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会同意?因为对胡逸凡她一直心怀歉意。季存楷告诉她胡逸凡这十来年都没有再恋爱,三十五六岁了还是单身,这让她的愧疚更加深了几分。或许跟这个素不相识的人聊聊,能请她帮忙带一句“抱歉”给胡逸凡。
岑倩看着眼前坐着的女人,虽然她极力撇清自己跟胡逸凡的关系,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她对胡逸凡有意思。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撇清关系,总之她是为了胡逸凡好。岑倩觉得自己没有来错。
“你想知道什么?”
方柏霓觉得自己是炸了直球人的老巢,昨天季存楷的问题直接干脆,今天岑倩的问题更是直中眉心:他们理工科的人都这么不会拐弯抹角吗?
早就知道跟弯弯绕绕的人交流很难,现如今,方柏霓才发现跟过于直接的人交流也不见得就是容易的事。
方柏霓尬笑,战术性喝了口咖啡,咬咬嘴唇,最终也选择了直截了当:“听季师兄说当年是你劈腿,能问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劈腿”二字,岑倩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两个字可真难听啊!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两个字。现在从方柏霓口中听到,只能说是刺耳。但她又没办法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她劈了腿。
当年她是为了什么劈腿呢?岑倩眯着眼看向远处。可惜这家星巴克太小,小到她的目光只能在不同桌上的人身上流转。高低不一的小餐桌,高脚椅或沙发;拿铁或卡布,还有人喝美式;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或用支架支起的平板,以及扣在桌面上的手机;男的、女的,交谈的、沉思的……在弥漫的咖啡香味和躁乱的咖啡机的声响里,岑倩缓缓想起当年的事。
初秋炙热的阳光,实验室里设备运行的微微噪音,二十几岁跳动的心。实验室的灯照得通明,空调吹得凉飕飕。胡逸凡水灵灵的,正调试一台笨拙的设备,额头渗着薄汗。岑倩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男生不错。导师介绍这是高一届的师兄,厉害得很,研一就发了一篇 SCI。
此后,她就藉着同实验室的便利,有事没事在他面前转,还隔三差五找问题与他探讨。
岑倩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她长得虽然不是顶漂亮,但她娇俏、机敏又有趣,是很多男孩子相处一下就会动心的类型。果不其然,在胡逸凡面前晃了不到一个月,他就暗戳戳地约自己吃饭、散步、做实验。
想起那段时光,岑倩还是忍不住要赞叹一句:真好。只可惜,那么好的时光没持续多久。
第44章 有能力又自信的男人,不需要靠婚姻加持
那段时光算起来也就维持了一个月左右吧。
现在想起来,岑倩怀疑可能那一个月也只是因为她觉得新鲜有趣,所以才会觉得美好。那一个月里,她把注意力放在了与胡逸凡相处的快乐上,以至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相处并没有多少。
但她就是太机敏了,所以很快就能从新鲜感中跳脱出来,进而迅速敏感地发现了这段刚刚开始的感情里的问题——胡逸凡太沉迷实验和科研了,他能分给她的精力和时间大概只有五分之一,不,可能是十分之一。
那时候的岑倩才二十三岁,曾经的恋爱虽然以分手告终,但每一次她都是被环绕、被在意、被捧着的那个。就算她不合心意提出分手,对方也会小心翼翼地哄她回来;等到她铁了心分手,对方依旧会悲悲戚戚地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可是,胡逸凡呢?
恋爱的第一个月,她还能因为新鲜而忽略陪伴的稀少。等到第二个月,她已经开始受不了,开始因为这些小事跟胡逸凡赌气。只是赌气而已,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对胡逸凡直接说出“你能不能多陪陪我”这样的话。她的理念里,只有无能的女人才会向男人摇尾乞怜,祈求他陪伴自己、爱护自己。她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公主,旁人能从她的微表情里读出她的意图。
等到第三个月,陪伴几乎变成了没有。有个项目是跟外校合作的,胡逸凡被导师派去外地,半个月还没回来。她憋不住,终于咬紧牙关问了一句相对直白的话:“这么久不见我,你不想我吗?”
胡逸凡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在视频里说:“这不是每天都可以视频嘛。”
岑倩听着这句话,气得咬牙切齿。还没等她发作,他就接了个电话,用“等会,有个数据有点问题”结束了这次视频。
这是岑倩跟胡逸凡最后一次视频。
挂断视频后,岑倩气急,发誓绝不会主动找胡逸凡。而胡逸凡呢,实验任务重,他经常在实验室待到半夜才回宿舍,自然也就没时间跟岑倩视频。刚开始他从实验室出来还会给岑倩发一句“刚从实验室出来,晚安”,后来就连“晚安”都没有了。
岑倩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就算她跟胡逸凡确定了恋爱关系,身边仍然不乏追求者。其中追得最猛烈的是隔壁实验室的师兄。虽然师兄从来没有说过“做我女朋友”“跟我在一起”这样的话,但从他没话找话的聊天和隔三差五的偶遇中,岑倩敏锐地发现了师兄对她的追求。
一开始,她对这种明知别人有男朋友还要追求的行为表示不齿。可是,胡逸凡的缺位,让她忍不住想从师兄那找一点温暖。即便如此,她依旧保持与师兄的安全距离。在她心目中,师兄怎么能跟胡逸凡比呢?胡逸凡是清新的理想主义者,就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他想做一个纯粹的科研工作者”;师兄却与纯粹、理想毫无关联,师兄身上裹满了世俗气。
胡逸凡的世界里除了实验、文献、论文,大抵就是体育馆和操场。而师兄的世界里,学校社团、同学联谊、院领导的办公室……塞得满满当当。
只是,岑倩很快就发现了理想主义的冷漠与世俗主义的温暖。
在跟胡逸凡冷战的某个深夜,她突然感觉肚子疼得厉害。她住的是四人宿舍,偏偏那天晚上另外三个人都有事不在。她疼得厉害,能想到可以送她去医院的只有师兄。她给师兄打了电话,他很快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并跟 120 的车一起去了医院。
她是急性阑尾炎,立马安排了手术。医生说,幸亏送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师兄在医院陪了整晚,直到第二天她父母过来才离开。后面几天,师兄也抽空就来看她。
她看着连对她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师兄,心想:“可能这才是我想要的。”
但她还是不死心,还是给胡逸凡发了条微信:“你怎么还不如丁师兄关心我?”
一个小时过去了,胡逸凡还是没有回复。又等了半个小时,他才回了一句:“乖,下周我就回去了。”
岑倩看着那句话,忍不住冷笑。他到底有没有看完自己发的那句话?他看不出她在提醒他、刺挠他、吓唬他吗?她想告诉他的是:“有对我更好的人在追我,你再不关心关心我,我就要跟他走了。”他看到的呢?岑倩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躺在病床上,她眼角滑下来一滴泪。既然她的暗示他看不懂,那就给他明示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当天晚上就同意跟师兄在一起了。
方柏霓听得五味杂陈。事实确实是岑倩劈腿,但胡逸凡在干什么?哪个好人会这样谈恋爱?
方柏霓忍不住啐了一句:“他活该。”
岑倩倒是一脸平静,没有因为回忆起过往而伤神,微笑着看着方柏霓:“也不能这么说吧。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冷漠。那时候我太年轻了,太需要男朋友陪了,又不愿意坦白沟通,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用我现在相对成熟的眼光看,他那时候真没那么离谱。除了一进实验室就把所有事都抛之脑后外,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会主动联系我、找我、陪我的。那段时间正好赶上项目快要结题,他忙也是正常的。”
方柏霓看着岑倩,没想到她会这样总结过去这段失败的感情。很多人在分手后会把失败的过错归咎到对方身上,却鲜少会追溯自己的问题。就算把岑倩刚刚讲述的故事放在网上,大概也会引来一堆人对胡逸凡的声讨。偏偏她这个当事人却如此理性。
岑倩被方柏霓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唇角微翘,“我不是在故意装大方,是后来真的想明白了。学生时代还是太闲了,等到工作后,加班、出差多了去了,哪有人能天天陪着你啊?难不成这时候就得让对方把工作辞了?”
方柏霓突然想到了前几天黄霖霖对她说过的话,与岑倩现在的话倒是有分相似。
“前几天我朋友刚跟我说,男朋友如果不关注学习工作,只陪自己,自己反而看不上他。好像跟你刚才的说的差不多是同一个意思。”
“你朋友很成熟啊,应该是有生活阅历的人吧。”
“她啊,才 25 岁而已,但确实很成熟。”
“现在的小朋友比我们那时候可是成熟多了,真好。”岑倩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而又挂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最近几年,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欠胡逸凡一个道歉。我硕士毕业就工作了,后面跟他也没什么联系。本来以为他得结婚生子了,没想到还单着。真希望不是因为我当年的任性给他留下了阴影。”
方柏霓没想到岑倩会这样说,浅浅思考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没法说他一直单身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事留下了阴影,但我确实感觉他现在对恋爱、婚姻十分抗拒应该跟当年的事或多或少有关系。所以我才来找你。”
方柏霓的坦诚使岑倩不由得有了些好感。她毕业后没有按照父亲的要求去留学,而是去了国企工作,她本来就不喜欢科研,也不想继续做下去。在国企,她才体会到了人情世故的复杂,好像所有人都在含蓄婉转、都深谙话外音之道。她的任性在这里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好在父母能提供一些保障,她才能有惊无险地在公司里待了这些年。
当然她也看出方柏霓对胡逸凡不同的情愫。如果真的只是朋友,谁会专门托人约她出来呢?
岑倩浅浅笑着,“其实你今天来找我,我还是挺开心的。希望你能帮我给胡逸凡带一句‘抱歉’,请他原谅我当年的任性。”
方柏霓点点头。
岑倩继续说了下去,“说实在的,胡逸凡真的是很不错的人。当年我那么任性不单单是因为年轻气盛,其实那时候我很不理解他的行为。明明好好抓住我,发几篇能拿得出手的文章,去高校或研究所轻而易举,干嘛非要在实验室里累死累活。”
方柏霓没听明白,瞪大了眼睛看着岑倩。
岑倩赶紧解释说,“忘了告诉你,我爸在这个领域还是挺有话语权的,所以——”
岑倩用一种“你懂的”的表情结束自己的话,方柏霓却干脆愣在了那里。愣怔了好一会儿,她才问:“胡逸凡知道你爸的身份吗?”
“知道。”岑倩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其实丁师兄,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公,我一直觉得他当年追我就是因为我爸的关系。当然,我家也没亏待他。”
岑倩这句“知道”让方柏霓整个大脑失控起来。方柏霓说不好大脑到底是怎么了,总之她感觉后脑勺的皮肤都揪紧了。她不懂,不理解,不明白!虽然胡逸凡现在的工作也不差,但明明可以通过恋爱婚姻轻松获得更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他甚至都不需要费心追岑倩,他只要多分一些时间给她就好了呀!这比没白没黑地待在实验室容易多了吧!
胡逸凡是怎么想的呢?他都知道岑倩父亲的身份了啊!
岑倩看出了方柏霓的震惊与不理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正常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可是,他是胡逸凡啊。他的理想是做一个纯粹的科研工作者,所以他心里想的是如何把科研做得更好,而不是给自己找一个更好的归宿。”
“他现在应该也算得偿所愿了吧。季师兄给我发微信后,我专门去查了一下他这几年发的文章,确实很牛,算是这个领域很优秀的青年人才了。过几年应该就能拿个‘杰青杰青:“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是一种荣誉称谓。获得此称号的学者在其研究领域有显著的学术成就和影响力。’之类的头衔吧。”岑倩感觉咖啡凉了,在嘴唇上抿了抿,就放回了桌上。
“有能力又自信的男人,不需要靠婚姻加持。但很少有这样的男人。”岑倩冲方柏霓一笑,“胡逸凡恰好就是。”
方柏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她居然感觉岑倩在对她说:“这样的男人,不要错过呀。”
方柏霓掐了自己的手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想什么呢?胡逸凡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冲岑倩笑一笑,态度模棱两可。
咖啡喝得差不多了,岑倩看了眼手机,已经过了四点半。方柏霓立马会意,“耽误了你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家里孩子小,我跟阿姨说好的一个小时就回去。不好意思,有点仓促。后面有什么问题,你随时可以找我。”
岑倩笑得很幸福。方柏霓想她的幸福可能是因为想到了孩子,但也可能真的是她婚姻幸福吧。当年费心费力追到她的丁师兄应该对她也不错吧。
看着岑倩离开,方柏霓想,就算没有父亲的这层原因,应该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的。
第45章 她(他)自作多情了?
方柏霓是个急性子,她很想立刻就约胡逸凡聊聊。但她又没想好怎样跟胡逸凡说这件事。
直接告诉他“我约你前女友了,我知道你们之前的事情了”?这肯定不可以。毕竟说起来当年胡逸凡是被戴了绿帽子。呸!戴什么绿帽子!不过是一场年轻气盛的任性闹剧罢了。
但与岑倩交谈后,方柏霓打心底里理解胡逸凡对感情之事的抗拒了。一个顺风顺水惯了的人,内心里总会带着点骄傲,偏偏在人生第一次动情的时候栽了这么大跟头。这事搁很多人身上大都过不太去吧。更何况,胡逸凡跟岑倩同实验室,共同好友那么多,这简直就是官宣型“我被戴绿帽子”了。
一想到这,方柏霓忍不住为胡逸凡心疼。二十出头的年纪啊,青年人的孤傲、敏感、脸皮薄,他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呢?
心疼归心疼,方柏霓对二十几岁胡逸凡的直男思维、不体贴行为还是很不屑的。二十大几岁了,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怎么就不能浪漫一点呢?说来说去,也算是他活该吧!
仰面躺在床上的方柏霓思绪乱飞,但终究没有离开胡逸凡。在她腹诽胡逸凡不体贴、不浪漫时,一束喜人的白色小雏菊却悄悄攀上她的心头。
那束小雏菊啊,在办公桌上热闹了好久。那束小雏菊啊,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的花。那束小雏菊啊,是胡逸凡送给她的……
想到这,方柏霓的神经被不知名的情绪电了一下,让她整个人“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那么不浪漫、不体贴的胡逸凡,居然给她送过花!
方柏霓感到心头发烧、脸颊发热,大脑里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胡逸凡不会喜欢我吧?
这个念头不出现还好,一出现,方柏霓就愈发觉得整个人烫起来!那种“烫”来自自己这匪夷所思念头带来的不好意思,也来自“万一这是真的呢”的期待。
方柏霓沉浸在这种“烫”里不能自拔,幸好室友喊她出去吃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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