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金梧秋也明白了祁珂因何面色不对。
人刚被她赶回家两天就死了,难免让人生疑。
“许是巧合。”金梧秋如是说,但心中也存有疑惑。
祁珂面带忧虑:“希望是吧。”
“一会儿我陪你去。”金梧秋说。
长恩伯夫人刘氏是得月楼的主办人,与其说谢映寒是祁珂送到涌金园的,不如说是刘氏与张氏送的,毕竟确实是她们‘慧眼识珠’,从百余人中选出了谢映寒这么一朵清新脱俗的奇葩。
情香之事她们办得不地道,但也只是想讨好祁珂,没有顾及金梧秋的感受罢了。
反正在她们看来,征选夫郎是金梧秋自己同意的,既然同意了,那她与选出来的夫郎在一起是必然的,情香不过是让该发生的事情提前发生了而已。
刘氏骤然去世,还是在被祁珂从身边赶走之后发生的,这件事透着古怪,又跟自己有关,金梧秋觉得跟着去看一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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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金梧秋坐着公主府马车,与祁珂一同来到长恩伯府吊唁。
此时长恩伯府内外一片素白,连出行马车都裹上了靛蓝锦缎,临澧丧鼓的声音从内院传出,哀哀泣泣的哭声让来往吊唁宾客们哀思断肠。
公主府的马车刚到,长恩伯府门房便立刻转身进府回禀,没一会儿功夫,长恩伯府内就出来了几个披麻戴孝之人,长恩伯蒋固康为首,他身后是年纪相仿的两个少年,都与长恩伯长相相似,只是左侧那个举止大方,礼仪上佳,右侧那个则蔫头耷脑垂首不语。
陪祁珂一同出行的侍婢告诉她们,说左侧那个孩子是长恩伯的庶长子蒋卓,右侧那个是刘氏所生嫡子蒋商,二人年龄只相差一岁。
“只差一岁,看来刘氏进门前这孩子就有了。”祁珂说。
“她进门前知道吗?”金梧秋问。
祁珂叹息: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刘氏娘家是商贾出身,在很多人眼里,长恩伯愿意三媒六聘娶刘氏进门做主母,就已经是刘氏祖上烧高香了,别说一个庶长子,就算更过分些,刘氏也只能认。”
尽管很讽刺,但金梧秋不得不承认,这个世道就是对商人诸多不公。
尽管这些年皇帝开拓运河,大力发展经济,商人的地位有所提高,但这并不妨碍那些傲慢惯了的老牌世家依旧将商人归于低贱。
可事实上,反而是那些权势渐微老牌世家更需要金钱去维系支撑他们所谓的体面。
一方面瞧不起商人,一方面为了钱毫无底线,以权谋私、谋财害命,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对商人无止尽的压榨,还要求商人不能有任何怨言,最好是他们一发话,商人就该跪在地上乖乖把自己全副身家都双手奉上,磕头赔笑着求他们收下才好。
两人说着话走下车,长恩伯就带着二子及相关族亲们上前见礼:
“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祁珂虚抬一手:“长恩伯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本宫是来送夫人最后一程的。”
长恩伯做出惭愧惶恐状:
“内子昔日无状,得罪了公主殿下,未曾想公主竟不计前嫌屈尊前来,蒋府上下不胜荣光,感激不尽。公主请。”
长恩伯说完,亲自给祁珂一行带路,过往吊唁宾客皆向两侧退开,长恩伯庶长子蒋卓始终紧随父亲身侧,倒是嫡子蒋商越走越慢,金梧秋她们进门时,蒋商已经几乎到了队伍最后。
金梧秋回头看了一眼,竟意外看见那孩子用一种近乎仇怨的目光盯着她们,被金梧秋发觉后也不收回目光,继续幽沉沉的盯着,直到她们进门。
刘氏的棺椁停放在外院中堂,沿路走来尽是白幡丧旗,蒋府下人们也全都换上了白衣,灵堂外跪着四个哭红了眼的姑娘,看装扮应该是刘氏生前伺候她的贴身丫鬟。
祁珂与金梧秋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出了讶然。
主母亡故,守在棺椁旁的竟只有几个丫鬟,亲眷子侄一个都没有,可见先前祁珂说得没错,刘氏是商户出身,勉强嫁入伯爵府邸为主母,但在蒋家却不受敬重。
祁珂接过一位丫鬟跪行举高送来的香火,持香鞠躬,给刘氏最后的体面。
敬香过后,祁珂径直抬脚走入灵堂,等候在外的长恩伯等阻拦不及,只好亦步亦趋的劝道:
“公主当心,别冲撞了您。”
祁珂不做理会,迳自来到放置棺椁的灵堂后方,看着被垫高的棺椁问:
“棺盖怎的都合上了?”
大祁殡葬风俗,逝者在家停灵七日下葬,主君长者适延,但不管在家停灵几日,这棺盖都是要在出殡前才合上,钉钉起灵。
长恩伯上前回话:
“实在是病容可怖,怕吓到来往宾客。”
祁珂质疑的看向长恩伯,长恩伯目光微闪,追加解释:
“也是她自己的意思,公主应当知晓,内子生前爱美,不愿以病容示人。故与族老们商议,说是此举并不违例。”
“公主若是觉得不妥,我这便命人开棺。”长恩伯说完,就一副要去叫人来开棺的架势,被祁珂拦住:
“长恩伯不必如此,本宫也只是信口一问,毕竟夫人去得突然。”
长恩伯闻言,便真的收住了脚步,转身回道:
“是很突然,内子素来体弱,受不得惊,那日被公主罢黜回家第二日便病来如山倒,若她早知公主竟仍如此看重于她,兴许还能熬过这一关,可惜她福薄命薄,未曾等来公主的谅解就去了。”
祁珂想起那日赶走刘氏时的疾言厉色,心中后悔不已,若她早知刘氏会在几日后去世,当时也不会被盛怒冲昏了头,说那么多绝情的话,如今便是想挽回都没机会了。
见祁珂神色哀戚,金梧秋警觉开口:
“长恩伯这话的意思,不会是在说夫人之死与公主有关吧?”
第18章
◎谁家外室做成他那副模样?◎
长恩伯大概没想到会被金梧秋当面质问,表情微微一窒,愣了一会儿后才说:
“不敢不敢,只是在下悲伤之余的胡言乱语罢了,公主莫要见怪。”
这话听着像是在解释,但实际并没有澄清的意思。
金梧秋正想继续反驳,就听灵堂外传来脚步声,隐约听见一个女声说了句:
老夫人您慢着些。
长恩伯闻言,借此向祁珂拱手告了个罪便出去了,灵堂后方顿时安静下来。
祁珂和金梧秋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已然盖棺的棺椁之上。
这是一口样式比较简单的柏木棺,很常见的寿材,寻常百姓家也用这种,可长恩伯府并不是百姓。
刘氏怎么说也是长恩伯夫人,她的寿材不说用檀木楠木,至少也得是松木杉木,别说是因为刘氏死的突然来不及置办,在京城这地界,只要用心找肯出钱,再好的棺木都买得着。
蒋家这是有多瞧不上刘氏商户女的身份?
可若真这么瞧不上,当初又为何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呢?
金梧秋见祁珂盯着棺椁发呆,轻拍了一下她,祁珂回神后仍神情恹恹,听见外面传来一道询问:
“不是说公主驾到了吗?”
听声音和语气,应该是长恩伯老夫人,祁珂对着刘氏棺木一声叹息后转身走出灵堂,与长恩伯老夫人打了照面。
这位老夫人年事已高,满头白发,神情略带倨傲,目光透着精明,见到祁珂走出灵堂,她丝毫不慌,反倒拿起了长辈的款儿:
“老身还当是瑶华来了,竟是你啊,你来做什么?”
祁珂是五公主,封号云华,蒋老夫人口中的瑶华,指的是祁珂的大姐,瑶华长公主祁瑶。
瑶华长公主是蒋贵太妃之女,蒋贵太妃则是出身长恩侯府,也就是未降爵之前的长恩伯府,如今的长恩伯蒋固康是蒋贵太妃的侄子,瑶华长公主的表兄。
所以当府中传话说公主驾到,蒋老夫人便下意识以为来的是瑶华长公主,若是早知道来的是风评败坏的云华五公主,只怕老夫人都不愿出面。
而祁珂对蒋老夫人倚老卖老的姿态也很厌烦,心里又压着事,语气自是不悦:
“来吊唁刘氏,难不成老夫人还以为本宫是来看望你的吗?”
蒋老夫人养尊处优了一辈子,被晚辈们捧得很高,又加上自己年龄最长,已经很久没人敢当面对她无礼了,所以听完祁珂的话,蒋老夫人脸色顿时难看,指向祁珂的手气得发抖。
她身边扶着她一路走来的戴孝中年妇人大概也知晓自家老祖宗的脾性,怕她真的与公主起冲突,赶忙出言圆场:
“老夫人只是没想到五公主会来,刘家姐姐去的突然,这满府上下都手忙脚乱的,若有招呼不周处,还请五公主见谅。”说完,她又对蒋老夫人说:“表姑母,五公主是来送刘家姐姐最后一程的,咱们应当感激。”
金梧秋被她一会儿一个‘刘家姐姐’,一会儿一个‘表姑母’给搞糊涂了,听她说完话,愣是没搞明白她是蒋家的什么人。
祁珂似乎对这妇人更不满意,听她说完直接一个轻蔑冷哼,竟招呼都不打,迳直转身离开。
金梧秋本就是陪祁珂过来看一眼,见她走了,自己就算心中有疑惑也只得跟随而去。
长恩伯似乎想说两句挽留的话,但见祁珂走得态度坚决,只好把话咽下,着急忙慌的跟上送客去。
祁珂头也不回的离开蒋家,长恩伯及长子蒋卓送她们上马车,客客气气的躬身拜别。
马车从长恩伯府正门驶过,经过蒋宅后巷时,金梧秋看见有个戴着头巾的妇人在拉扯一个少年,凭着出色的眼里,金梧秋一眼认出那少年正是长恩伯嫡子蒋商。
戴头巾的妇人似乎有些焦急,拉着蒋商就要离开,却被蒋商一把甩开,那孩子回头跑了几步,又回过头对那妇人摆了几下手,像是让她赶紧离开的意思。
后来那妇人走没走金梧秋没看到,因为马车已经驶过了那条暗巷,稍微估算一下地形结构,那后巷应该是长恩伯府的西侧门。
而看蒋商对那妇人的态度,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但那妇人又是谁?
“想什么呢?”祁珂给金梧秋递来一杯刚泡的茶,把金梧秋的思绪拉了回来。
金梧秋笑着摇了摇头,喝了口茶后才问祁珂:
“对了,那个扶着蒋老夫人的女人是哪位啊?”
那女人身穿麻衣,头上戴着孝,应该也是长恩伯府的人。
“她呀!哼!”祁珂满脸不屑,给她们泡茶的女官对金梧秋回道:
“金老板有所不知,那是长恩伯的妾室柳氏,蒋老夫人的娘家表侄女,也是长恩伯庶长子的生母。”
金梧秋这才了然,瞬间觉得茶香扑面。
所以说,这个蒋家的妾因为是蒋老夫人的表侄女,所以就敢不称呼刘氏为主母或夫人,而是称呼不伦不类的‘刘家姐姐’。
“是个口蜜腹剑绵里藏针的货,锦娘没少吃她的亏。”
刘锦娘是刘氏的闺名,祁珂神色再度黯然。
金梧秋说:
“公主觉不觉得锦娘的死有蹊跷?还有长恩伯那番话也很有意思,他似乎想把刘锦娘的死怪到公主身上。”
祁珂沉吟片刻:
“是有蹊跷。难道真是我那日对锦娘说的话太重了,让她备受打击,进而旧病复发,暴毙而亡?”
金梧秋还没开口,一旁女官就率先劝道:
“公主切莫这么想,从前也没听说长恩伯夫人有什么虚弱顽疾,哪有听了几句重话就旧病复发的。”
祁珂幽幽叹息:
“话是这么说,可她确实是被我赶走两日后死的,这也太巧了。”
“我倒觉得话里话外想把刘锦娘之死算到公主头上的长恩伯更可疑。”金梧秋毫不避讳的说出心中质疑。
祁珂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金梧秋的意思:
“你是说,锦娘的死跟长恩伯有关?”
金梧秋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我没证据。”
祁珂面露沉思,金梧秋却将茶杯放下,拍了拍车壁:
“我就不跟公主回府了,正好长乐街到了,我去一趟铺子。”
马车停下后,金梧秋正要下车,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幅画……”
祁珂立刻应声:
“放心,我回去就让人送到涌金园。别忘了我与你交代的事,你跟他也要说清楚讲明白,那幅画切不可流传出去。”
金梧秋摆手表示知晓,然后便在长乐街口下了马车。
金氏的根据地在江南,不过金梧秋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在京城投资买铺,把金氏银号也开到京城地界,多年经营下来,在京城的几家银号中还算拿得出手。
中央大街、朱雀街上都各有商铺几十家,另外还有整条十里街,早早被金梧秋收入囊中,长乐街的商铺相对较少,但仅有的几家全是珠宝首饰的商铺,利润相当可观。
金梧秋站在柜台后将账册翻看了一遍,指着最近的一处问:
“这批玉石款子怎的还在,上回不就说要付出去吗?”
掌柜的躬身而立,谨慎回道:
“东家有所不知,这笔款子原本昨日要去结算的,可红玉斋昨日起就关着,问了他们管事的,说是要换东家,让所有结算的都下个月再去。”
金梧秋疑惑:“红玉斋换东家?怎么说?”
好好的玉石铺子,又不是经营不善,怎么会半道换东家?
“红玉斋原是大兴府刘显贵刘员外家的产业,是他给闺女的陪嫁,据说那闺女嫁进了京城一户勋爵人家,算算年头,许是刘小姐的儿子或女儿要成亲了,要给聘礼或嫁妆,换个东家就是换个名儿,生意还是照常做的。”
掌柜的说完,金梧秋愣了片刻。
大兴府刘氏,那不就是刘锦娘的铺子嘛。
她这才刚死,铺子就要易主了?
金梧秋若有所思合上账本,让掌柜的附耳过来,轻声交代了一些事,让掌柜的立刻去查,她到商铺楼上雅舍去休息等候。
傍晚时分,掌柜派出去查探的人就回来了,打探出来的事情跟金梧秋猜测的差不多。
红玉斋原本是刘氏的陪嫁,可刘氏突然去世,她的产业名正言顺被长恩伯府收去,马上就要变成蒋家的产业了。
派出去的人还打听出,不仅仅是红玉斋,是所有刘氏名下的铺子这两日都处于关张阶段,对外统一口径说是要换东家。
金梧秋不知道刘锦娘名下有多少产业,但不管有多少,看蒋家这架势,是想全部一口吞下了。
得知此事的金梧秋心情有些复杂,刘锦娘的死或许真如她所猜测那般,不是意外,而最终得利者的蒋家自然嫌疑最大。
可偏偏这又算人家的家事,她无凭无据,根本指认不了蒋家。
而且她也怀疑,蒋家真的会为了几个铺子,对做了十几年长恩伯夫人的刘氏痛下杀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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