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不缺那两万块钱。但他觉得那两万块是对他过去的补偿。
只是眼前的场景,容不得他流连这份补偿。他不得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怏怏地扫了码。
“你们可以走了吧?”李坤说着已经起了身。他迫不及待想逃出这间会议室。
“等等。”方柏霓也站了起来,狡黠一笑,从背后的包里拿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张 100 块的纸币,扔给了会议桌对面准备离开的李坤,“这个拿着。李芳蓉让我替她跟你说一声‘那天晚上辛苦了’。”
说完,三人团就迅速起身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只留李坤一脸懵地站在原地。等他回味过来,方柏霓三人早就进了电梯。而他只能气急败坏地把方柏霓扔给他的那张 100 块纸币塞进了口袋。
刚回到车里,黄霖霖就忍不住拉着方柏霓问:“方姐,最后那句‘那天晚上辛苦了’太帅了。你咋想出来的?之前没跟我们说过呀!”
廖慧没着急发动车子,也笑着看方柏霓:“小方同志,长本事了,这种话都想得出来。”
方柏霓老脸一红,“就灵机一动吧。反正那一刻,我就想羞辱羞辱他,恰好包里有 100 块钱。要是有五十的,我就扔他五十了。可惜只有一百的,说实话是有点浪费了。”
当方柏霓把这件事讲给胡逸凡听时,胡逸凡几乎笑岔了气:“方老师,你这是真人不露相啊。估计那个男生得郁闷一星期。”
“我比较好奇他们公司会怎么处理他。”方柏霓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已经社死了,公司处不处理不重要了。”胡逸凡说,虽然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后怕:“下次还是别这么冒险了。万一他们真报了警,你们也得受处罚。”
“其实我是料定他们不会报警的。”方柏霓说,“我们点名找人,又不是找公司的麻烦。公司才不会把这种事往自己身上揽呢。”
“公司和老板比谁都拎得清,干活的时候口口声声喊‘都是一家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立马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时候员工可不是家人,说是仇人还差不多。”说到这,方柏霓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有在公司工作过的胡逸凡听出了方柏霓的深沉,想夸她世事洞明,又怕她勾起她的糟心事,赶紧换了个话题:“别想这些了,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圆满解决,周五晚上我请你撸串喝酒,就当给方女侠庆贺了。”
“这周五不行,我约了李芳蓉。”
“那就周六或下周五。”
“OK。”
其实不是方柏霓约了李芳蓉,而是李芳蓉约了方柏霓。周一从 H 公司回到爱情事务处理局,方柏霓就把从李坤那要回来的钱转给了李芳蓉。她从中扣下了 100 块,并对李芳蓉说:“帮你付了 100 块给他,就当给他的小费了。”
李芳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问什么意思。
方柏霓看着李芳蓉的微信,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是自己太狂野了吗?但没办法,还是得说清楚,她只能给李芳蓉发过去一句:“人家陪了你一晚上,连 100 块的小费都不舍得给?”
这次轮到李芳蓉脸红。这个脸红不仅仅是因为方柏霓说破了那晚上的事,更因为方柏霓的说法。原来这种事还能这么理解!
李芳蓉红着脸给方柏霓发消息:“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周五晚上请你吃饭。”
“你知道的,我晚上都得值班的。”方柏霓本来想这样告诉她,但转头一想,人家也是好意,何必拒绝呢?便改成了“好呀”。
第28章 相亲第一准则:排除风险
周五那天,方柏霓七点钟就下了班。这是创业以来,方柏霓为数不多的“早退”。同样,这也是李芳蓉为数不多的“早退”。
互联网公司的节奏明面上是早十晚七,实际上都奔着早十晚九或早十晚十去。李芳蓉自知自己没有原生家庭的财力支持,便只能自己在工作上更加用心。对她来说,晚上十点下班才是常态。这为数不多的“早退”,代表着她对方柏霓最大的谢意。
餐厅是李芳蓉选的,不会出错的海底捞。李芳蓉很少去吃海底捞,人均 100+的消费在她看来是有些奢侈的。买些火锅底料、肥牛、丸子和青菜在家煮火锅,可是划算多了。但为了方柏霓,她愿意奢侈一把。
李芳蓉到店的时候,方柏霓已经到了。虽说已经认识了快一年,但实际上两人也就见过四次,前三次是签会员合同时,第四次就是那个痛哭流涕的糟心晚上。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李芳蓉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可思议自己为什么在那样的情绪下会打电话给方柏霓,也不可思议方柏霓真的会来安慰自己,更不可思议的是方柏霓居然真的去把两万块要了回来。
34 岁的李芳蓉,工作了九年,自诩见识了不少人间冷暖,却是第一次见方柏霓这样的人。
“一个如此强大的女子。”李芳蓉想。
“鸳鸯锅,可以不?”方柏霓打断了李芳蓉的思绪,把她拉回现实中。
“可……可以啊。”李芳蓉为自己的走神感到一丝尴尬。
方柏霓去海底捞的次数比李芳蓉多很多,她轻车熟路地点菜,还不时问一下李芳蓉的忌口。李芳蓉说自己没什么忌口,让方柏霓大胆点,“不是刚要回来两万块嘛,想吃什么随便点,姐姐我买单。”
说出这句话时,李芳蓉愣了一下。她可不是一个这样潇洒的人。但这样潇洒的话居然从她嘴里说了出来。更她吃惊的是,说出这句话居然让她觉得很爽。
方柏霓也不客气,笑着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所谓的不客气,其实也就是点了三份肉、一份毛肚、一份豆花和一个蔬菜拼盘。
锅已经煮沸,肉已经下锅。隔着氤氲的热气,李芳蓉终于还是对方柏霓说了句“谢谢”:“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认栽了。”
方柏霓一边把“七上八下”后的毛肚放进面前的麻酱里打滚,一边回答李芳蓉的话:“谢啥呀?都是小事情。”
虽然是自己主动说请方柏霓吃饭,但来吃这顿饭前,李芳蓉还是有些局促的。她为自己之前那些刁难的电话感到羞愧,也为那天晚上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耻。可看着对面的方柏霓大快朵颐,李芳蓉的局促开始慢慢消解。“可能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吧。”李芳蓉想。
李芳蓉的局促,方柏霓看得一清二楚。那天晚上的事,发生在谁身上,大概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吧。方柏霓想不出好的办法来解决李芳蓉的局促,她唯一能想出的办法就是自己畅快吃喝,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
从眼下的情况看,方柏霓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她眼看着李芳蓉的局促逐渐放下。
等到她认为李芳蓉已经不再局促时,方柏霓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很久以前就想问的话。
“蓉蓉,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什么问题?”
“关于胡逸凡的,你介意的话,我就不问了。”方柏霓有点心虚。
李芳蓉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勉强笑了一下,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见李芳蓉说到这就不再往下说,方柏霓猜测自己的问题有些唐突,便赶紧打圆场:“不好意思,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哈哈哈,今天的这个肥牛真嫩。”
说完,方柏霓就发现这个圆场打得真是尴尬,尴尬得想钻到桌子底下。
反倒刚才略勉强的李芳蓉大大方方起来,“你应该知道我给胡逸凡发微信表白了吧?”
这下换方柏霓尴尬了,她讷讷地坐在那,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见方柏霓表情僵硬,李芳蓉一脸坦然,拿起旁边的羊肉,倒了半盘进锅里,嘴上却没有停下来,“其实,就是鬼迷心窍了。”
方柏霓松了口气,想着李芳蓉大概真的放下了,“你真的喜欢胡逸凡吗?”
“喜欢吧,可能也算不上喜欢。”李芳蓉已经把盛羊肉的盘子放好,用公筷在锅里搅散刚煮下的羊肉。
“对这件事,我一直很不好意思。”方柏霓说,“我早就知道胡逸凡并没有恋爱结婚的意思,却还是安排你们见面……”
方柏霓的话没说完,李芳蓉就打断了她。她知道方柏霓要说什么,但她并不需要方柏霓道歉。
“你不用不好意思哈,是我非要见,你能有什么办法?”李芳蓉调皮一笑,作出一副不符合她人设的表情。
“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非要约见胡逸凡吗?”
李芳蓉突然换了话锋,让方柏霓愣了一下,“为什么?”
“哈哈哈,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李芳蓉咬咬嘴唇,笑得有点羞涩,“我发小前年嫁了一位 985 毕业的博士,那个博士在我们当地一所大学当老师。这事在我老家那个小地方可是大事,几乎就要祖坟冒青烟了。我爸妈老拿发小的婚事说我‘读研究生有啥用,在北京工作有啥用,还不是嫁不出去’。前阵子,发小生孩子,我爸妈说得就更离谱了。”
李芳蓉把煮好的羊肉夹到方柏霓的碗里,接着说:“我就是被爸妈逼疯了,一门心思要找个比发小老公更好的男人。正好就看到了胡逸凡的资料,985 的博士能比得过清华博士?地方高校能比得过北京的研究所?”
“哈哈哈,你说我是不是鬼迷心窍了?我就想着把发小比下去,完全没想过胡逸凡愿不愿意。”说到最后,李芳蓉自己都笑了。
见李芳蓉笑,方柏霓才放下心来,“你都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被胡逸凡伤了。”
“当时他连微信都没回,我确实挺受伤的。”
“是因为受伤,所以才跟李坤在一起吗?”方柏霓说顺了嘴,但已经说出来,也没法收回去。她小心翼翼地去看方柏霓,生怕伤害了她。
李芳蓉比方柏霓想的豁达。她摆摆手,“那倒不至于,我这么大的人,哪还能像高中生似的被一个男人拒绝就找另一个男人疗伤?”
李芳蓉看出了方柏霓的疑惑,接着说:“我是真觉得李坤是适合结婚的人,不论是物质基础、长相还是人品性格,可惜我看走了眼。”
“其实,你早就提醒过我的,三十来岁的男人各方面条件都好的话,根本不会还是单身,除非有潜在问题,比如人品。是我自己听不进去。”
这个提醒是李芳蓉第二个会员服务期里方柏霓告诉她的。那时候李芳蓉对这种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值得一位各方面条件俱佳的男人。或者说,她认为自己比发小优秀许多,一定不能找比发小老公差很多的男人。
李芳蓉自嘲地笑了两声,端起桌上的酸梅汤,对方柏霓说:“早听你的话,就没这么多事了。所以,要感谢我的红娘。”
方柏霓见李芳蓉一脸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坦荡,也端起来酸梅汤,“哈哈哈,都是我应该做的。”
半杯酸梅汤下肚,好像人生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在这个新阶段里,李芳蓉有了许多新感悟,但终究还是没能翻过爱情的山岭。她问方柏霓:“方方,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我还能找到男朋友吗?”
方柏霓没想到李芳蓉会这样问,心里咯登一下,开始反思她的用意。或许,胡逸凡和李坤的事虽然翻篇,但在她心里还是留下了一些阴影。
方柏霓思索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终于开口:“蓉蓉,我一直都觉得你是很优秀的女孩子。每个优秀的女孩子都会遇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只是这份爱情可能不在你设置的标准范围内。”
李芳蓉静静看着方柏霓,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做了快两年的红娘,也算见识过不少婚恋故事。现在的相亲市场有多功利,我想你应该也有所了解。别说相亲市场了,就连社交网络上都在极力鼓吹门当户对。而这里的门当户对几乎要精确到两家人的存款金额上,差一个数字都不算门当户对。”
“我理解这种对门当户对的追求,因为大家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都怕自己被拖累,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现在的舒适生活。所以,婚姻选择就成了趋利避害的手段。很多时候,大家相亲相的并不是眼前的这个人,而是这个人的家庭。你应该看到过不少男生的择偶标准里明确写着‘要求女生是独生子女,父母有退休金’吧。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相亲男女的第一准则都是不让自己有任何下坠的风险。”
方柏霓说的这些,李芳蓉都懂。只是有些时候,她会想自己会是这个功利市场上的例外。
“我这两年的工作经验让我总结出一个规律:很多人相亲时总喜欢给对方设置各种功利性标准,比如户口、收入、学历等等,但反过来希望对方评判自己时只看人品、性格。用物质标准要求对方,却想对方用感情标准爱上自己,这怎么可能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李芳蓉的心跳漏了半拍:我也是这样的人吗?她忍不住反思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相亲,难道自己也是这样双标的人吗?
方柏霓继续说,“其实我也不是反对用物质标准找结婚对象,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我觉得如果把物质标准作为最重要的择偶标准时,就要做好相应的准备:第一,别人也会拿物质标准要求你;第二,以物质标准为基础的婚姻里不要奢求爱情。”
方柏霓的话给李芳蓉一记重击。她隔着火锅的热气看方柏霓,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冷静与冷漠。以前她给方柏霓打了那么多的吐槽电话,几乎每次都对相亲对像诸多指摘,方柏霓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顺着她的话说相亲男的不是。她一度以为那么多次相亲失败均是因为相亲男过于奇葩,没想到在方柏霓心中居然有这样凉薄又疏离的认知。
一瞬间,李芳蓉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躁动。这份躁动让她心里发冷,却又红了脸,甚至额头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李芳蓉压抑着心头的躁动,有些气力不足地问。
方柏霓大概知道李芳蓉现在的感受,叹了口气:“恋爱期的人很固执,择偶期的人很偏执。我告诉你的话,你能听进去吗?”说完,方柏霓无奈一笑。
第29章 酒搭子&吃瓜搭子
那天晚上,李芳蓉感觉自己经受了平生以来最大的震撼。她没办法说清楚这种震撼的来源,可能是对相亲的重新认识,也可能是对方柏霓的重新认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方柏霓时的情形。那时候是春天,万物复苏,人类也进入思春期。李芳蓉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进入爱情事务处理局。一位穿着红色卫衣、蓝色牛仔裤的女生接待了她。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娃娃脸女生就是方柏霓。她个子小小,配上娃娃脸,有种涉世未深的天真感。
那时候的李芳蓉曾因为方柏霓的娃娃脸而认为她不够可靠,但又因为那张娃娃脸觉得她不会骗人。
三个月会员费 12800 元。这个价格在李芳蓉看来不算便宜。虽然这不过是她半个月的工资,但她一向节俭惯了,一想到扫一下码就要支出这些钱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方柏霓好像很懂她的样子,仍旧是甜甜的笑,“蓉蓉,你这么优秀的女性,值得最好的爱情。你现在单身只是因为缺少认识异性的渠道,我们一定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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