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夏拿出文件,下意识扫了眼桌面,笔记本的上方整齐地放了支旧到掉漆的钢笔。
还能看出上面蓝白色的漆花。
于夏凝眸,发现是她大一跟刑肆表白的时候送的那支钢笔。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留着。
于夏看的有些出神,寂静的书房被手机铃声打断,于夏赶紧按下电话,手肘不小心碰到桌面上的档案盒,“啪嗒”一声,A4纸散落了一地。
“找到了吗?”那边的人漫不经心地问她。
“嗯,找到了。”
于夏匆忙挂掉电话,赶紧捡起来,视线不经意一瞥。
她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呼吸有些凌乱。
“双向情感障碍(BD)诊断报告……”
她一张张地翻过去,发现第一次确诊是在五年前,最上方的那一栏显示南嘉市第一人民医院。
那次的诊断是中度抑郁。
其他的报告有中文和英文,英文的最多,时间恰好是他在加州的那几年,用一只大号的长尾票夹夹在一起。
里面是各种量表,和脑部MRI报告。
她手指发颤,飞快地把这些报告收起来放好。
把文件送出去后,于夏再次回到书房,将其中的几份重要报告拍照,最后看到档案盒里放着两瓶药。
她打开手机在搜索栏输入名字,发现是心情稳定剂和抗抑郁药物。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客厅,有些脱力。
最后一次的复查是在刑肆回国的前一个月。
而且……那些药片她大致看了一眼,几乎没有动过。
他没有好好吃药。
于夏觉得难过的同时又很心疼,不知道这些年刑肆到底经历了什么,当初为什么要改志愿?在加州的时候过的好不好?还有杜阿姨去世。
她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整个下午,她像是被抽掉了灵魂,如果不是她不小心打翻档案盒,刑肆有抑郁症的时期她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有上次外公说他的病……
她拿起手机,给许际洲发了条消息。
「许际洲,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些事想问你。」
过了一会,她又补充:「关于阿肆的。」
半小时后,许际洲给她打来电话。
“喂?于夏,出什么事了?”
她深吸一口气,连措辞都变得小心翼翼:“你知道,阿肆患有抑郁症的事情吗?”
第157章 她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下,告诉她:“知道一部分,大二那时候,他从新疆回来,我又陪他去了趟医院复查。”
“那时候医生说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又看了眼既往病史,提醒阿肆定时要去心理科。”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有抑郁症,当时连我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阿肆看起来跟正常人没有区别。”
“可在你们分手后,有一次学校聚会,一个叫郁霞女生跟他表白,阿肆当时喝了酒,情况明显不对劲,他让女生再重复一遍……”
斑驳的灯光下,男男女女暧昧的不行,刑肆坐在人群中间,穿了件黑色的棒球外套,领口敞开,锁骨的弧度性感又撩人。
他坐在那跟人说话,手指夹着烟抖了抖,侧头吸了一口,唇角勾了勾。
迷人的要死。
其中一个女生叫郁霞,比他小一届,也是棋牌社的一员,长相是明艳活泼型,性格却有些冷,对男生们的搭讪爱搭不理,整个场子下来,只有她和刑肆是单着的。
在场的人看出了点眉目,纷纷怂恿,郁霞也不矫情,直接走到人面前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郁霞,是大一工程系的,我喜欢你……”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突然抬起头,眸色冷厉,整个人透着一副拒人千里的意味:
“你说什么?”
女生愣了愣,又重复一遍:“我叫郁霞,是……”
刹那间,他将手里的酒杯砸出去,红色的液体在墙纸上缓缓流淌,刺眼又醒目,刑肆居高临下地看着女生,一字一顿:
“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说完,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就走了。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任凭女生胆子再大,也吓得流泪。
那次之后,南大里纷纷传着这件事,大家都不敢在公开场合提这个名字。
也是那次,许际洲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其实你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阿肆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沈佳去嘉林别墅找他,直接被保安拦了下来。”
“大概过了一个月,他才渐渐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但我也不敢多问什么,他那段时间没住在宿舍,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大二我去加州看过他一次,那时候他刚到那边,很多事情都还不适应,加上杜阿姨的病,他从来不会主动向我透露他的情况。”
“还是那时候我去看望杜阿姨,碰到了她的主治医生,知道我是阿肆的朋友后,叫我平时多注意他的情况。”
“那会我才知道,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后来我托朋友打听了一下他的消息,才发现刚入学那几个月,他就因为打架斗殴被劝退过一次,还是他的班主任极力保证,学校才同意留校察看。”
“那段时间我经常给他发消息,生怕阿肆会想不开,后来我在微博上偶然刷到一个视频,本来想划过去,发现里面有个人跟你很像。”
“确定是你后,我截图发给了阿肆,希望他能他振作起来……”
许际洲跟她说了很多,于夏才知道这几年刑肆过的并不好,在异国他乡遭到歧视、排挤,语言不通,学习起来会比在国内要吃力。
她忍住哭腔,问:“那高中毕业的时候,阿肆为什么改了志愿?”
于夏知道,他很早就在准备出国的事情了。
可最后去了南大,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许际洲叹了口气:“阿肆他家的情况很复杂,他哥哥刑屹生下来就是残疾,后来又逼着杜阿姨生二胎,他爸几乎是把家里的希望都寄托在阿肆身上。”
“但杜阿姨在生下阿肆后情况就不太好,产后抑郁,因为这个事情刑文山对杜阿姨越来越不耐烦,可能是因为赚了钱,所以觉得所有人都该听他的。”
“高中的时候,阿肆经常跟他爸吵架,但好不容易把他养大,刑文山怎么可能会让他一个人跑去美国。”
“所以他撤回了阿肆申请留学的邮件,并且在高考结束后改了阿肆的志愿。”
“那时候,阿肆被他关在家里,直到填报系统关闭的那一刻才把他放出来。”
“还好刑屹哥出面,帮他把志愿改了回来。”
“录取通知书寄回来的时候,刑文山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断掉了他的生活费,还把阿肆打进了医院。”
“他说,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许际洲说起这些的时候,更多的是心疼。
“那个沈若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三上位,一直想把阿肆赶出去。”
“杜阿姨去世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明明阿肆抛下一切去了美国,杜阿姨的病情眼看着就要好转,结果沈若琳买通剧院的人,跑到杜阿姨面前说那些刺激她的话。
“你也别太担心,这段时间阿肆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如果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挂掉电话后,于夏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整个人埋在臂弯里。
眼泪悄无声息地砸下来,她极力忍耐,却止不住地抽泣着。
她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为什么要瞒着她,为什么都不跟她说。
第158章 她做了个梦。
一个下午,于夏都在搜索和抑郁症有关的案例。
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大部分时候,刑肆都很正常。
但两个人刚重逢那会,他的情绪会突然暴躁。
而且都是跟她有关。
于夏想了很久,直到睡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看见两个差不多大的少年,并肩走在一起。
“阿肆,你今天回家吗,我妈烧了你最爱的牛肋排,让我叫你上我家吃。”
许际洲挠了挠头,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表情。
刑肆表情淡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不去了,替我谢谢阿姨。”
“那好吧。”
放学后,刑肆照常去了补习班,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刑文山坐在那没动,是沈若琳劝他等孩子回来一起吃。
大院的铁门被推开,传来轻轻的金属晃荡声,沈若琳赶紧洗了手,迎上去:“肆哥儿回来了!快去洗手吃饭吧,你爸等好久了。”
说着就要接过他肩膀上的黑色书包,刑肆微微侧过去,躲开了那双娟秀的手,沈若琳愣了一下,脸上显露出几分尴尬。
刑文山余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听见身后的人说:“不用,吃过了。”
他面子像是再也挂不住,往地上一摔,吼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
男生笑了笑,讽刺道:“我妈一走你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接回来,家不像家……”
他话还没说完,刑文山大步走到人面前,一脚踹过去:“你他妈再说一遍!老子供你吃喝,不是让你天天跟我作对的!”
刑肆措不及防,没想到他现在连装也不装了。
他整个人撞在茶几上,冰冷的大理石像没有刃的刀,撞在背上一顿一顿地疼。
沈若琳被这仗势吓到了,连忙把人拉住:“老刑,你这是干什么!肆哥儿学习到这么晚才回来,你不夸夸他就算了。还打孩子……”
女人语气里带着指责。
别人不知道,刑肆心里清楚得很,他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人带回来,外面那些人不知道会怎么传。
刑文山估计在公司受了一肚子气,拿他发泄。
刑肆缓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来,书包被甩出去,他走过去,步子一瘸一拐,但脊背是挺直的。
他眼神依旧冷淡,拎起书包往楼上走,刑文山见他不吭声,一肚子气没法发泄,冷哼一声,故意往他心上戳刀子:
“你外婆的事就是个意外,对方是酒驾,车速直接飙到了120码,现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是个植物人,赔偿的事,保险公司已经在跟进了。”
“至于你哥那个残废,老子这几年倒是小看他了,长大了,翅膀硬了,跟老子对着干。”
“把你妈带走也好,毕竟——”
“这些年,她也该受够了。”
刑文山笑容有些诡异。
“儿子,我说,要不是为了生你,你妈也不会产后抑郁。”
“她现在这样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么,你身上流着我的血,那女人什么都不是。”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谈论一件终于被扔掉的老物件。
刑肆顿在那,面色很难看。
他知道,他很早就知道。
杜芸这几年也不是没有清醒过,因为刑屹天生残废的事情让她心里有了很大的阴影,那几年,她到处找人治疗,听说北京那边有安装假肢方面的专家,她一个人抱着小刑屹跑到那边。
却被告知刑屹的情况更复杂,膝盖关节几乎没有,这说明要想站起来,必须依靠大腿的力量。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加上现在正是长身体的的时候,孩子长得越高,要克服的重量就越多。
那次回去以后,她每天带着小刑屹去市医院做肌肉训练,一个月后,杜芸被查出怀孕。
刑文山对她说:“小屹这孩子先放一边,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肚子里的这个。”
杜芸差点崩溃:“你说什么!光是阿屹一个我都照顾不过来,你还想要一个,刑文山,你当我是什么,你们家的生育工具吗!”
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以杜芸妥协结束。
他们请了护工,每天陪着小刑屹去医院做训练,但小孩子天生就怕疼,去了几次就不想再去。
杜芸捧着他的脸颊,质问道:“阿屹,你难道就不想站起来吗!你就想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吗!”
小刑屹一张脸哭成包子,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生下刑肆以后,月子里,他的抵抗力特别差,经常半夜发烧,杜芸抱着孩子去医院的时候,刑文山不是在喝酒就是应酬。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指责她:“你怎么回事,让你照顾个孩子也照顾不好!”
杜芸再也忍不住:“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刑文山,这些天你抱过一次孩子,喂过一次奶吗?每天都是半夜回来,谁知道你在哪鬼混!”
男人当场就怒了,大吵一架后,直接摔门而出。
杜芸渐渐变得敏感,每天都在怀疑他是不是跟哪个女人出去约会,身上沾了香水味,衣领上的口红不是她的色号。
后来,杜芸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喜怒无常,通常是一个人坐在那发呆,有时候会突然暴躁。
刑肆记得,初一那年,他跟着班上的同学去春游,几天没回家,在麓山公园里偷偷摘了几朵鲜艳欲滴的月季花放在书包,想带回家给妈妈看。
当时杜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嘴里哼着的是黄梅戏《女驸马》,小刑肆从书包里掏出几朵皱巴的月季,眸子亮晶晶的:
“妈妈,这是我在公园里摘的,送给你。”
杜芸被人打断,猛的一抬头,目光凶狠地看着他,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小刑肆跪坐在地上,宽大的校服裤子遮住了膝盖。
杜芸突然像是发疯般掐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讨债鬼,我恨你!我恨你们!”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知道一向温柔的母亲突然失去了理智,小刑肆伸出稚嫩的手指,疼的流出眼泪:
“呜呜,妈……妈。”
那时候的他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小刑肆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泥巴,几个男生见家里没人,便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为首的小胖子叉着腰,语气轻蔑:“你妈妈是个疯子,你哥哥也是个瘸子,你们一家都晦气!”
小刑肆懵了,张开嘴,不是这样的,妈妈只是生病了,妈妈怎么会是疯子呢,小时候她还给我讲故事呢……
没等他解释,那群人就开始对着小刑肆拳打脚踢,围着他嘲笑:“你们一家人都不正常,还有你,是个小哑巴,哈哈哈!”
小刑肆护着头,不停地说:“你们骗人!撒谎精!我妈没疯,我妈没疯……”
等刑文山知道这件事后,抓起他就是一顿打:“你少招惹他们不行么!老子一天天在外面点头哈腰赔笑脸,回来还得处理你这点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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