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廖慧的离婚,方柏霓和黄霖霖其实都有一些遗憾、不解、惋惜。就在不久前,廖慧与章炜宁还是她们认为的模范夫妻、典范爱情。她们以为廖慧和章炜宁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如今,怎么就突然离婚了呢?
廖慧从来没有在她们面前表现出失落和悲伤,但是她们大概都能猜到廖慧的内心深处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平静。带着这样的想法,两个人都有些放不开,生怕惹得廖慧伤心。
廖慧看出了方柏霓和黄霖霖的心思,便自己把话题挑开了。
“说实话,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离婚。身边有朋友离婚的时候,我还暗自庆幸。没想到,这事早晚还是轮到自己头上了。”
廖慧给自己倒上酒,抿了一口,继续说:“嘿,你们猜怎么着?原来也没那么难啊。刚开始确实难受,难受得我天天晚上跑去朝阳公园吹冷风,真应了林忆莲那首歌了,‘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但是吹着吹着,就好了。恋爱结婚前,咱不也是一个人嘛,也没耽误吃喝玩乐。现在就是回去了,吃喝玩乐也不能耽误了。”
方柏霓见廖慧如此想得开,暗自佩服。与廖慧比,她大概还是脆弱了一些吧。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她还是很快给自己找了借口: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坚强。
黄霖霖没方柏霓这些暗沉的小心思,她只管倒了酒,直了直身子,越过茶几与廖慧碰杯:“慧姐,不管过去怎么样,反正过去了,咱们都往前走。”
廖慧也举杯与黄霖霖碰了一下,爽朗一笑:“就是,过去的都过去,咱们得往前走着。”
见方柏霓无动于衷,廖慧提醒她:“方,你不陪一下?”
方柏霓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摸过酒瓶,给自己倒上酒,也加入到碰杯的行列里。
三杯相碰,叮叮当当。
黄霖霖没着急喝酒,却撇着嘴奚落方柏霓:“感觉方姐不屑跟咱们喝这一杯,都不主动来碰一下。”
“可不就是。小方是嫌咱俩没心没肺,还是想沉浸在过去不出来?”廖慧促狭地看着方柏霓。
“这都什么呀?”方柏霓被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自顾自把酒杯送到了唇边,“你看我都干了,够诚意吧。”说完酒杯倒过来,证明自己喝的一滴不剩。
廖慧和黄霖霖见状,笑了起来,也举杯干了。
廖慧早就摸出了方柏霓和黄霖霖的酒量,虽然方柏霓的酒量还不错,但比不过黄霖霖。而且方柏霓喝酒比较急,很快就会上头。上头后的方柏霓比清醒时话多。在上头到醉酒之间挖她的心事,大概是最容易的。
连干三杯,方柏霓大概已经有点要上头了。廖慧想。
“霖霖最近恋爱谈得咋样?”廖慧边倒酒边问。
黄霖霖边撸串边回答:“挺顺利的。不得不说,博士小哥哥又聪明又上道。元旦那次旅行失败后,春节期间的云南行安排得那叫一个明明白白。”
黄霖霖的甜蜜恋爱,廖慧和方柏霓早就在朋友圈围观过了。廖慧把话题引到黄霖霖身上,不过就是找个由头再提一杯。
“真不错。再干一杯,祝霖霖恋爱甜甜蜜蜜。”
黄霖霖会意,立即举杯。方柏霓感觉今天喝酒的节奏有点奇怪,但那两个人都举起了酒杯,她也只能跟着举杯。
又是一整杯下肚,方柏霓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虽然她平时喝酒就急,还被胡逸凡称作“莽”,但也不至于这么莽啊。更何况,她平时喝的酒大都度数在十度以内,今天的红酒度数有 13.5 度。
方柏霓只觉脑袋有些晕,应该上头了。她揉了揉脸颊,又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绵软地说:“姐妹们,咱们慢点喝啊。喝这么凶,一会儿该醉了。”
廖慧从方柏霓潮红的脸上看出她已经开始上头,笑着给她倒了一杯,“今天不是高兴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高兴的时候千杯不醉,不高兴的时候才会一杯就倒。”
“方姐,难道你不高兴啊?”黄霖霖这个小机灵鬼,见缝插针地问道。
“没有不高兴啊。”方柏霓被两人的一唱一和搅得有些迷糊。
“没有不高兴,那就是千杯不醉。我们再来一杯。”话没说完,廖慧已经举起了酒杯。
又是一杯下肚,方柏霓已经彻底上了头。
方柏霓的上头是大脑的轻度眩晕与脑细胞的十分活跃并行。在三人过去多次的喝酒经验里,方柏霓总会在上头之后格外活跃,说许多话,聊很多事。而且,会知无不言。
廖慧见时机已到,朝黄霖霖挑了挑眉。黄霖霖会意,试探着问了一句:“方姐,你怎么不谈恋爱啊?”
方柏霓已经给自己倒上了酒,一手抓着酒杯,一手撑在茶几上,悠悠地轻啜一口,悠悠地回答:“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嘛,我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那你对胡逸凡感兴趣不?”黄霖霖继续问。
“胡逸凡啊——”方柏霓顿了一下,“他是我的客户。”
“他追你,你为啥不同意?”
“他追我,我就得同意啊?”
“你觉得他哪里不好呢?”
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黄霖霖已经点开了与胡逸凡微信聊天界面的“按住说话”。
“他啊,”方柏霓想了想,“他能有什么不好呢?他哪里都好。”
“那你为什么不同意跟他在一起?”
“他就是太好了。”方柏霓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像是在发泄。
“这话怎么讲?”廖慧插了一句。
方柏霓又猛地喝了一口酒,喃喃地说:“不想讲。”
“你是不是以前谈恋爱谈出阴影了?”廖慧觉得方柏霓现在的状态,再试探一下应该就要问出来了。
第57章 门当户对的爱情,就稳固吗?
方柏霓被廖慧问的愣了一下。酒精让她的脑细胞过分活跃,却逐渐失去理性的克制。于是,她在愣了一会儿开口说:“阴影谈不上,顶多是长了些见识。”
黄霖霖伏在茶几上,眼神炯炯地盯着方柏霓,“什么见识呢?”
方柏霓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撑着脑袋,目光定格在天花板上。什么见识呢?一种很深刻的见识。算是她人生的分水岭,是她从天真少女走向成熟的第一步,是她对社会和人类有进一步认知的启蒙。
这种启蒙要感谢一个人,一个男人。
王钦,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方柏霓的世界里已经消失了六年,但却早就刻在了方柏霓的心上。每次想起这个名字,旧年的伤口就要疼痛上一阵子。
但你要问方柏霓恨不恨王钦,她一定会告诉你:不恨,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没有立场恨他。
不恨是方柏霓这六年来学会的最强大的本事。
六年来,方柏霓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王钦”这个名字,但她又忘不掉这个名字。忘不掉当然不是因为爱或恨,只是因为那是一节深刻的启蒙课。
今晚,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也可能是一身睡衣的缘故,方柏霓竟在沉默了片刻后开了口。
“你们觉得最坚固的爱情或婚姻是哪种?”方柏霓悠悠地问。
廖慧和黄霖霖没想到方柏霓会突然这样问,满脸狐疑地看着方柏霓,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方柏霓也没想让她们回答。她自顾自地给出答案:“我觉得没有哪种爱情或婚姻坚固。”
红色的液体又被方柏霓吞下一大口。那一口太多,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
“我们做这行的,说实话,真的相信爱情吗?你们也看到了,那一堆男男女女来咱们这找对象,哪一个不是房子车子票子一箩筐的要求。咱们的工作是干什么呢?”方柏霓停顿了一下,迷离的眼神从廖慧的脸上游移到黄霖霖脸上,随后又望向墙角,“做连线题。把同等条件或符合条件的人连在一起。连线的唯一标准就是条件匹配,哪有什么狗屁爱情。”
方柏霓的这些话让廖慧和黄霖霖都僵在那里。
廖慧还记得方柏霓刚做这行时,会真情实感地给客户分析相亲失败的原因、相亲男女存在的问题等等,惹得客户一肚子牢骚。她一度认为那是因为方柏霓太过天真,现在想来大概不是天真,是太过理智。
当一个人对待感情问题足够理智时,也会容忍不了其他人心存幻想。
方柏霓到底经历什么事呢,会让她有这样的认知?
廖慧越发好奇。
在酒精的麻痹下,方柏霓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不待廖慧提问,她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的人不是都鼓吹门当户对嘛,说什么只有门当户对才能平等相爱,才能结成稳固的婚姻关系。可是,什么是门当户对呢?”
方柏霓挪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处于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是父母职业一样、家庭存款一样、家里的房子套数和面积一样、开的车子同价位,俩人的学历一样、收入一样吗?”
“唯物主义辩证法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是变化的。所以‘门当户对’也是变化的。这一时刻的门当户对不代表下一刻也门当户对。万一有一方发生了变化,门当户对就不存在了。”
方柏霓的酒杯里已经没有酒了,她伸出胳膊去拿醒酒器。醒酒器里也没酒,她又去抓酒瓶,一个没拿稳,酒瓶差点倒下。幸亏黄霖霖及时伸手抓住了摇晃的酒瓶。黄霖霖给方柏霓的酒杯中加了些酒,方柏霓冲她笑了一下,说了一句“谢谢”。
“我说到哪了?”方柏霓握着酒杯,没有着急喝酒。
廖慧赶紧提醒,“说到‘万一有一方发生变化,门当户对就不存在了’。”
“对对对,就是这。”方柏霓咧嘴一笑,接着说下去:“你们看过《女驸马》吗?黄梅戏,还拍了电视剧,黄奕演的。里面就是两家本来门当户对,所以订了娃娃亲。后来男主家里遭了难,门当户对就不存在了,女主她爹就不让女主嫁给男主了。除了《女驸马》还有好些其他戏,哎呀,想不起来名字了。但是这些戏里大都演的是男主家遭难,女主家里反悔。可是,咱们的女主多坚贞啊,历经千辛万苦,一定要跟男主成亲。”
“这算是对女主高洁品质的赞扬呢,还是用这些旧本子对女主进行道德绑架呢?”方柏霓歪着头,好像在提问,却又顾自往下说,“为啥不写女主家里遭了难,男主不离不弃?因为啊,这些是男人写的戏本子,他们才不会让自己吃亏呢。就算他们对女主不离不弃,大概率也是让女主做个妾。他们得留着正妻的位置去给自己找个有权有势的老丈人。”
廖慧和黄霖霖听得有点云里雾里,不是问她以前的恋爱经验嘛,怎么扯出来这么一套漫无边际的理论呢?
黄霖霖反应快,问了一嘴:“方姐,是不是你家有了变故,你前男友就跑了?”
方柏霓冲黄霖霖嘿嘿一笑,“对呀,跑了。”
所谓“跑了”,是真的跑了。王钦就是在方柏霓家有了变故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方柏霓与王钦是大学同学。方柏霓是人文学院的,王钦是计算机学院的,两个人都是校学生会宣传部的成员,所以大一就认识了。配合工作了两年多,到大三要退出社团的时候,方柏霓问王钦:“我还挺喜欢你的,要不我们谈个恋爱试试?”
那时候的方柏霓活泼爽朗,还写一手好字,承包了宣传部所有对外的宣传栏。王钦本就对她有好感,只是那时候喜欢方柏霓的男生多,他就一直没敢说。等到方柏霓把窗户纸捅破,王钦立即表示:“行啊,那我们就开始谈恋爱吧。”
大四一年,毕业三年,方柏霓与王钦的感情一直很好。他们一起走出校门,一起找工作,在南四环那边租了一个开间。那几年刚好赶上互联网大潮,两个人一个去了大厂做了研发,一个去一家中型企业做了运营。虽然加班多、压力大,但总算顺风顺水。
毕业第四年,方柏霓 27 岁,王钦也 27 岁。他们已经存了一点钱。王钦对方柏霓说:“咱俩也谈了五年多了,要不让双方父母见个面,聊一聊咱俩结婚的事?”
方柏霓当然愿意。甜蜜恋爱的最好结局不就是王子公主幸福地进入婚姻吗?如今,王子提出婚姻的打算,公主必须全力支持。
双方父母见面的地点选在了北京。王钦点了一家淮扬菜馆的包间,极为隆重地让双方父母见了面、谈了话。
王钦父母的想法是,俩孩子虽然都没有北京户口,但是也马上就满五年社保了,王钦父母出 50 万,方柏霓的父母出 40 万,再加上王钦和方柏霓的存款,在北京首付一套小两居。王钦父母多出的那 10 万,就算是给方柏霓的彩礼。至于嫁妆不嫁妆的,就无所谓了。
方文正和李海萍听完王钦父母的提议,心里有些不痛快。李海萍借去卫生间的由头把方柏霓拉出去聊了聊。
“小霓,王钦爸妈这个想法,你同意吗?”
那时候的方柏霓正陷入爱情无法自拔,一脑门的就是要跟王钦结婚,“妈,我觉得这个想法没啥问题。北京跟咱们老家不一样,房价高、压力大,指望一个人买房、供房不现实。再说了,王钦对我那么好,我理应跟他分担一下。”
听女儿这么说,李海萍也不好再说什么。这几年,王钦也去过几次方家,确实对方柏霓很不错。方家虽然算不上有什么钱,但凑一凑拿出 40 万来给女儿买房倒也不是大问题。
李海萍回到包间,跟方文正偷偷说了方柏霓的意思。方文正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只是说:“我们就小霓一个女儿,家里所有的东西肯定都是给小霓的。但是结婚毕竟是大事,我们得考虑考虑。”
那顿饭吃完,方柏霓送父母回酒店。父亲问她:“王钦家这么做,你真不觉得委屈?”
“这有啥委屈的?他爱我,我爱他,我们的感情是平等的,不能用钱衡量。”方柏霓义正严词地对父亲说。
方文正做了一辈子小学语文老师,虽说五十几岁了,但总归一直混在孩子堆里,心思也就单纯了些。李海萍被方文正宠了大半辈子,也没什么心机。听方柏霓这样说,也就都放了心。过了两天,就答覆王钦的父母说同意他们的提议。
方柏霓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事情就这样顺利发展下去的话,她可能早就跟王钦结了婚、生了娃,在漫长的婚姻生活里被怎样对待、变成什么样子都未可知。一想到这,她又有点庆幸,上天在这个关键时候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方文正从北京回 M 市一个月后被李海萍催逼着去了医院。他早就隐隐觉得腹部疼痛,但没有特别疼,所以就一直没当回事。从北京回来,恰好学校组织体检,体检报告显示他的癌胚抗原有点高。李海萍着了慌,威逼利诱地带他去了医院。
肿瘤科的医生看了一眼体检报告,嘴上安慰说癌胚抗原只是一个指标,不能就此确定患癌,但还是迅速开了 CT、核磁和穿刺。一整套检查下来,方文正确诊胃癌,但好在是中期,没有扩散。
方柏霓接到母亲的电话,火急火燎地从北京跑回来。那时候方文正已经躺在医院挂水做化疗。
方柏霓是被父母宠爱的独生女,李海萍是被老公呵护的小女人,方文正才是方家的顶梁柱。在方文正的病房外面,方柏霓和李海萍泪水涟涟,谁都想不出话来安慰对方。
40/44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