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距离镇国公府不过两条街,腿脚快的话,不到一刻钟就能递了消息过来。
可是,今日左等右等,却迟迟没有等到谢家传回消息,说是很快回来的谢长渊也没再回来。
沈长安都要忍不住亲自赶过去瞧个究竟,就在这时,之前过来请谢家父子的那名唤谢恒的管事才匆匆上门。
在给众人见过礼之后,谢管事撩起衣摆,一头就给沈南枝跪下了。
“沈姑娘,还请您救救我家小侯爷!”
听到这话,沈南枝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追问道:“谢长渊怎么了?可是他冲撞了皇上,要被治罪?”
可这话说出来,沈南枝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若皇上真要治罪,谢家的管事跑来找她求救做什么?
这里面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谢管事一脸焦急道:“不是治罪,是圣旨,皇上刚刚下旨给小侯爷赐婚,点了他为昭宁公主的驸马,择日完婚。”
轰隆!
沈南枝只感觉一记闷雷劈下,砸得她头晕眼花。
这消息太过突然,以至于这里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但是合在一块儿她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谢管事还在继续:“小侯爷拒不接旨,这会儿正闹着呢,当着德公公的面,我们侯爷也有些骑虎难下,若真就这样闹到皇上面前……”
光是抗旨不遵这一条,就能治谢长渊的重罪。
更何况,指婚给他的还是皇上的小公主,他此举无疑是下了皇族的颜面。
昭宁公主。
沈南枝是有些印象的,那是皇上最小女儿,因其幼年丧母,就一直养在张贵妃名下的。
可是,前世并没有这一道赐婚的圣旨,她也没听说过那位小公主跟谢长渊之间有什么往来,而且就这么巧,刚好赶在谢沈两家联姻的当口。
要说之前沈家众人对萧楚昀的话只信了三分,那么这会儿已经深信不疑了。
“沈姑娘,如今只有你能劝住小侯爷了。”
谢管事也知道这话对沈南枝来说实在过分了些,毕竟这位差点儿就成了他们侯府的少夫人,如今却要她反过去劝谢长渊,何其无礼,何其过分。
可眼看着事情越发闹大,最后收不了场,他只能趁着给沈家报信的机会向沈南枝求助。
“枝枝。”
沈家人都转头看向沈南枝,神色各异。
沈槐书和几个舅母面露愧疚:“没想到竟是我们沈家拖累了枝枝。”
之前一直不看好沈南枝和谢长渊的沈长安却一反常态,他唰地一下子从位置上站起来,皱眉看向沈槐书,“大难临头,需要我们沈家挺身卖命就好言哄着,现在日子过得舒坦了,皇帝老儿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干脆我们进宫辞了这爵位,这劳什子的玩意儿谁爱领谁领去!”
他当真是被气得狠了,甚至一把拽着沈南枝的胳膊,就要拉着沈南枝去找谢长渊:“没了这狗屁爵位,就凭沈家的家底儿,也能养你俩一辈子。”
话音才落,大舅母甚至都顾不得还有镇北王这个外人还在场,气得当即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
“混账东西!”
“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莫说这爵位不是想辞就能辞的!我一个妇道人家都能看得出来,皇上既是试探,也是摆明了不准两家联姻,在这当口你敢忤逆圣意,不是找死做什么?而且你看看你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与其留着你这孽障迟早给沈家招来祸端,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
因为气急,大舅母的手都有些抖。
其他几个舅母连忙上前来劝,沈槐书也不由得数落了沈长安几句不能意气用事。
就连沈家听到这消息,都乱成一团,还不知道谢家那边会闹成什么样儿。
沉默良久的沈南枝终于开口,“谢管事,我随你去。”
话音才落,满室皆静。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沈南枝,几个舅母欲言又止。
她们心疼沈南枝,但眼下除了劝谢长渊先接下圣旨,再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要为沈南枝和谢长渊筹谋,也得缓缓,不能当众抗旨打皇上的脸。
沈槐书抬眼看向沈南枝,笃定道:“枝枝,你先稳住阿渊,只是赐婚又不是叫他们立即大婚,先接下旨意,咱们再坐下来慢慢想办法,若实在不行,咱们……”
后面的话小舅舅没说,但沈南枝已经看出了小舅舅为了她会冒着违抗圣意,触怒龙威的坚定。
还有大舅母她们,嘴上虽然在教训着沈长安,但实际上已经在帮她和谢长渊想退路了。
沈南枝心头一暖,他们都可以为了她豁得出去,她又怎么舍得叫他们陷入险境。
而且沈家愿意,谢家未必就有豁出一切的决心。
她倒不是怀疑谢叔叔的人品,而是谢长渊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这么多年没有另娶,对亡妻情深是一方面,还有也是担心谢长渊会受委屈。
谢家就谢长渊这一条血脉,若有闪失,谢家老夫人只怕会活不下去。
沈南枝朝众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提步跟着谢管事出了门,一路赶往忠勇侯府。
还没走到府门外,就已经看到宫里来的四五辆马车一字排开停在外面。
谢管事领着沈南枝绕开前门,从后面角门进的府。
还没等走进院子,远远就听到了谢震廷的怒吼:“你是要气死我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有何颜面下去见你娘?”
谢长渊也梗着脖子回道:“今日你棒打鸳鸯叫我接下这门赐婚,将来才没脸见我娘!”
传旨的德公公等人被安排在前厅喝茶,这会儿这院子就他们父子俩正相持不下。
门外有护卫把守,一抬眼看到沈南枝过来,谢震廷先是一怔,旋即满眼惭愧,甚至都没好意思对上沈南枝的眼睛。
“沈家丫头。”
谢震廷上前一步,一脸歉意道:“今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再闹下去,对谢家,对沈家都不好。”
说着,他竟朝沈南枝深鞠了一躬:“是我谢家对不起你!”
沈南枝来之前已经想到了。
她尚未开口,就见谢长渊三步并作两步跟过来,并怒道:“我说了我不娶什么公主,我只要枝枝!有本事就叫他砍了我脑袋!把我们都杀光了,看谁为他镇守边关!”
“混账!”
谢震廷气得不轻。
沈南枝轻叹了一声:“谢叔叔,让我同阿渊说两句话。”
谢震廷也实在不好意思对上沈南枝,他点了点头,转身便快步去了前厅先稳住德公公几人。
就连守门的侍卫也都被谢震廷一并带走。
一时间,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谢长渊和沈南枝两人。
院墙下栽满了西府海棠,景色宜人,两人却都已经无心欣赏。
长久的沉默之后,是谢长渊背过了身去,低声开口道:“枝枝,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还带着几分哽咽。
谁能想到,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还满心欢喜地憧憬着娶她过门。
上天真的给他开了好大一个玩笑,给了他这半日的南柯大梦。
说完,他突然转头看向沈南枝。
原本那般桀骜难驯的少年,名动京城谢小侯爷,这时候犹如霜打了的茄子。
他紧紧盯着沈南枝,仿似想要拼尽全力抓住这最后一根浮木。
那双明亮无尘的眸子,此时也已经写满了哀求和期待。
第43章 求娶
谢长渊那般神情,也叫沈南枝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头。
到底是有些心软和愧疚。
若是没有她心血来潮想到两家联姻,捅破了谢长渊对她的这层窗户纸,也不至于叫谢长渊短时间内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更不会叫皇上那么快降下赐婚的圣旨。
是她低估了皇上对谢沈两家的戒备之心。
因为上一世谢家平安无事,就放松了警惕。
沈南枝转过了身去,不忍面对谢长渊那般的眼神。
可她这一转身,却看到不远处园子里由两名侍女搀扶的佝偻身影。
那是谢家老夫人,谢长渊的祖母。
她面向沈南枝和谢长渊所在的院子站着,看向沈南枝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戒备。
沈南枝轻叹了一声,转过了头去看向谢长渊。
“谢长渊。”
她沉默良久才道:“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不能任性,更不能弃家族于不顾。
话音才落,谢长渊脸色煞白,他紧紧盯着沈南枝:“可是,我不想娶什么公主,我们明明说好的,枝枝,我执意不肯娶她,皇上总不能用刀架在我脖子上,枝枝,只要你愿意,哪怕拼掉这条命我也要……”
还没等谢长渊说完,沈南枝直接打断:“我不愿。”
谢长渊瞳仁轻颤,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道:“枝枝?连你也要让我娶昭宁公主?”
他抬手似是想来拽沈南枝的衣角。
小时候,他每次同沈南枝打闹之后,都是他先服软,只要他这么拽着沈南枝的袖子,沈南枝总会心软。
可这一次,还没等他碰到她衣角,沈南枝已经退开一步。
她抬眼看向谢长渊:“我知道你不想娶昭宁公主,可如今这般,谢家已经骑虎难下,你和公主的婚事只能先咬牙应下,皇上只是赐婚,在你和昭宁大婚之前,一切都还有转机,我们沈家也会从中帮你斡旋。”
听到这话,谢长渊眼前一亮,瞬间燃起希望。
可还没等他嘴角的笑意扬起,就听沈南枝又道:“你也许可以不用娶昭宁公主,但你却不能娶我。”
谢长渊怔住了。
沈南枝狠了狠心,继续道:“今日皇上已经摆明了态度,就算你同昭宁公主的婚事退了,就算我们力排万难走到一起,但这始终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也是悬在沈谢两家头顶上的一把刀。”
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以后其他哪位皇子即位,都不会愿意看到谢沈两家联姻,成为独霸一方的存在。
而且,沈南枝还没有说出口的是,如今一道圣旨,就叫她看到了谢侯爷的动摇和妥协,谢家老夫人的戒备……就算他们勉强在一起了,将来一旦有事,必然生出隔阂和怨怼,家宅难宁。
横亘在她和谢长渊之间的,不仅有皇帝的猜疑和阻拦,萧祈安的算计和挑拨,还有谢家内部。
以前他们待她好,是真的好,也许喜欢她也是真的喜欢,可一旦她的存在会威胁到谢长渊甚至谢家的前途和命运,这感情就变了味儿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沈南枝不怪他们。
“阿渊。”
沈南枝笑了笑,“对不起,一切不过是我同你开的一个玩笑,我没放在心上,你也别当真。”
说完,沈南枝转身要走,却一把被谢长渊拽住了袖子。
沈南枝下意识回头,就对上了他那双通红的眼。
“枝枝,你不要我了吗?”
这一句,就叫沈南枝心口也堵得慌。
她动了动唇,尚未开口,却听到谢家老夫人一声厉呵:“混账东西!放手!”
说话间,谢家老夫人已经不顾左右两边搀扶着的侍女,一路颤颤巍巍地赶了过来。
谢家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指着谢长渊骂道:“你是皇上钦点的驸马,德公公还在等着你去接旨,你还在这里同人姑娘拉拉扯扯做什么?”
谢长渊蓦地抬眼看去,却见自己祖母嘴上虽然在骂,但早已泪流满面,谢长渊喉头一哽:“祖母……”
然而,谢家老夫人却没有看他,只看向沈南枝,还没说话,先是给沈南枝行了一个大礼。
“沈家丫头,是我谢家对不住你,我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沈南枝没动,谢长渊却已经看不下去,他上前一把搀扶起谢家老夫人:“祖母!你何苦要逼我!”
谢家老夫人掷地有声道:“是你在逼祖母去死!我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了,你今日若要抗旨,不用等皇上降罪了,明日我就叫你父亲裹着我的尸身去乱葬岗埋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家老夫人已经死死地拽住了谢长渊的手腕。
见状,沈南枝福了福身子:“谢老夫人的意思我明白的,今日不过是我和阿渊的一场玩笑话,倒叫长辈们费心了,家中还有要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沈南枝转身就走。
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也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枝枝!沈南枝!”
谢长渊要去追,可手腕还被谢家老夫人死死拽住的,他急红了眼,却又不能使出力气甩开自己的祖母。
沈南枝都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谢长渊怒吼。
她没有回头,一路从后门出来,就坐上了回镇国公府的马车。
“小姐……”
一路陪在沈南枝身边的秋月几次都欲言又止。
她将帕子递给沈南枝,“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奴婢什么也看不见。”
沈南枝却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
难过吗?
她又不是冷清冷血之人,这两天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的,又何止谢长渊。
她虽然对谢长渊没有男女之情,却在决定嫁给他的那一瞬,就已经做好了成为侯府少夫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相携一生的准备。
这么多年来,虽然打打闹闹,但也有些情分在的,经此一遭,以后为了避嫌,他们见面都要绕道走了。
沈南枝和他,和谢家,终成路人。
沈南枝深吸了一口气,透过马车帘子的一角望向车外。
这恼人的天气也是,原本的春和日丽,阳光万里,一转眼却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沈南枝接过了秋月递来的帕子,却没有哭,她只紧紧的将帕子攥在掌心,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倒退的街景出神。
叫她没有想到的是,沈家众人不放心她,都还在正厅等着她也就罢了,萧楚昀竟然也还没走。
沈南枝才穿过影壁,还没等走进院子,就跟他的眼神对个正着。
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舅母他们都围了过来。
见大家都替自己担心,沈南枝连忙挤出一抹笑意:“我没事,我已经同谢家说好了,算起来,还得庆幸这道圣旨来得巧了,好将我们及时点醒,要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祸事在后面,而且我同谢长渊也都是一时兴起,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我们俩确实不合适。”
大舅母杨氏拉着沈南枝的手,满眼心疼:“枝枝说得对,既然没有缘分,咱们再另外相看就是了,我们枝枝这么好,是那谢家的小子没有福气。”
二舅母三舅母也点头附和。
就连一直寡言的四舅母也笃定道:“是的,我们枝枝是全京城最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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