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月死死地盯住他们,牙关都在颤抖。
她也曾猜想过自己不会那么容易被放出孟府,却也未曾料想益阳公主为了他的儿子泉下不孤单,竟要自己下去与他作伴。
她虽感念孟舒安对自己的好,可是决计到不了要殉葬的地步,是以让她去死,她绝对不从。
宋朝月被逼得一步步后退,花咏就带着人不断靠近。
她想要冲出门去,却被花咏身后的几个老妇拦住。
宋朝月深知,自己若是被困在这个院中,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一个死字。
她被锢住了手往前走,突然碰到了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她顺手抄起那物件就往抓着自己的老妇头上一砸,那老妇因疼痛瞬间就松开了手。
宋朝月也借此得了机会推开门往外冲。
“快把人给我抓住!”花咏大喊一声。
宋朝月不知疲倦地往外跑,寒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冬日御寒的斗篷也被落在了屋中。
府里有下人见到,都觉得古怪,不过在见到后头跟着的花咏后,便纷纷转过了头去,不敢再看。
在这个国公府,见花咏如见益阳公主,她所言所举皆是益阳公主之意,而今她要抓二夫人,虽不知为何,但还是不要多看多嘴的好。
“救命啊!救命啊!”宋朝月边跑边喊,孟府整个后院都是她凄惨的喊声。
而更令人心寒的是,此时此刻竟无一人愿意站出来帮她一把。
她一股脑往前跑着,想着若能跑到前院去,能见到前来吊唁的宾客们,或许就能有所转圜了。
然在穿过自后院到前院的花园之际,从旁边的小道里竟突然走出一个人,宋朝月埋头前冲之际撞到了她身上,两人就这般一同跌坐到了地上。
“哎呦,那个不长眼睛的撞我!”
是孟文英!是她!
宋朝月来不及顾及身上有多痛,求生的本能使她抓住了孟文英,“文英,你救救我,救救我,有人要取我性命……”
起初孟文英被撞得脑子都还没有回过弯儿来,听到宋朝月不断重复说救救她后,才慢吞吞意识到,这府中就有人要她的命。
她站起来,像一只威武的狮子四处看着,大声喊道:“是谁,是谁在作乱,给我滚出来。”
花咏也带着人赶到,在见到孟文英的那一刻,她顿觉有些大事不妙。
“小姐,二夫人突然受了刺激,神智有些不清了,让小的带夫人回去吧。”
这话在宋朝月听来尽是胡诌,可是孟文英不了解情况,她看了眼宋朝月,又看了一眼花咏,一时竟不知该听谁的。
“来人,把二夫人带下去,好好歇息吧。”
花咏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作势就要上去抓宋朝月。
宋朝月的手死死抓着孟文英的腿,她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必定殒命,这是她仅剩下的机会了。
孟文英还在踟蹰着,在见到宋朝月那绝望的眼神时,突然想起孟舒安曾对她说的话,“文英,往后你要对你嫂嫂好些,她嫁给我,已属不易,你要待她像待我一样好。”
她突然辨清了局势,无论宋朝月是否受了刺激,亦或是真有人要她性命,此刻她信任自己,就应当留她在自己身边。
“你们都下去吧,嫂嫂我会照顾。”
花咏拧起了眉,想来大事不妙,可不能让文英小姐知道她的母亲要毒死宋朝月送她去殉葬。
“文英小姐,您瞧,二夫人着疯疯癫癫的样子,我怕她伤到您,您还是让开吧。”
孟文英看着花咏的眼神越来越警惕,就算是要照顾,也该是叫宋朝月的贴身婢女那个叫阿罗的来,为何母亲身边的花咏会如此上心。
那么眼下,就只会有一种可能,母亲是真的想要宋朝月的命。
她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感觉自己的背脊像小时那样被他撑住,她必须得护住这个嫂子。
“我若是不让呢。”
花咏见孟文英毫不让步,只能用上了最强硬的手段,领着人上前来就要将两人分开。
“来人啊,救命啊,阿爹——高瞻——小令——”她将自己身边人的名字尽数喊了一通,然这群人不知道都怎么了,紧要关头一个都不在自己身边。
眼瞧着花咏一步步走近,孟文英护着宋朝月不断往后退,警告说:“你们别过来啊,别过来!”
警告却是无用,花咏是下了决心要带走宋朝月的。
孟文英抱着宋朝月的手指头正一个一个被掰开,她疼,可是也不敢松手,她怕她一松手,这人就真的没了。
十个手指头一个一个被掰开,宋朝月被花咏抓着手腕一把拉了过去。
“你们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样做,有没有人救命啊!”孟文英已经急出了哭腔,可就是无人应声,原本处处是人的府邸,如今却成了一处死寂之地。
在宋朝月即将消失在她视线中的时候,便见一人从不远处屋檐上一跃而下,三下五除二将那群没有功夫的老婆子踢翻在地,顺带将宋朝月夺了回来。
“三表哥!”
孟文英一喜,立马挣开的钳制住自己的仆从,朝他们那处跑去。
在这冰天雪地里,宋朝月又惧又冷,整个人的嘴唇都发乌了。发丝也凌乱不堪地粘黏在惨白的脸上,整个人活像从一池冰水里才将捞出来。
皇子在前,花咏等人自然不再敢造次,只是卑躬同褚临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跟孟文英所言的那番说辞。
褚临不复平日里待人温和的模样,紧抿着薄唇,目露不悦,他从腰中拔出了剑架到花咏的脖子上,威胁说:“你再说一遍?”
花咏便再不敢妄动了。
被揽在褚临怀中的宋朝月正在不停地颤抖,褚临低头,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心疼,将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脱下,盖到了她身上。
随后对孟文英说:“带她去你院中!”
孟文英赶忙走上来带走了宋朝月,走时还不忘回头观察,生怕又有人扑上来。
褚临站在雪地里,花咏问他,“三殿下,这是您的姑母益阳公主之令,难道您要违背其意吗?”
褚临不在乎地笑了笑,“花咏,我想你应当是老了,许是忘了,宋朝月而今已经不是孟家妇了。舒安已经写下了一纸和离书,你方才应当是撕毁了一份,不过嘛……我这里还有。”
“哦!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封舒安亲笔所写关于宋朝月的遗信,你可要我念予你听一听?”
花咏的脸色愈发难看,接过孟舒安的遗信,看了又看。
她将此信收下,弓腰抱歉,“今日冲撞了三殿下,还请三殿下赎罪,小的会去回禀公主,还望殿下将今日之事保密。”
“你且去,不过还请转告姑母,莫要不顾及舒安的遗愿。”
花咏应是,步履加快朝着主院走去。
这花园中一下又安静了,褚临打了个响指,仰头看向西边的墙头处,“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儿。”
院墙之后,轻盈地越过来一个人,孟祈站到了褚临跟前。
见他,褚临出言问说:“你可真能躲,我若不来,你要到几时出手?”
“殿下何故觉得我会出手呢?”
褚临拍了拍他的肩头,竟没有片刻迟疑,“舒安也给你同样的东西不是吗?”
孟舒安想得很是周全,他不仅给了宋朝月一封和离书,还给了褚临和孟舒安一份以及留下了自己的遗言。
孟舒安知晓,自己的父亲与妹妹全然拦不住母亲,是以将宋朝月的安危托付给了二人。也只有这两人,能有本事阻止他那因自己变得性子极端的母亲。
其实连褚临都不知道,孟舒安其实还给了孟祈另一样东西,另一样,让人诧异之物。
第20章 回家
孟舒安于正月初九下葬,那一日笙歌城的冬雪总算是停了。
宋朝月在孟文英的陪伴下,前往须臾山,亲眼瞧着孟舒安的棺桲被埋进了那深黑的泥土之中。
山上隆起了一个土丘,前面的石碑上写着孟舒安的名字。
他自此便要一个人留在在这须臾山,待到开春,万花盛放,他亦转世轮回。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回了笙歌城,宋朝月独自一人回了逸仙筑中,她静坐在屋中,等着有人前来。
她知孟舒安所留遗书,也知益阳公主应当不会再要取她性命,接下来,只能听凭益阳公主安排了。
命运之门被叩响,花咏一人站在外头,对宋朝月又是一副恭敬模样,仿佛前些时日给面前人灌鸠酒根本不是她。
“二夫人,奴婢能进来吗?”
宋朝月不吝看她一眼,“有什么话就站在那处说吧。”
花咏紧跟着开口,“公主希望您能择日前去白渠庵修行。”
宋朝月想都没想的应了一声好。
这倒是叫花咏有些诧异,她本以为宋朝月是想回泗水的,起码会据理力争两句。
“那便成,待您收拾好后,自行择日启程吧。”
花咏轻松完成了主子交给的任务,却不知道宋朝月有多想离开这个囚笼,即便是被送去了尼姑庵,她也心甘情愿。
更何况,她也不会一辈子待在那里。
花咏禀完话后去同益阳公主回了信,益阳公主还是一副颓唐模样,听这消息,长吁了一口气。
自从那日花咏回来将所见所闻讲予她听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侄儿总不时地提及宋朝月的名字究竟所为何。
她全然不能接受褚临对宋朝月有意这件事,她认为这是褚临对儿子的背叛。
她在看完孟舒安遗信后,本欲放宋朝月归去母家,可褚临这一举动,属实让她害怕。
他与孟祈一般的年纪,也还未娶妻,益阳公主恐他一时兴起,要将宋朝月纳入府中。到那时,此事便会成为皇家的一桩笑柄。
兄继弟妻,为世俗不容。
所以她决定将宋朝月送去白渠庵,待到褚临渐渐忘了她,便趁机送她回家。
她以为,男人总是见异思迁的,可在此后的很多年,才一点点认识到了褚临对于宋朝月的偏执。
在花咏告知此事的第二日,宋朝月就领着阿罗迫不及待地出了孟国公府。
待在这里的每一个昼夜都令她窒息,她急切地要逃出去,即便是那鲜有人至苦寒的尼姑庵,也并无不可。
一架小小的马车载着主仆二人驶向城外——离笙歌还有一个时辰车程的夕照山。
出了城,宋朝月不怕冷似的掀开了车帘,她嗅到了冰凉雪水混杂着草木的香气,沁入心脾,在吐出一口气,心中的郁结仿佛也随之消散了许多。
马车行了不知多久,车夫拉住了缰绳,对着车帐内的宋朝月说:“贵人,夕照山已到。”
一听这,宋朝月没等马夫拿来脚凳,一个人腾一下跳下了马车,阿罗想扶都来不及。
马车夫将两人送到山脚下就走了,在见到马车逐渐消失在雪幕里后,宋朝月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前方大喊:“我自由了!”
不远处林中的鸟都被她的声音惊起。
她背着简单的包袱,迈步往夕照山上窄小的石阶上走去,脚步都变得轻盈。
没走几步,再穿过一片林子,这白渠庵便到了。
宋朝月微眯眼望去,可以瞧见有一个着缁色衣裳头戴僧帽的姑子在等着她。
她朝宋朝月挥挥手,宋朝月也回以笑颜。
她走出来迎宋朝月,顺势接过了主仆二人肩上的包袱,领着她们往庵里走。
宋朝月与阿罗相视一笑,这地方的人看来是好相与的。
“你们二人往后就住在这东厢房之中,有何需要,尽管来寻贫尼。”
她的话不多,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完就要走,宋朝月喊住她,问道:“不知师太法号为何?”
“贫尼秋白,二位往后唤我此名便可便可。”
她走了,走时还不忘带上屋门。
屋子里的炭火已经被提前点燃,她们主仆二人所需的衣物被衾也早已预备妥当。
四周都静悄悄的,不似国公府地处闹市那般吵闹。
宋朝月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又重回了之前在岱州的日子。
青山绿水相伴,成日里喂鸡养鹅,夏时还能去小溪里踩水,那日子,好不自在。
没了在国公府的规矩,宋朝月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如同一条小蛇在榻上蠕动。
阿罗见状,眉眼笑得弯弯,也同宋朝月一般高兴。
不过她有一疑问,她们难不成要一辈子待在这尼姑庵吗。
宋朝月听她这句话,轻轻拧了下她的鼻头,戏谑说:“怎么,不喜欢这儿啊,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啊。”
阿罗支支吾吾的,“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想回泗水去。”
宋朝月揽住了阿罗肩头,同她说:“你等着吧,咱们很快就能走的。孟舒安母亲既然已经决定放过咱们,想必也不至于将咱们两个女子丢在这夕照山上一辈子。等到时寻个好的时机,自然也就让我们走了。”
阿罗也不明白自家小姐是如何揣测出公主的心意的,不过既然小姐这么说,想必是没错的。
其实阿罗又猜错了,这不是宋朝月猜的,而是她实打实听来的。
在她走的前一夜,孟文英来见了她,她将从母亲那处偷听来的尽数告知了宋朝月,要她宽心,是以宋朝月如此轻松到了这白渠庵来。
很快,她就又能回泗水城了,还能见到父母亲与阿弟,这怎能不让人雀跃呢。
说来她们是来尼姑庵修行的,其实并不随庵中之人早起修行,只是暂住于此地。
成日两人没事儿就出去爬爬山,看看雪,后山有几株红梅,在师太的准允下她们还摘来了几朵放置于屋内,一进屋便可以闻到一股清香。
她们在山上过着隐于世外的生活,丝毫不知此刻孟祈已经依御令赴边州任职。
他们要去遂州,紧邻着充州,却比充州更远。
而今孟祈没了广闻司的官职,身边再无他人,就只能带着孟梁一同赴任。
他们一人一马离开笙歌城,在到达夕照山时,孟梁冷不丁开口问说:“主子,这山上好似就是白渠庵了,您可要上去看一看。”
孟祈勒住马缰绳,冷眼睨他,“我去看什么?”
“看宋朝月啊。”
此言一出,见主子那表情,孟梁便知自己又说错话了。自家公子既然如此注意这宋小姐的行踪,那上去偷偷看一眼她在做些什么又有何不好。
前世既然被人家所杀,更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何苦露出那种眼神,像要吃人一样。
“驾——”
孟祈不愿再搭理孟梁,一个人骑着马朝前去了。
孟梁在后面大喊:“主子,您等等我,莫要生气嘛。”
他的声音在这山间回荡,宋朝月正在白渠庵院子里透气,隐隐约约听见有男人的声音,还以为是山间劳作的农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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