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能独自离开,留她在这狼窝里。
他别过脸,“我不信他能拦住所有其他人。”
慕时:“……”
得,白费口舌。
三人陷入诡异的寂静。
甚至整个秘境都陷入低迷和死寂中,滚滚岩浆流动的声音最为刺耳。
“漫上来了。”慕时惊愕道。
“快跑!”人群中有人尖叫。
岩浆漫过河岸,以惊人的速度向城中扩散。
来不及反应的人被覆盖,剩下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转身逃亡。
慕时腰被一揽,闻人鹤将她捞起,御剑腾空反向逃离。
速度和反应之快,令人咋舌。
悬于岩浆之上,慕时低头往下看,火红一片,已经看不到活人。
一般人下意识往岩浆流动的方向逃,现在已不知逃窜到何处。
可仔细一想,以这个趋势,岩浆早晚漫灌整座城。只要出不去,便是死路。
唯一安全的地方,是王女所在之地,城墙之上。
“站得稳吗?”闻人鹤问。
这岩浆其实是法阵,宽度不是肉眼可见的距离,哪怕是他御剑,也得花上一些时间。
慕时没有那么强的抗“烤”能力,灼热难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融化,身体软趴趴的。
没什么心情犟嘴,摇了摇头。
闻人鹤只好背起她。
“师兄,别人的剑都会被烤化,怎么这把桃木剑不会。”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糊,闻人鹤声音也软了些,“有我的灵力包裹。”
“可你不只是个乘黄境吗?怎么好像比谁都厉害。”
还知道他厉害,闻人鹤心里好笑。
“乘黄境是我的修剑境界,在此之前我是法修。”
“那你修法是什么境界?”
“扶摇十二境。”
慕时趴在他肩头,没有声音。闻人鹤捏着她的手腕,防止她昏死过去。
就在他以为她已经说不出话的时候,又听到她哼哼,“可师父才扶摇九境。”
“我不是跟师父学的术法。”
“啊?”她说话含糊不清,“那师父为什么是你师父?”
闻人鹤侧目,瞥见了她通红的脸。
“你哪那么多问题。”
她猛然抬头,好似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一下,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安静,好不好?”
闻人鹤低笑,“什么?”
“师兄。”慕时贴在他耳畔,“你是不是喜欢我?”
闻人鹤愣住,而后感觉全身的血液逆流,他竟觉得有些热了。
“你又犯病了是不是?”他闷哼,“看谁都喜欢你。”
慕时的声音里带着纯然的困惑,“你明明不愿意带我穿过岩浆,怎么别人一说带我,你就愿意了?”
“我……”他语塞,“那是因为……他是陌生人,遇到危险就会把你丢下。你若是在我眼前出了事,我还怎么跟师父交待?”
“哦。”她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
忽而又天真问:“你是说,你不可能丢下我,对吗?”
闻人鹤:“……”
他避而不答,“这就是你说的,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乖乖安静?”
“我说过吗?”她理直气壮,“我不记得了。”
闻人鹤哑然失笑,耍无赖就是她的本性。
“你还没有回答我!”
慕时揪起他的耳朵,“你永远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你给我松手!”
“你回答我,我就松手。”
闻人鹤无奈,一本正经道:“会不会和想不想是两回事。”
慕时不高兴,揪得更用力了。
“不是回答了就松手吗?”
“我说的明明是,你回答我——是,我就松手。”
闻人鹤:“……”
“大小姐,你还讲不讲道理?”
“你快说!”
“越慕时,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你快说!”
“……是。”
第22章 越氏起源
上至城墙才看得到城墙外面是什么——黄沙漫天,大军压境。
闻人鹤背着慕时走向王女,扫视过大军的磅礴气势,心知他们的铁骑踏破城池不是虚言。
慕时突然从他背上滑下。
他连忙回身接住,发现她的身子沉重,软趴趴的根本立不住。
“慕时,慕时?”闻人鹤跪地,怀抱她滚烫的身躯,喊声逐渐焦躁。
拍了拍她绯红的脸,又晃了晃她的肩膀,她都没有一丝反应。
*
慕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独自走在城墙上,左看城外杨柳飘飘,景色宜人。右看城内人来人往,百姓安居。
岩浆呢?秘境呢?师兄呢?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她没有目的地往前走,终于瞥见一坐在城墙上的青色人影。她加快脚步走近,那人似有察觉,笑意盈盈地望了过来。
慕时愣住,是荣安王女。
或许是没有身披铠甲的缘故,眼前的王女并不令人望而生畏。
她年轻的面庞青涩柔美,左手撑在城墙上,边上放着把剑,右手攥着酒葫芦,微微摇晃,姿态洒脱。
“要一起喝酒吗?”她期待地问。
慕时走至她身边,在她拍拍示意的地方与她并肩而坐。
“我喝不了。”
王女仰面饮酒,满足地长叹一声。
“我知道你为什么喝不了。”
慕时讶异地看向她。
“因为身体不行,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她扬起笑容,“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时点头,“荣安王女。”
王女目视远方,“是活在五千年前的荣安王女。”
她悬空的腿摇晃着,“我认识越之涟,你的老祖。”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不知道啊。”她轻飘飘道,“但在我秘境中发生的任何事我都知道,除了那家伙的后人,谁又能看到别人的记忆呢?”
慕时沉默。
“那家伙就病怏怏的,一个大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矫情得很。”王女不掩嫌弃,“你看起来倒是比他强不少。”
王女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那个老祖,一遇事就躲你祖奶奶身后,一点儿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心眼子多得跟狐狸似的,靠着那张脸,把你那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实心眼子祖奶奶哄得找不着北。”
慕时忍俊不禁,“听起来你们很熟。”
“熟。”王女将酒壶放在两人中间,“你祖奶奶剑术卓绝,号称剑道第一。我不服,隔三差五就去跟她打一架。那时候他们两个隐居在一个小竹林里,每天过得简单又满足,打完了我就留下来吃完饭再走。”
她敲了敲酒壶,“你那老祖人品不咋地,做菜和酿酒的手艺倒是一绝。”
“隐居?”
“嗯。”王女轻笑,“那是他们过得最安宁的十年,若是没有那十年,现在也就没有你。”
慕时神色些许茫然,“是因为那时候各国混战,时局动荡,所以才会如此吗?”
王女讶异地看向她,“你也是有天眼的人,如何会糊涂。”
慕时一头雾水,诚然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有天眼这件事情,没有别人知道?”
“有一个。”慕时如实回答,“他不准我告诉别人,便只有他一个。”
王女了然于心,点了点头,“他是对的,你很幸运。”
见慕时依旧面带迷茫,她提起酒壶牛饮,畅快地长舒一口气,可很快,眉眼便生了落寞。
“你说的没错,我活着的那个时候各国混战,是乱世。但乱世出英雄,那时人才辈出,一个赛一个的强、狠、聪明。后来的世家,大多都是在这个时期发的家。”
“什么一剑破天西陵诀、万蛊之王巫承羽、雁云符主阴山邶……包括你的老祖和祖奶奶,绿瞳问鬼越之涟,北境圣女百里菁。”
“其中,唯有你的老祖越之涟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是最令人忌惮的。”
王女眉目深沉,“你可知为何?”
慕时略加思索,“因为……心眼不好?”
王女:“……”
她一本正经地附和,“对!这是原因之一。”
“但最根本的是,这个世上、不存在、没有秘密的人。”
慕时怔然。
“所谓秘密,便是不为人知,不愿为人知。往往越强的人,越害怕被人看穿。所以你的老祖能窥人记忆的消息一传出,哪怕还没有得到证实,便已经开始遭遇刺杀。”
王女神色复杂,“他运气也不错,那个时候已经遇上了你祖奶奶。你祖奶奶自幼生活在冰天雪地里,一身本事但没啥见识,头回南下,就被你老祖哄得赔了一辈子。”
“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一次次逃出生天,是你祖奶奶一个从苦寒之地而来的小丫头成名的开始,也是你们越家有今天的根源。”
“说多了。”她低头道,“竟然已经过去五千年了。”
慕时追问:“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都死了呗。”王女云淡风轻道。
她再度饮酒,“隐居的第十年,他们还是被找到了。死的时候……也就三十来岁吧。”
慕时垂眸,盯着她手里的酒壶,“是谁做的?”
“我说了,天底下不存在没有秘密的人。”
王女屈膝踩在城墙上,拿酒壶的手搭在膝盖上,“越之涟活着,就是一把架在所有人脖子上的刀。所以,这一直是场心照不宣的合谋。”
忽然陷入长久的沉寂。
慕时回首,遥望一派祥和的安国,百姓的日子是如此平淡又和谐。
“既然如此,我越家在五千年前不就没了吗?”
“那你们得谢谢我啊。”王女捧起自己的脸,满是傲娇。
“我七岁的时候误入他们隐居之地,后来便时常去做客。第二年他们生了个女儿,叫越安宁。孩子嘛,没经历过大人遭遇过的腥风血雨,如何能和他们一样耐得住寂寞。小宁向往外面的生活,于是在她七岁,我十七岁的时候,经过你老祖和祖奶奶的允许,她跟着我离开了小竹林。”
王女抬起手,抓住了被风吹折后,又飘扬在空中的柳叶。
“我战死后,小宁隐姓埋名。一个人靠着她爹留给她那本厚厚的秘辛和半吊子疗愈之术,以及先跟她娘后跟我学的剑术,慢慢积累出一个家族。在她离世那年,宁氏改姓为越,经历五代人的努力,才奠定根基,站稳脚跟,令越氏延续至今。”
“你或许不知道,你们越家最开始是疗愈术和剑术一起传承的。但是后来的族人偷懒,渐渐就只剩下疗愈术了。”
慕时忽然想起祠堂里立的那把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她就在想,越家的祠堂里为什么会放一把剑。
只是后来天眼觉醒,她的心思全被挤占,便将此事忘了。
王女拿起手边的剑,指腹轻轻摩挲过剑身。
这是把很漂亮的剑,精致如器,貌易堪折。
“我的一缕残魂游荡世间,心想你们这些后人忘本,越氏早晚要完蛋。没想到还能风光到现在,更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你是五千年来第一个,完全继承越之涟衣钵的人。你和他有一样的能力,一样的体质,甚至一样身边有个战力奇高的道侣。”
慕时愣住,后知后觉她说的应该是师兄。
“可我不希望,你和他有一样的命运。”
慕时怔怔望向她,因她年轻的面庞却流露出了长辈的慈爱。
“想必,他们也如此想。”想起故人,王女笑容苦涩,“如若早知道暴露自己的第二双眼睛带来的除了扬名天下,还有无穷无尽的追杀,那越之涟一定不会那样做。”
王女将自己的剑递向她,“接下它,我留下的一切就都是你的。”
慕时眉头轻蹙,“我其实还没有通过你留下的考验,对吗?只是因为你认出了我是你友人的后人,你便要将所有的东西都给我吗?”
“你还不乐意了?”王女叉腰,“你总不会连脾性都和你那老祖一样,不知好歹吧!”
慕时摇摇头,“您明知我身体差,恐辱此剑名头。我接下,岂不是注定要辜负您的好意?”
王女轻哼,“什么辜负不辜负的。”
她再度摸上剑身,“世人唤它王女剑,只因我用它斩敌无数,危名在外。可它真正的名字,叫金缕衣,是这世间最昂贵的剑。并非每把剑都为守护而生,就好比它,是为风花雪月而铸。可当主人有了守护之责,它也不得不承担起守护之意。”
“你老祖和祖奶奶两人和我的确交情匪浅,我今天将此剑赠你,有其原因。除此之外……”
王女侧身背倚城墙,像卸了重担般放松了许多,“我累了,不想等了。”
话音刚落,她便将手中剑一抛,慕时睁大眼,不接也得接。
冰凉的剑入手,慕时惊慌,难掩茫然。
“它为风花雪月而生,本不该在战场上血溅三尺,更不该在破秘境里吃灰。你若用不上它,就带它出去见见新世面,或替我另寻个有缘人,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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