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章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弯了肩背,说,“孙儿多谢祖父。”
陛下按着他的肩,略用了些力气,看着他时,目光添了些回忆之色。
当年,他的长子,也是这般模样。
一转眼啊,弘儿已经故去十多年了,他的孩子他找回来了,如今也已经十五岁了。
是个,极其出息的孩子。
“去吧,朕,要接着看折子了。”陛下叹了口长气,显然是对折子很有些头疼。
殷章抬头,闻言不由的笑了起来,随之眼中微怔——
他似乎在陛下眼中看到些许水意。
是…错觉吧。
“若是累了,祖父便歇息一会儿,不然晚膳,祖母心疼了,又得念叨您了。孙儿这便退下了。”不管是不是,殷章只当自己没看到,只是笑意更灿烂些,又搬出祖母,好哄慰一下自家莫名有些落寞的祖父。
“去吧。”皇帝心情立时好了不少,笑了起来。
殷章这才退下。
禁卫司中,随着殷章再次到来,刘程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
苏林渎职枉法,夺职下狱,一应职务由刘程接手,升其为正四品佥事。
与此同时,禁卫司由淮南郡王掌管,之后随他调用。
禁卫司上下一惊,他们猜到陛下会处置苏林,但没想到,陛下竟然连禁卫司都给淮南郡王了。
如此圣宠,看来不少人都会警醒了。
接手了禁卫司,大致了解了一遍,殷章命人将赵王府有关的卷宗挑出来,没急着看,先去了兰园。
最近帝后看他没之前那样严了,他索性隔三差五往兰园跑——
帝后放松,也有这个缘由。
毕竟他每次只去兰园,皇城跟底下,没什么危险的事。
宜真又在调香,这次是山茶花香。
院中有一株山茶,月初开了花,香气浓郁,她见猎心喜,择了些,准备试试做香。
殷章说着,她手下也没停,直到说起计青华的目的,她才一顿,远山似的细眉微微的蹙了起来。
“表姐别生气,我今明天就让人去打断那小子的腿。”
殷章立即说,看她手中正在调制的香粉险些撒了,忙伸手过去接住,免得弄乱了配比。
“快擦擦。”宜真放下手中的玉勺,取了帕子给他。
殷章接过,关切的看着宜真,只是随手擦了擦,边笑道,“没事。”
想也知道,只是单纯的英雄救美,绝对不足以让宜真嫁给那计青华,对方敢行此事,说不得就有别的算计。
宜真只是想起,就觉得心中翻滚,几欲作呕。
“赵王。”宜真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了一下计青华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似乎是三月,那时候殷章还跟她说过赵王府想跟他结亲这件事。
想必自己那次拒绝,所以才让赵王打了这个主意。
不过,既然计青华是赵王安排的,那薛怀呢?他又会是谁安排的?
殷章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谁知宜真口中一转,道,“赵王按捺不住动手,倒是一件好事。这是送上门的把柄。”
“你可要抓住了。”宜真看向殷章。
殷章看着她,有些无奈的样子。
“表姐,这些我都知道。”他放轻声音,说,“你不要总为我操心。明明都不高兴,心里不舒服了,还这样,不高兴不能憋着,这可是你跟我说的。”
“你说两句,骂两句,要不我让你打两下也行啊。”他笑着凑近。
“我打你做什么。”宜真下意识说。
不过看见殷章这个样子,她心里那点不舒服倒是散了不少。
“我不想你不高兴。”殷章说。
宜真道,“人生在世,不高兴是难免的。”
“可别人不高兴,都会发泄出来。表姐你却总是忍着,心里该多难受。”
宜真微怔,有些出神。
“我……习惯了。”她喃喃。
一个生气愤怒都没人在意的人,天长日久后,就算心里有什么不舒坦,也渐渐只会默默放在心里了。
毕竟不能说,或者说出去也没人听。
看她这个样子,殷章也知道短时间内让她改,是不能了,眼睛一转,将手边的茶杯塞进宜真手中。
宜真微惊,就被殷章捏着手,抬手将茶杯甩了出去。
随着一声脆响,白瓷的杯子落地,碎瓷四溅。
“阿瑾!”宜真忙说。
这套餐具是她最近的新宠,成套的,少了一只就不好了。
“表姐,心情有没有好一点。”殷章对她笑。
宜真微顿,看向那些碎瓷。
不得不说,在把瓷杯砸到地上之后,她心里的确舒坦了些。
“接着扔,这里还有。”殷章笑的灿烂,说,“反正少了一只不成套了,索性全都砸了。”
宜真拿着他递过来的那只,迟疑片刻,一抬手,扔了出去。
殷章一个眼神,伺候在旁的有乐姑姑笑盈盈的捧来了剩下的茶具,全数放在宜真身旁。
宜真笑着看了眼她们,有些无奈。
摔东西又不是什么好事,做什么这么积极。
不过这么着,心里的确没有那么闷了。
宜真想着,又摔了一个杯子,摔都摔了,反正不成套,剩下的留着也没有。这么想着,一顿噼里啪啦,不多时就将整套茶具全都摔了。
“好!”殷章在旁叫好。
“再取一套来。”他吩咐。
“行了行了。”宜真开口制止,没好气的笑着说,“这就够了,那里还能再摔。”
“当然还要再摔,一直摔到表姐解气为止。这些茶具回头我再给你送一车来,以后咱们不高兴了就摔一摔解气。”殷章理所当然的说。
宜真无奈摇头,这下是一点气都没有了。
“我已经不生气了,你那茶具,也不用送。这些东西我还是不缺的。”
“那就好。”殷章松了口气,笑道,“那咱们换个地,先让她们收拾。”
看了看一地的狼藉,宜真点头,两人便就出去了。
一众丫鬟一起收拾起来,阿竹总是寡淡的脸勾起一抹微笑来。
多少年了,自家郡主生气一直都是忍着,现在总算能发出来了。这样挺好的,好极了。
当初郡主将郡王养在身边,现在一想,真是太应该了。
殷章在兰园用过午膳,便准备回宫。
“对了。”宜真叫住殷章问,“不会被人发现吧?”
她不知道殷章准备怎么做,虽然知他不是大意的人,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殷章微笑,他个子高,纵使站在地上,也看的清楚,说,“表姐放心。”
“就算有知情人猜出什么,他们也不敢言语的。”殷章声音含着笑意,却给宜真一种冷漠的感觉,说,“他们比我们更怕这件事被戳出去。”
所以,就算报复,那些暗地里行阴暗之事算计的人,也都会乖乖受着。
宜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却仍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殷章,天生就该是天家的子嗣。
回宫后,殷章一边命人去盯着计青华,免得他跑了,一边看跟赵王府有关的卷宗。
该怎么做,他得好好想想,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几日后,冬月底,又下了镇小雪。
宜真正站在檐下赏雪,殷章到了,说是要请她去城中一家新开的酒楼用膳。
“用膳?”宜真真想说府中的膳食不错,就看到了殷章的笑眼,若有所悟,让人给她备好出门的东西。
一番折腾,最后到了城中一处酒楼。
上的膳食味道也不错,宜真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后来倒认真的用了起来。
殷章在一旁看了笑起,想着寻摸两个会做这种菜的厨子给宜真送去。
膳食用过大半,外面护卫轻轻敲了敲门,唤了声郡王。
“表姐,来。”殷章得了信,过去推开窗户。
风雪扑面,这点时间内雪似乎又大了些,但南边的雪总是存不住的,还未落地,就化了,地面一片湿漉漉的。
她看向殷章指着的方向,一行人从那边走来,其中一袭紫衣分外显眼。
街上,计青华同好友喝了些酒,正往回走,可骑在马上却总有些走神——
庆宁长公主府宴过去也有些时日了,自那次功亏一篑,他不敢表露出异常,一切照旧,但平日里总有些紧绷。好在这段时日下来,一直无事发生,他多多少少放下了些心,可今儿个不知怎么了,总是想起。
那日长公主府,李言是被淮南郡王命人带走的。
甚至之后有传言,陛下宠爱他,连禁卫司都给了他掌管。如此圣宠也急速的催生了他手中权势的增长,只短短几个月,他就从一个刚刚被认回皇家,无权无势的皇孙,到现在手握禁卫司,在朝观政,甚至,之前他几次发言,都影响了陛下的决意。
而且,谁都知道,此次冬狩,陛下鼓励年轻一辈竞争,实则是为了给淮南郡王选出班底来。
如今已经无人能忽视这位郡王了。
正想着,计青华忽然感觉剧烈的震了一下,身下的马发了疯似的开始挣扎跳动。
酒楼上,宜真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紫衣身影从马上掉了下去,踉跄几下,却还是栽倒在地,而后骏马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其实后面看不太清,只是远远瞧着,就让人心惊——
宜真呼吸一紧,很快回神,她定定的看着,眼见周围的人都围了上去,肉眼可见的慌乱,她缓缓放轻呼吸,嘴角慢慢勾起。
“的确是一场好戏。”她说,垂眸看向殷章,两人相视一笑。
感受着浑身上下的剧痛,尤其是腿上的疼痛,计青华睁大眼,惊慌忧惧,却又有种果然来了之感。
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恍惚间抬眼,遥遥在远处街边二楼的窗后,看到了那一抹橘色。
丹阳郡主。
是她吗?
计青华怔怔的看着,可只是一眨眼,窗户就被一只着黑袍的手关上,隐约间,他看到了那只手往上处,肩头处金线绣成的绣纹。
明明看不清,但只是远远瞧着,他的脑海中就填补出了那绣样的样子,是麒麟。
是淮南郡王常穿的绣麒麟纹玄袍,来不及再细想下去,计青华在疼痛中失去了意识。
第45章
腊月初二,陛下冬狩雾山。
雾山有汤池行宫,正好过去松快几天,皇后娘娘前往,女眷亦去。
宜真自然不能免俗,也跟着去了。
此次冬狩,陛下有言,诸府年轻一辈子弟随行,届时猎场上一展风采,若表现的好了,有重赏,虽未明言,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陛下是为了给淮南郡王铺路,这次的人若是得了机遇,就会成为他的班底。
有人欢喜,有人迟疑,也有人恼怒。
但中到底,还是欢喜的更多些。
毕竟,掌握权力的终归是少数,更多的额是郁郁不得志者,只等一个青云梯,便扶摇直上。
而如今,淮南郡王便是这青云梯。
冬狩共九天的时间,殷章率众禁卫,每天都收获满满,甚至还一连入山两天,打了一头熊一头虎回来。
他笑道,熊皮给皇后垫脚,虎皮给陛下当垫子。
帝后都十分欢喜,宜真这边也得了一红棕的狐皮,殷章说是做条围脖。
这般来回,虽然有禁卫相助,但殷章弓马娴熟,沉着冷静也是都被大家看在眼中的。
此次比拼的都是各家年轻儿郎,其中不少都向殷章靠拢,而陛下恩赏,分封职位,将各家子弟分往禁军,五城兵马司和城外的五军营中。这些人,若无意外,都会成为殷章的班底。
陛下举办冬狩的目的可谓是圆满完成,圣心大悦,起驾回京。
宜真在雾山玩的也算愉快,一路回京,之前种种的不渝都已经散尽了。
况且年节近在眼前,虽然还有十来天,但满京的热闹已经将过年的喜庆烘托起来,迎面扑来。
宜真开始筹备新年种种。
与此同时,宫中,这是殷章认祖归宗的第一个年。
帝后吩咐要大办,一时十分热闹。
随着时间推移,腊月二十六封印在即,可在这个关头,却出了件大事。
御史上奏,弹劾赵王私下结交大臣,结党营私,卖官鬻爵,图谋不轨。
陛下命严查。
赵王等诸王没有参政之权,知道这件事还是在下朝之后。周王忙去探望自家这个亲弟弟,等被管家引去书房后,迎面就是一地被摔的细碎的瓷器。
“一定是殷章那个小畜生!”
赵王怒喝。
周王面色一沉,说,“老五,慎言!”
从九月殷章被帝后认回来之后,诸王就没一个能喜欢上他的。
他们不能参政,可陛下却直接给了他参政之权,他们这些当叔叔的只能呆在王府,连膝下的儿女帝后都不见得能认全,殷章却被陛下留在宫中,堂而皇之住进了太孙的重华宫。
如此种种,都让他们想起了曾经的梦魇,当初的太子殷弘。他在时,陛下也是如此,眼中从来没有他们这些庶子,可凭什么,若说打天下,他们也流血流汗过,可陛下的眼中却只有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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