸上的墨迹干透,韩时遇小心翼翼的将试卷纸收起来放到卷袋里,这才起身在号室里活动四肢。
待到四肢血液畅通,他这才打开考篮,拿出干粮和水食用。
吃完东西之后他也并没有立马坐下继续做答,而是在号室里站了一会儿。
唉,如果不是号室实在是太短了,两步就能走到头,他是很想在里面散散步消消食的,不过就算是没有条件,韩时遇也拒绝刚刚吃完饭就坐下来。
不过他也并没有浪费这个时间,而是思索起第二道题的破题思路,想好之后他就点起一根蜡烛放置好,铺纸研墨继续答题,如此一致做到子初,也就是晚上十一点,两篇《五经》的草稿全部完成,韩时遇这才放下笔,将东西收拾起来准备睡觉。
毕竟明天虽然是交卷出场的日子,但出场时间可至晚上九点,就算是提前一些,也可以到晚上七点,有一整个白天呢,足够他将这两篇文章誊抄到正式的试卷纸上,再将最后一篇以及试帖诗完成,不至于出现没写完就不得不交卷的现象。
韩时遇很快就收拾好东西躺下,并且以最快速度入眠,可整个考场能像他这样从容的到底是少数,大多数考生都有考试焦虑症,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没有将试卷写完,他们就恨不得不眠不休,一口气将试卷答完。
至于熬夜不熬夜的,过去寒窗苦读熬的夜还少吗?
再者说了,这可是乡试啊,熬几天怎么了?
又不会死!
要是能考上,叫他们连熬九天都成。
夜里,站在明远楼俯瞰整个号舍,盏盏灯火犹如星辰摇曳,随着夜越来越深,越多的星辰倦怠熄灭,然总有几盏熬到天明,至于人还能不能要,就不知道了。
韩时遇依旧是一觉睡到寅时二刻,用清水擦一把脸,再喝一口冷水,整个人一个激灵,全清醒了。
点起蜡烛,他铺纸作文,等到天光大亮,日头高起,最后一篇文也写好了,只待修改好之后便可誊抄到试卷纸上。
韩时遇这才起身吃早餐,而后歇息片刻,开始修改文章,直到满意,而后又将昨晚写好的两篇文章拿出来,重新审查修改,确定没有错漏,开始一一誊抄到试卷纸上,待得三篇文章全部誊抄完毕,已到午时。
若是按照往年乡试,这会儿他只需要再检查一遍无错漏,就可以交卷出场了,但因为今年多了一个试帖诗,就还得继续。
别说韩时遇,整个考场除非是出了意外的,皆没有考生交卷出场,可见这试帖诗还是难倒了不少人。
韩时遇不去想这些,他将《四书》《五经》文共七篇全部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收起,便起身用餐,不过今天不同昨日,他午间没有休息太久,只是略休片刻,便可是继续答题。
最后一道题是试帖诗,题目为:赋得繁林蘙(yi4)荟,得“贤”字,五言八韵。【1】
试帖诗也叫做赋得体,以题前加“赋得”二字为得名,所以这题目里的赋得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题目,真正的题目乃是“繁林蘙荟”。
试帖诗的命题,一般都是摘取前人诗词中的一句或者一个典故一个成语,和《四书》《五经》题一样,你想要正确破题,你就必须得了解它的出处,若是你连出处都不知,又遑论破题?
理解都理解错误了,又怎么能得到正确的答案呢?
又因为试帖诗是限定官韵的,所以后面的得“贤”字的“贤”字,便是限定的官韵,同时也要求考生的诗作里,必须有一个韵脚字是“贤”字。
韩时遇看到题目轻轻吐了一口气,幸好他三年前便有隐忧,是以这三年在试帖诗上也下了不少苦功,要不然这会儿他真的是连题目出自哪里都不知,只能靠蒙了。
“繁林蘙荟”乃是出自《孙子·行军篇》:山林蘙荟者,必谨复索之。”
只不过命题的时候把“山林”改为了“繁林”罢了。
是以“繁林蘙荟”即是林木茂密之意,又限定“贤”字,可见是将林木喻为人才。
有了方向,便要思索如何作诗了。
大魏朝的试帖诗跟大周朝和大梁朝不一样,因为八股文的兴起,朝廷干脆将试帖诗也用八股来约束。
也就是说,跟八股文一样,大魏朝的试帖诗也是严格按照“破题”“承题”等八股结构完成的。
同时因为试帖诗是应制之作,还需要注意用词必须庄重典雅,不可轻浮。
这可真是太难了。
韩时遇在草稿纸上写下“繁林蘙荟”和“贤”,这都是要出现在前面几句诗里的,他得想想怎么编才又通顺又能完美的破题。
冥思苦想许久,终于得了开头:繁林多茂植,求木譬求贤。试向郊原望,偏宜蘙荟传。【2】
正好点题。
下面的接着磨,磨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得了一整首诗。
从头到尾读一遍,破题对了,仄起格对了,八股格式对了,官韵用对了,全都对了。
好极。
韩时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誊抄到试卷纸上,而后将早先做好的文章全都拿出来,重新检查一遍,没有错漏之后,交卷,拿到照出签,来到贡院门口,等待傍晚放牌。
这会儿离傍晚放牌还有一些时间,韩时遇便在人群中寻了一遍,不见文秀才,便知他还未交卷,直到片刻之后,才看到文秀才提着考篮走过来。
韩时遇忙朝文秀才走去:“岳父。”
又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考篮:“我来帮你拿吧。”
“不必。”文秀才初时还推拒,后来韩时遇坚持才应允。
不过少了考篮的负担,文秀才确实感觉轻松了许多。
韩时遇两手拎着考篮,打量文秀才,见他面上虽有倦色,眼神却明亮,精神极好的样子,便知道他这一次应当是考得不错,便没出声问他考试情况,只问他身体。
“尚可。”文秀才看了一眼韩时遇,张嘴想说试帖诗的事情,看到周围这么多人,到底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便咽了回去,“你呢?”
“尚可。”韩时遇也道。
他这叫做尚可?
文秀才打量了韩时遇一眼,只见他发冠整齐,衣衫洁净,整个人器宇轩昂,神采奕奕,这哪里是尚可,这分明是太可了好吗?
文秀才心里不由得羡慕,年轻真好的。
也不对,应该说韩时遇这三年锻炼身体确实有用。
不过文秀才这三年虽然不像韩时遇这般日日锻炼身体,但每日爬山,身体也远胜往日。
至于为甚每日爬山,自是因为府学的饭菜太难吃了,文秀清他们便中午和晚上都将饭菜送到府学门口。
原本可让杂役帮忙送上山来,或者韩时遇去取,但韩时遇知道文秀才不爱锻炼,就非得每日拉着他上下山来取饭菜,如此一日两个来回爬上爬下,自然也就达到了锻炼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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