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如此,阮阮自然十分愿意同她亲近,此后隔三差五就要往春意浓去一趟。
偶尔世子妃不得空,通常便只有阮阮与她两个人,却也能一待大半天。
但世子妃得空时,就会邀上几个贵妇人或官家小姐一同品茶闲聊,兴致来了,还会三三两两凑一起推几局牌,赏几件古玩珍宝,总归尽是些女人间的把戏。
时日久了,阮阮终于学会了入乡随俗。
她也成了镐京绸缎庄、裁缝铺、珠宝店的贵客,每日华服珠翠不重样,每日晃悠在霍修眼前,越发像是朵妖娆盛放到极致的牡丹花。
游走在那些妇人圈子里,她也能得心应手地与人家谈笑风生,再也没人会当众嘲讽她是个乡野间陡然飞上枝头的山鸡了。
日子入了冬后,天气渐冷,镐京街道上的风吹得呼呼作响,春意浓小院儿便不适合再去了。
这天世子妃派人到相府递了信儿,说两日后是她生辰,请阮阮至李国公府赴宴。
霍修正好休沐在家,信儿送来他先看过了,遂想起来问阮阮,“你同那世子妃如今果真是玩儿到一起了?”
阮阮坐在妆台前摆弄自己的发钗,听着漫不经心嗯了声,“要不是她我哪有那么容易在她们的圈子里站稳脚跟。”
说着又问:“对了,夫君你帮我想想,她生辰我应该送个什么礼才好?”
霍修这可帮不了她,笑了声,一边站起身往窗口边看了眼,一边打趣她,“你们女人的东西我可不知道,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阮阮指望不上他便也算了,一双手在妆奁里翻了半天,终于在琳琅满目的钗环中找到了一副称心的珠钗,戴好了才起身去挽霍修的胳膊。
“咱们走吧,今儿天有些冷,早去早回。”
阮阮前些时候无意中听齐夫人说起,镐京城外约莫二十里有座观音庙,那里头供的观音娘娘是个有灵的,远近不少人求孩子都去哪儿拜。
霍修其实不信神佛,他只觉得有功夫去庙里拜,都不如两个人在家里多腻歪几个来回有效用呢。
但拦不住阮阮有些替他着急了,想求个心理安慰。
毕竟他眼瞧着要到而立之年,朝中成婚稍早一些的同僚,孩子都要到议亲的年纪了。
最近有一回晚上二人正云雨时,她抱着他,忽然说起李国公世子妃,说着说着黯然问,“如果换了你,你会不会纳妾啊?”
霍修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些傻问题,只能越发用力地疼爱她,凑在她耳边字字笃定说不会,“当初成婚时我便说过了,你怎会不记得。”
阮阮教那愈发汹涌的浪头冲得神思都有些恍惚,但心里舒坦多了。
后来霍修以为她喜欢孩子,便又说:“孩子没有便没有,你若实在喜欢,届时在族中抱一个也无妨。”
其实孩子没生出来之前,阮阮哪儿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听他这样说,心底里肯定还是希望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夫妻俩乘马车一路到观音庙所在的山脚下,从这儿上去要走路了。
路上风冷,两个人披上大氅,霍修便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一路牵着她沿着那青石道上了山。
不料在半道上,却偶然遇见了正要下山的世子妃与周宁安,她们也是两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但世子并未曾来。
世子妃没料到会在这儿见着新婚的阮阮,更没料到霍修居然会陪着她一道来。
甫一碰面,世子妃面上顿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领着周宁安给霍修先见了礼,“见过相爷。”
霍修只略微颔首,并未有其他表示,话便还是由阮阮来说,三个女人站在石道上续了半会儿的旧,霍修在一旁听着。
他是个心思深的,越听那世子妃言谈,越觉这人待阮阮,有些不同寻常。
但镐京的女人们阴阳怪气惯了,就连阮阮跟她们待久了,说话都难免沾染上了这儿的习气,他也不好只凭一面之缘便一棒子将人打死。
遂只是手掌握着阮阮暗暗捏了捏,示意她差不多够了。
阮阮也听话,当即同世子妃周宁安告了辞,待走出一段儿了,才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他:“你方才捏我做什么?”
霍修抬手屈指就在她脑门儿上崩了下,嘴角含笑,“你夫君都要冻坏了,糊涂蛋!”
“胡说!”阮阮捂着额头瞪他一眼,又没忍住乐,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咧着嘴一笑,“你明明比谁都像个暖炉,哪里冷了?”
这厢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身影很快教树影彻底挡住了,下首石道上的世子妃才幽幽收回目光。
她与周宁安相携下台阶,忽地问:“方才看到霍相了吧,你心里怎么想?”
周宁安闻言,脑海中又细细回想了下方才瞧见的男人,垂眸道:“表姐亲自挑选的,自然无可指摘,只是……”
她言语稍顿,见世子妃侧眼望过来了下,才又接着说:“只是方才见他们夫妻二人感情甚好,似乎并不如当初传闻中说的,相爷只图阮阮的美貌才娶她。”
这一遭世子妃也未曾料到。
当初阮阮在宫中走丢,传言所说便是霍相不愿惯着小夫人的脾气才致,后来她见阮阮,果然典型的小家碧玉,心思简单,似乎真的除了貌美一无是处……
“新婚夫妇那一对儿不是如胶似漆?”
世子妃回头似是而非地瞥了眼,“无妨,你哪一处不必阮阮强上百倍,但凡能得了机会到霍相跟前,还担心他能管得住自己坐怀不乱?”
“男人啊,不都是喜新厌旧,等过了那个新鲜劲儿,家里的如何能比得过外头的。”
世子妃的话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周宁安听着抬眸往她侧脸上看了看,没再多言,只点了点头,“我都听表姐的安排。”
家中送她前来镐京,原就是做妾的。
在表姐之下做妾定然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头,但若是换成阮阮,或许会有机会拉下她,做成霍相的正妻。
两日后国公府后宅有小宴,来往的都是城中交好的贵妇人与官家小姐。
阮阮出门时天放了晴,厚重的云翳中还透出些淡金色的光芒,她待此事上心,早早备好了礼,拾掇罢便领着金翠兰心一道去了国公府。
在门前下马车时碰上了齐夫人,对方与她熟络,上前来携她,问:“听说你前两日去了观音庙?”
说着打趣她,“你同霍相这新婚燕尔的,还怕怀不上?急那个做什么?”
阮阮听着只是笑,“瞧着人家都去,我便也想去热闹罢了。”
二人一同遂小厮进后宅,那里头戏台子已搭好了,世子妃在主位上坐着,抬眼瞧着阮阮,便招呼着她到身边去坐。
待阮阮落座,周宁安随手将怀里抱着的暖炉递给了她,“来,抱着暖暖手。”
“我还当你今儿不来了呢,昨儿我新谱了首曲子,回头给你听听。”
阮阮欣然应了声,这厢才同她说了几句话,那头门口忽地走进来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后头跟着一行婢女,个个手捧着珍宝古玩。
那男人径直到世子妃跟前,躬身道:“今儿是您生辰,世子看重得很,遂早早教老奴搜寻了这些宝贝送来给您,嘱咐说教您今儿敞开了和众位夫人玩儿,不必拘着。”
世子妃面上笑语晏晏,送走了管家,屋里众人无不赞一句二人夫妻恩爱,正称那戏台子上唱的情深似海。
阮阮嘴上也附和了两句,但不羡慕,脑海中只想起了霍修的好。
她这两年生辰,他从来都会亲自陪着她的,有一年给她画了像,有一年亲手做了长寿面给她,比世子光送东西来,不知有心了多少倍呢。
一场宴席尽都是欢声笑语,阮阮也高兴,还浅酌了几杯,临到傍晚散场时,脸颊都有些烧红了,头也有点晕。
周宁安来扶她,阮阮忙说不用,“我有金翠和兰心呢,她们会照顾我的,你快坐着吧!”
“我也正是要走呢。”
周宁安手中捏着她的胳膊未松手,“你在表姐这里喝醉了,现在天这么晚,我与表姐哪里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说着便从金翠手中拿过大氅披在了阮阮背上,“我如今住慧心客栈,与你算是同路,送你一程也不麻烦,走吧。”
阮阮才觉得她力气挺大的,教她抓着胳膊怎么还有点抽不回来,听着那话只是有点疑惑:宁安来镐京作客,怎么没住世子妃府中,亲戚之间还分得蛮清楚的啊……
她想:若是方葶蕴来镐京,她就一定会留人在相府住的。
这厢周宁安扶着阮阮出了门,世子妃也有些醉酒,遂一场小宴也很快尽散了,一众夫人们都三三两两起身告辞。
齐夫人同张夫人一道走,到大门口时正瞧着周宁安扶着阮阮一起上了相府的马车。
张夫人瞧好戏似得轻叹了声,“看来今儿晚上有人要做冤大头了……”
齐夫人与阮阮相处了一阵子,对她很有些好感,这会子脸色不算好。
“真够缺德的,说白了这不就是欺负人家初来镐京,不懂名利场上那点儿事儿?”
她说着朝门里虚虚望了眼,“要不是她自己生不出孩子,那家里至于再送个表妹过来吗?她倒好,自己眼里不揉沙子,就给别人找恶心。”
这话声音有些大了,张夫人忙拿手拽了她一下,“你悠着点儿,再传到她耳朵里,又有得闹了。”
“闹就闹啊,瞧她有那个脸面吗?”
齐夫人越说越气,“她本家早就不行了,不然何至于紧扒着国公府不放,这会子又瞧着相府眼红,真要教她得逞了,我都替阮阮不服气!”
第五十九章
上了马车,阮阮好像越发头晕了,眼前瞧人都出现了重影儿,看不清了。
周宁安将她扶到坐榻上安置好,人未下车,屈指在车壁上敲了下,示意车夫催马。
画春不在,兰心金翠也不好擅作主张上车同行,便只能跟在一边,面面相觑片刻,还是朝驾车的侍卫给了个眼色,示意走吧。
马车里燃着香,紧闭太久有些闷,阮阮有点难受,蹙着眉头直拉衣领,“夫君……我热……”
这瞧着是神志都有些不清了,周宁安也不知世子妃在阮阮的酒杯里加了多少手脚,二人本意只是想教她瞧着像大醉而已。
但阮阮的反应太大了,教她有些害怕那药劲儿太大露了马脚,忙将两侧的车窗打开些。
“阮阮,现在好点儿了吗?”
周宁安扶着她到窗口边上,吹上风了,阮阮靠在车壁上含糊嗯了声,但仍然闭着眼,像是听着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问:“宁安,你怎么没回去?”
“我送你回家才能安心。”周宁安说着又不经意问了声,“相爷此时应该已在府中等你了吧?”
“肯定在的!”阮阮点点头,忽又春风得意一笑,低声说:“你不知道,我跟他说了,若是过了傍晚戌时还不回家,他就得一个人睡书房去!”
“相爷不生气吗?”周宁安几乎脱口而出。
阮阮晕乎着,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理所当然摆摆手,说:“不啊!他怎么会生我的气,他心疼我都来不及呢!”
周宁安闻言眉尖狠狠抽了下,顿了片刻,才又问:“你同相爷感情一直这么好吗?你们相识多长时间了?”
话头起开了,阮阮好像顿时冒起了诸多倾诉欲,心里有股特想显摆的劲儿,简直如洪水决堤拦不住。
正好这会子还有贴心小姐妹愿意听,她也不客气,拉着周宁安的手,开始细细从与霍修的第一面讲起。
“我俩啊,认识快三年了,当初是一见钟情。”
阮阮言语有些回忆往昔的况味,“那时候我家遇上点儿困难,我四处求人,最后找到了他那,你猜怎么着?”
周宁安微蹙着眉,狐疑问:“……怎么着?”
阮阮忽而笑得有些羞涩,“他见我第一眼就喜欢我,所以义不容辞就答应了帮我,而后又总是想方设法地教我去见他,这一来二去的,我俩就……就两情相悦了。”
她说着打了个酒嗝,缓了缓接着说:“但我们成婚还挺有波折的……”
周宁安原以为二人之间终于该有裂缝了吧?
谁料阮阮调整了下睡姿,娓娓道来,“男人嘛总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一时没顾得上我,我就去云和老家走了个亲戚,结果把他吓坏了,以为我要和旁人私奔!”
“你没看见,他顶风冒雪骑马追了我几十里地,找到我的时候搂着我怎么都不撒手,说教我别离开他。”
她说着嗐一声,“起先我是有些生气的,但后来我俩路上遇见了雪崩,是他拼了一条命才护住我的,这样的男人,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对吧?”
周宁安面上有些僵了,牵强嗯了声,但心底里实在很难想象,沉肃的相爷真的会有她口中说得那副模样?
遂试探着问了句:“相爷除了你,再没别的女人了吗?”
阮阮春风满面,闻言手卷喇叭凑近周宁安,悄悄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不光是他最后一个女人,我还是他第一个女人呢!”
她当周宁安是好朋友,又贴心劝诫人家一句,“你以后找夫君要擦亮眼睛,花心风流的男人白送给你都别要,要找就要找一个像我夫君这么好的,能干又有担当,长得好看又专一,还特别心疼我,我每天和他在一起都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周宁安这会儿脑子里一阵阵嗡嗡作响,打心底里不想再听她讲话了!
一路到相府门前,周宁安原本打算借搀扶她之名进府中一趟,以此教霍修看到自己。
但谁料马车才停稳,便听台阶上有人步伐匆匆而来。
车门被人从外头打开,霍修躬身立在车辕上,瞧着马车中有两个人,倒是顿了下。
周宁安先出声解释了句:“见过相爷,阮阮方才一时高兴有些贪杯,表姐不放心,便教我送她回来。”
霍修躬着腰进来,原本就因阮阮归家时辰晚了而不悦,现下见她还在国公府醉酒,更对世子妃一众无甚好感。
当下沉声道了声“多谢”,便拉过阮阮的胳膊将人揽到怀里抱了出去。
周宁安正要跟出去,但那厢霍修落地站稳,便又回身冲驾车的侍卫吩咐了句:“再将周小姐平安送回国公府。”
侍卫得令,伸手来关车门。
周宁安在马车中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法儿,只能眼睁睁看霍修抱着阮阮大步迈进了门里。
朱红的大门徐徐关上,表姐妹二人今晚一应打算,顷刻间全都打了水漂。
这厢霍修将阮阮抱回了房,画春接过去伺候洗漱,还忍不住喃喃说:“怎么能醉成这样,从前也不是个贪杯的性子呀?”
霍修也觉不对劲,以前见过阮阮装醉,那时候身上都带着淡淡的酒味儿了,但人是装的,他一眼就能瞧出来。
现下这明明没酒味儿,但瘫软恍惚的样子却是实打实的。
他得了空,出门召来兰心与金翠,教二人细细将下半晌小宴经过描述了一遍,听完,心里便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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