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已经是极好的法子了,阮阮不想教母亲起疑担心,遂颔首点了头。
从落庭芳出来,微风拂面而过,阮阮走在回廊上,轻纱的裙角在风中悠然自舞,直到行得渐远了才低声问画春:“早上派去小花园找簪子的还没有音讯吗?”
画春想起来也有些颓然,枯着脸冲她摇了摇头。
阮阮这会子心里莫名有些乏累,再找不到簪子糊弄霍修,人一时也变得烦躁了。
午膳吃不下,回头便领着画春撑着把遮阳小伞,装出副闲庭信步的模样来回在那小花园里打转,来来回回转了几十圈,却还是无果。
她累得脚疼不想动了,一屁股歪坐在亭子栏杆上,望着天上明晃晃的日头发怔。
歇气的功夫,画春在一旁以手缓缓给她扇着风,想起方才议亲之事,试探问了句:“小姐不肯答应卫家的亲事,是因为霍总督吧?”
阮阮没什么精神,靠在栏杆上懒懒地,却也不曾避讳她,淡淡嗯了声。
画春想了想,踌躇半会儿才问:“小姐坚持想当霍夫人,是觉得无路可走只能如此,还是……喜欢上了霍总督?”
女人常常容易对自己第一个男人有些不同的感情。
而且那狗官也当真是有幅好皮囊的,又有权有势,小姑娘喜欢了倒也不足为奇。
但她这一下子倒把阮阮问住了。
亭中半会儿无言,阮阮仰着头徒然看着天上一朵流云从东边儿飘到西边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正沉思着,却听见身后有人欢喜唤了一声,回过头去瞧,正是是城中做玉器生意的方家大小姐,方葶蕴。
那姑娘年方十七,比阮阮正好大一岁,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熟悉无比,一路扭着腰到亭子里,冷不丁儿便问了句:“你们在找什么呢?”
阮阮秀眉止不住地抽了下,“我明明只是在亭中,何时找东西了……”
方葶蕴嘁一声,觑她一眼,“进来时下头人说你在这散步,我还不知道你,这大太阳的,你蒙谁呢?”
阮阮瞧着瞒不过,才枯着脸捡话回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丢了根簪子。”
嗐,原道是什么不得了的物件儿呢!
方葶蕴一听就笑她,伸出葱段儿似得指尖在她额头上一点,“一根簪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便是你情郎送的,珍贵无比,你只管画出来那簪子长何模样,我家工匠保准儿能做出根一模一样的。”
“真的?”阮阮眼里顿时亮了,片刻又回过味儿来,娇嗔拍她一下,“哪里来的情郎,可不许你乱说话。”
方葶蕴但笑不语。
随阮阮一道回了兰庭院教她画出了图纸,两个姑娘便带着帷帽乘着小轿一道出府,往城南的一家方氏铺子去了。
而当下城东,程明棠也正立在柜台前,小心从怀中掏出块绸缎帕子放在台面上,打开来,正是那根断成两截的玉簪。
掌柜的上前凑近去看了眼,只见那簪子玉质极上乘,却做工粗糙,一看就是外行人自行雕刻的,当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玉。
当即心中生念:若是能低价收了玉,再让工匠师傅重新雕刻,一个转手必然能卖个好价钱。
遂闲话般试问:“公子这是准备送人的?”
程明棠不知对方的弯弯绕绕,实话说不是,“这是我珍视之人的东西,怪我惹了她不高兴,才不小心将簪子摔断成了这样。”
他说着拜托掌柜的,“店中若是能将其修好,银钱多少都无所谓。”
掌柜的心中有自己的盘算,笑脸先应下了。
送走了程明棠,他又回柜台后,拿起半截玉簪对着光线细瞧,正瞧着,便听左侧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侧头看一眼,忙放下玉,在柜台后虾着腰站好。
那头楼梯上,方家大老爷方成规挺着个大肚子送人下楼,一笑起来,面上的横肉都堆起来,一条条褶皱里都写满了“谄媚”二字。
能教他摆出这幅模样的贵人,正是东疆总督,霍修。
一行人自楼梯而来,目光居高临下,那柜台上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谁的东西谁上心,霍总督当场没言语,直至上了马车,一手挑开车窗唤来心腹孟安居,言语冷冷的。
“寻个由头将那东西扣下来,再问问怎么回事。”
让寻个由头便是不准露了身份,孟安居得了吩咐,随即调转马头找人办事去了。
人回来的极快,马车还未回到霍宅,便听车窗外笃笃敲了两声。
霍修背靠在车壁上养神,闭着眼嗯了声。
孟安居方回话道:“事已办妥,簪子修好后便会有底下人去取。依那掌柜的所言,今日前来送簪子的应当是阮小姐的表哥程明棠,二人不知是何缘故起了争执,才无意中摔坏了簪子。”
马车中人闻言轻嗤了声,再不言语。
原道是他的女人和情郎表哥起了争执怒上心头,便拿他的东西撒气,好啊,当真是好极了!
第五章
这厢软轿轻摇,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晃晃悠悠停到了城东方氏玉器铺子前。
阮阮同方葶蕴一道进去寻了个工匠师傅,图纸递过去,师傅看过说没问题,这等工艺不过一晚上即可,随即又教她在旁边的玉石中挑选了一块看上去成色相似的。
心头大患解决了,阮阮浑身轻快不少。
料想今晚只要谎称忘了,再撒个娇,任霍修再是冷硬心肠百炼钢,也总抵不过她软玉温香绕指柔吧。
下半晌申时末,天边的太阳已经沉进了远处的山坳里,赤彤彤的光,仿佛烧着了半边天空。
阮阮算着霍宅的马车不久便要上门了,遂寻了借口同方葶蕴告辞。
回到兰庭院中,画春已备好了桃花羹等着,她喝了小半碗,半倚在软榻上单手撑腮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愁然等着“霍皇上”的“凤鸾春恩车”来接她。
从前她在话本上总是看到,宫里的娘娘们哪位要是得了皇上的召见,便是先将自己洗干净,全身光溜溜只拿被子一裹,坐着那象征荣宠的马车晃悠一整路,最后被人抬进屋送到皇上的被窝儿里。
阮阮想想自己,除了不用光溜溜裹被子那么羞耻,她和那些娘娘们其实挺像的,都是粘板上的肉,等着被人临幸。
但她吧,貌似还更可怜些,那些娘娘们至少有名有份的……
等待的时候她又止不住想,也不知道“霍皇上”的后宫里还有没有其他隐姓埋名的小姐们呢?
想想那时候霍修趁火打劫的熟练程度,阮阮严重怀疑他不是头回干那等勾当了。
东疆有多大,各州的美人数不胜数,而他常时一两个月也不会在邺城府邸待上几天,若说没有旁人,那不在邺城的时候他何以解忧呢?
她想着想着忽而嘁一声,得出个结论,狗男人花心大萝卜,呸!
暮色四合,廊檐下挂起了灯笼,阮阮在软榻上支的手腕子都酸了,“凤鸾春恩车”还没有动静,便不等了,招呼婢女进来伺候梳洗后,径直往床上就寝去了。
谁料人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画春挑开帐幔将她唤醒,说是还得去……
这时候已是夜半,阮家的下人几乎都歇下了,四下寂静间,便只见两个纤瘦的黑影在东侧门闪了下,随即没入到月色中不见了。
阮阮至霍宅时,霍修已沐浴更衣靠在床头上,隔着几步远便能闻到他身上的些许酒气,大约是霍修好容易回一趟邺城府邸,城中各路人马望风而动,纷纷请他赴宴去了吧。
他听闻阮阮进来的脚步声,低垂的眼睫向上一挑,狭长的眸子袅袅望过来,常时的凌厉不在,莫名还有些勾人,“过来。”
她身上披着件宽大的斗篷,行到木架旁取下来,其下尚且穿着寝衣,一头墨黑的长发也未及绾起,柔柔披散在背上,像是匹垂落的缎子。
“霍郎今日去了谁家赴宴呢?”
阮阮说着话,一手掀开了被子便往他怀里偎过去,凑近他身上轻嗅了嗅,除了酒气果然还闻到些所剩无几的胭脂香味。
她扬起脸,一张嘴撅起来颇不高兴,“怪道是今日为何这么晚,原来是霍郎身边另有美人作陪,那宴席间投怀送抱的佳人可有我美吗?”
霍修闻言瞥她一眼,嘴角弯了弯,“醋做的小东西!”
他靠在软枕上,抬起手掌在她披散的头发上抚了抚,目光审视落在她素净的脸上,忽地挑眉问:“今日为何没有梳妆?”
这个嘛……一来是因为她懒,而来当然是这样就不用带簪子了呗,但阮阮不敢直说。
她挪了挪身子上前些,纤手寻索到他发顶,轻柔取下了他的发冠,五指化成最温柔的梳子,一面划过他的发间,一面道:“霍郎从前不是也说过我素面朝天最好看嘛。”
她支起身子趴到他胸膛上,柔柔软软的一点负担,像是朵攀附着参天大树的菟丝花,红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下巴。
他是个重仪表的人,面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只有下颌处总归还有些瞧不见的细小胡茬儿,娇嫩的唇碰上去,略微粗糙的触感让她觉得很新奇。
“你不喜欢吗?我想教你高兴罢了。”
这厢说着话,她另一只不安分的小爪子便寻寻摸摸探进了他的衣裳里,沿着紧实的腰腹线条自顾探索,一路煽风点火。
霍修任她施为,却始终不为所动,“昨日不是还答应我会日日带着那簪子吗?怎的今儿就忘了?”
他的心无旁骛教阮阮很有些气馁,谁成想那么个破簪子他居然还真惦记着,抠抠搜搜的“霍皇上”!
她顿时恼羞成怒地把手收了回去,一扭身坐起来,怨怨看向他,“霍郎都不想我还教我来做什么?”
霍修不答话,只平静着一双眼看向她。
阮阮果然偃旗息鼓了,垂眸喃喃道:“我来之前原本都睡下了,临走时太过匆忙便忘带了,你就非要和我计较吗……”
她说谎是不用打草稿也不担心穿帮的,那方家的工匠也说了,复刻的簪子约莫明日中午便可做好,她也就只“忘”这么一回,就不信他这么小心眼儿!
可谁料今儿晚上的霍总督就是这么小心眼儿。
他拖长尾音“哦”了声,清冷的嗓音听来姿态淡然,“忘了……”
阮阮轻轻嗯了声,见他似是没别的说法儿了,正踌躇是自己主动躺下,还是等他动手来搂呢。
但都没有。
过了会儿只见他扬起下颌示意她看向对面长案上的古琴,“今儿有些乏了,去弹一曲予我听听。”
大晚上不谈情偏要她弹琴,这人莫不是脑子坏掉了?
阮阮不愿意,皱着一张脸去看他,却只见他微闭着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霍郎,我累了……”
霍修今晚真是个十足地硬心肠,“去。”
阮阮眼见无可转圜,噘着嘴半会儿,还是起身下床,边走边劝慰自己,好歹“簪子”的事情总算翻篇儿了,弹就弹吧!
夜里明月高悬,阮阮的曲子婉转悠扬、缱绻缠绵,孤男寡女一起听,也算应景。
一曲罢了,她手掌放在琴弦上片刻,正要起身,但见霍修躺在床上幽幽开口道了声:“继续。”
阮阮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之后便不好好弹了,但诡异的是她无论怎么胡乱拨弄,霍修都仍旧还是两个字——
“继续。”
一次又一次的“继续”,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回,她指尖拨在琴弦上都生疼,紧咬着下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得砸在长案上,嘤嘤地啜泣声逐渐取代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我不过是一时忘记了……”阮阮抽抽搭搭地控诉他,“你还这样欺负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说着撂了挑子,不弹了,谁爱弹谁弹去!
霍修这才漫然睁开双眸,单手撑在额间,侧目看她抹了把眼泪,正鼓着腮帮子狠命瞪他。
四目相对她倒锐气不减,那么个梨花带雨又龇牙咧嘴的模样,想都不用想必定是在无声地骂他呢!
狗官、坏蛋、变态……不外如是,她的腹诽全都写在脸上。
真是被宠坏了吧,他们两个人之间,何时有了她能选择理不理人的余地?
“你说什么?”
他微微挑了挑眉,明明漫不经心,但眸中聚起冷寒的光,一霎像是锋利的刀刃划在她身上。
阮阮教他一眼看得脊背生寒,连抽泣声都下意识止住了,紧咬着唇思索了半会儿,仍旧梗着脖子抬起头望向他。
“我家中正在给我议亲,这些日子上门的媒婆都要把我家门槛踏平了,你再这么欺负我的话,我改天便趁你不备嫁了人去!”
先前画春的话给了她启发,姑娘家不能表现的在一棵树上吊死。
根据话本《攻略霸道权臣一百零八式》中所言,要想抬高自己的身价,那首先要让自己显得奇货可居,让对方产生强烈的危机感,以便于自己占领情感高地。
但这话有些负气,说出去教霍修听着只觉得好笑,抬手在额间抚了抚,耐性儿问她:“都有哪些人家上门了,你又瞧中了谁?”
阮阮扯谎从不负责,一张嘴便将方圆百里的权贵富户说了大半。
可话音还未落便被他轻描淡写噎了一嘴,“那陈家上个月底刚死了儿子,现在派人上你家门做什么,让你和他儿子冥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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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阮阮教他一张嘴怼了个倒噎气,一双眼瞪出了不可置信。
这是个什么坏人,居然心思恶毒到咒她去死了?
霍修还不肯罢休,瞧她白着一张小脸,又风轻云淡地在她脊背上压下座大山来。
“想嫁人?但凡我不准,你以为你能嫁给谁?”
阮阮怄得没有办法,又是愤怒又是无奈,实在无可奈何了,便只剩最后一招——
她低下头,眼泪泉涌一样落在地板上,单薄地肩膀一抽一抽,极力压抑的哭声,简直像是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了似得。
许是再狠心的人也总归有那么一丁点儿地柔软,也许是刚已经打过了巴掌,这会儿也该给颗甜枣儿了。
霍修看她哭得没完没了,只得从床上起身缓步到长案后,抬起她的脸,指腹抹了抹那眼下的泪痕。
阮阮别别扭扭哼了声,兀自挪开了脸。
心中只觉他这人变脸比那戏台子上变戏法儿的都快,当初招惹上他,当真是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她使起性子来,霍修瞧着又垂眸笑了笑。
这会子哄是没用的,越哄只会教她越来劲,于是话音一转又问起了簪子,语气却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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