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意了。
宋简之与丹阳郡主的事情人尽皆知,不是什么良人,可对卢夫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良人了。
一开始,卢夫人也迟疑过,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直到去岁,宋家要过继旁支孩儿到她的膝下,她同意后,当初的人再度找上门,跟她说了一个骇人的消息。
那个叫宋彦文的孩子,是她的丈夫宋简之与表妹蔡静姝亲生的孩子,只是早年将其送到旁支,只为今朝偷龙转凤,过继到正室膝下,好名正言顺的继承襄台伯爵之位。
卢夫人一时天旋地转。
以庶充嫡,是欺瞒圣上的大罪,若陛下降罪,可是会抄家灭门的。
再三迟疑后,卢夫人到底走出了这一步,出面首告。
也是在刚才,卢夫人终于知道了安排这一切的人,赫然是丹阳郡主,舒宜真。
府衙之内,很快就因为卢夫人所告,掀起轩然大波。
京兆尹心中清楚这是个大麻烦,但如今卢夫人已经告上公堂,纵使他不想理会,也必须接手。
一番问询查证,卢夫人一应人证物证准备齐全,当初蔡静姝身边伺候的丫鬟,接生的婆子,还有这些年宋家母子与抚养宋彦文旁支往来的证据全都在,眼看着只等京兆尹确定无误后,就能定案了。
见此,京兆尹请卢夫人稍等,命人去查实。
他则转到后堂,略有些疑惑的皱眉。
“这卢氏……”
“今天的事,是有蹊跷。”师爷附和。
卢夫人出身不高,在家又不受宠,可如今一出手,竟是方方面面都准备齐全。
无须细想,就知道她背后定有他人存在。
“也不知是谁出的手,没听说这些年襄台伯府得罪过什么人啊。”京兆尹有些不解。
岂止是没有得罪人,自先襄台伯老爷子去了之后,襄台伯府只剩下一个年纪轻轻的继承人,眼看着江河日下。
一开始还好,宋简之在大理寺做的挺不错的,甚至有望大理寺少卿之位,可后来出了丹阳郡主之事,宋简之错失大理寺少卿一职,外出赴任,又因身体的隐疾草草解官归家,如今身上一官半职也无,眼看着只有个伯府的名头了。
到了这个地步,加之又明显被丹阳郡主和太孙不喜,宋家自然是老老实实做人,这几年分外老实,几乎没听到什么动静。
这种情况下,忽然出了今天的事,还是以庶充嫡此等隐秘的事情被揭露,若说是巧合,是在难以让人相信。
“莫非是丹阳郡主?”事业猜测。
若说宋家得罪有什么人,那就是这位郡主娘娘了。
“莫要胡言。”京兆尹开口制止。
丹阳郡主身份尊贵,加之这些年太孙得势,一心向着这位情谊深厚的表姐,如今鲜有再敢对郡主不敬的人。
师爷连忙认错,直说是自己失言。
顿了顿,京兆尹说,“这都几年了,应当不是。”
一晃眼,郡主和离已有三年,这些年同襄台伯府也没什么往来,看不出仇恨不喜的样子,十分平和。
总不能说她是为了报复,特意等了三年吧。
这样想着,京兆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襄台伯府。
几年的时光让宋简之越发沉静,曾经的种种愤恨不甘,在无能为力的现实面前都被粉碎,最后只得放弃,他如今只想着如何再谋一职位,好振兴家业。
只是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他一心都扑在教宋彦文读书这件事上。
恍惚中想起从前,按照宋简之的计划,应该在宋彦文六岁时就将他过继回来,正好开蒙,可如今,因为种种原因晚了两年。
两年的时间,宋彦文养在宋家旁支,自然受不到多么好的教育,眼下已经拉下来同龄人许多,他只好更加用心的教导,才能不教自己失望。
宋彦文小心的窥着他的反应,越发用心的去读书。
八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好歹,他深知被过继到伯夫人膝下对他来说是何等大的机缘,这伯府满目的富贵锦绣更让他眷恋不舍,若不想回去过之前的清贫日子,那他就得越发的用心努力。
便是宋简之偶尔的失望,都会引起他的胆战心惊。便如现在。
宋简之一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就不舒坦,他的儿子,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想要发怒,但想起老夫人的劝说,又强行忍住,正要好好跟他讲一番道理,外面管家就慌慌张张的冲进了书房。
“不好了伯爷,衙门的人来了。说夫人状告您以庶充嫡,欺瞒圣上!”
啪——
宋简之惊怒,失神之下撞到了书桌上,顿时一声闷哼。
“父亲!”宋彦文一时没反应过来管家说了什么,见宋简之如此,立即担忧道,起身就要去扶他。
“她疯了吗?”宋简之恼怒又不解,顾不上宋彦文,挥袖推开后迈步就往门外走。
“伯爷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管家急切的说,“府衙的人要宣您和老夫人去衙门呢。”
骤然得知这个消息,宋简之心中一团乱麻,一时间什么都顾忌不上,匆匆就要去找廖氏,结果半路上母子俩就遇上了。
来不及多说,衙役便请了两人往衙门去。
说是请,实则与押送无异。
“简之!”廖氏握住宋简之的手,强压下不安。
面临此等情形,她有再多的手段心机,都无计可施。她此生,面临过战乱,面临过杀人,但似这等背着要命的罪名去衙门对峙,还是头一遭。
若是假的还罢了,可这个罪名却是再真实不过。
该怎么办?
早在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廖氏就知道,这是能要命的罪过。
宋简之也不知道。
他从前投靠周王,可在前年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他就被放弃了。之后他闲居在家几年,如今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母亲不必担忧,我已经命人去请祖父的好友了。”他说。
先襄台伯还是有不少好友的,虽然人去茶凉,但紧要关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希望那些人不会如此无情。
两人一路到了京兆府内堂,刚站定,廖氏就看到被请出来的卢夫人,立时气急的喊了声卢氏!
“我宋家有哪里对不起你,要让你这么做?”
宋简之也看向卢氏,来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成婚这段时日来,他与卢氏虽不算夫妻恩爱,但也相敬如宾。他自问没有对不起卢氏之处。
卢氏也在看两人,坦白说,她嫁到襄台伯这段日子来过得还行,婆母虽不好伺候,但也不算刻薄,夫君冷淡了些,只是不生事。
可谁让两人做了这种要命的事,还被人知道了呢。她不做,幕后之人也会让别人做,届时她该怎么办?
卢氏不敢赌。
所以她决定自己来。
和宋简之对视一眼,卢氏没说话,只是看向上首的京兆尹。
府尹咳了一声,开始问案。
宋简之来时想了一路,在面对问案的时候该如何应对,可等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种种,都是无用的挣扎——
证据,证人,所有的准备十分齐全。
根本容不得他递来。
证据中,甚至有他和手下人的通信,里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和宋彦文有关的种种。
那几年他虽然去了凤翔,但到底放心不下儿子,他不敢明着和廖氏已经蔡静姝书信往来,但暗中藏着的人却没有如何防备。可如今看来,他以为的隐秘,其实早就被人察觉到了。
完了!
宋简之神情麻木,心中道。
茶楼,宜真喝了茶,吃了点心,眼睁睁看着宋家母子进去,等到下人来回禀,说几人都被收押,她才起身回兰园。
从重生以来,宜真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她心中清楚,所有针对廖氏和宋简之的报复,都不如这件事。
似这般被揭露出来的以庶充嫡,还是外室子,还是本朝立朝以来第一遭,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轻易放过,朝臣们也不会。
这般爵位袭爵的嫡长制,本就是为了辖制勋爵的手段。
此例,断不能开。
京兆府尹也知道这件事,事关爵位传承,不是他能裁断的,将事情问清楚,他就递了上去。
果不其然在朝上引起了风波。
第二日,宜真进宫看望皇后。
“你不来,我也要叫你来的。”几年过去,皇后娘娘的精神头却是越来越好,宜真到时,她正在插花,笑着侧首看了她一眼,温和中带着怜惜。
“娘娘睿智。”宜真上前侍候在娘娘身侧,心知襄台伯府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娘娘处。
皇后娘娘放下小剪子,拉了宜真的手坐下,边不悦道,“宋简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行这种事欺瞒我跟陛下。”
如今已经调查清楚,那个孩子早在宋简之同宜真成婚前就有了,之后就被他送到了旁支去。再联想到后来种种,谁都能看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原本还有好些人觉得的那样郡主执意要和离是小题大做,如今真相大白,大多又都化作了怜惜。
这襄台伯府如此算计,真是让人心寒齿冷。
还好丹阳郡主想的明白,执意要和离——
不过这样一想,顿时又都惊讶起来。
莫非,丹阳郡主早就知道了这件事?那这次的事……
原本这几年有人觉得丹阳郡主心软,之前与襄台伯府闹得那样僵,和离后竟也没报复,如今想想,只觉心凉。
若一切猜测为真,那这位哪里是不报复,分明是报复心切,往死里下手啊。
宜真笑笑,略有些怅惘。
一切该有的情绪,早在刚刚重生时,她就体会尽了。后来这些年的时间,时间推移,她渐渐平和下来,若不细想,都不怎么能想起当时的种种心情了。
但终归还是恨的。
“娘娘,不高兴的事,就不说了。”宜真抱住皇后娘娘的手,笑道,“提他做什么,我如今的日子快活着,又能见到他的下场,再好不过了。”
皇后娘娘面上怒色不由消去,笑道,“你说的对。”
两人便就说起别的,期间,有宫人来回禀秀女的种种。
皇后三言两语的吩咐下去,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宜真知道她的心事,只是笑笑,却没说话。
可她不说,皇后却是要说的,看向她嗔道,“你好好劝劝阿瑾,他都十八了,似他这个年纪,好些人连孩子都有了,他倒好,竟是一点都不着急。”
“我劝过的。”宜真无奈,笑道,“只是郡王的性子皇后娘娘您也知道,哪里是他人能劝说的了的。我说多了,他还要不耐烦呢。”
“别的都信,你说他对你不耐烦,我却是不信的。”
皇后娘娘笑着摇头,这两人的情谊是自来培养起来的,殷章对宜真的情谊,便是比起他俩都不差的。
“怎么不会,他现在可是太孙,权高位重,威势凛然,一个抬眼,我就不敢说什么了。”宜真神情灵动,宜喜宜嗔,颇有些作怪的样子,显然是为了哄皇后娘娘高兴的。
皇后失笑,认真想了想后,竟有些认同。
“很是,他现在越发像样了。”她是有些自豪的。
宜真微笑,正是如此,寻常人会敬畏于殷章的威仪,但帝后只会高兴。
御书房处,殷章在旁,听陛下同六部尚书议政,却也没闲着,不时被陛下和尚书们提起,发表些自己的意见。
一开始先说襄台伯府中事,有人去看殷章的反应,见他只是平静听着,不喜不怒,便知他对襄台伯府并无什么情谊——
也是,宋家那般对待这位,若非有丹阳郡主在,他还不知道会被怎么磋磨。
别说情谊,不记恨襄台伯府,宋家就要烧高香了。
襄台伯府的事情并不难处理,之后又说起国事。
这般忙碌了一上午,几位尚书才退去,殷章又和陛下说了会子话,抱着些陛下分给他的折子,便准备回重华宫去了。
自去岁被立为太孙,殷章便不必再往上书房进学,翰林学士们,都是往重华宫去为他讲学。
只是他今天忙,便早早传了信,请讲师先回去了。
将折子放下,不忙着看,知道宜真今日进宫,殷章往坤宁宫去。
行在路上,遥遥瞧见宫中的御池,他便拐了过去,折了好些荷花和花苞来,准备一会儿送去给皇后娘娘,顺便给宜真。
前儿个他同宜真闲聊,听她说起想用荷花制香,但花开的太少。眼下一瞧,宫中的荷花倒是开的不少,可惜不能都送给她。
只能折了这几枝话,让她拿回去玩了。
昨儿个下了些雨,今早才停,眼下还有些风,非但不燥,还有些清凉,对夏天来说,倒是个好天气。皇后娘娘仁慈,让管教秀女的女官们带着一众女孩儿们到御花园透透气,松快松快。
一时都很开心,但是也不敢放肆,这般三三两两的赏着花时,远远就瞧见有内侍们清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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