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褚临一直在热络地同孟祈说话,对方不时附和两句,很快便到了国公府。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了三皇子,兴高采烈跑进府里去通禀。
一时间,阖府上下都知道三殿下前来的消息。
率先出来迎的是孟家女儿孟文英,她的皇子表兄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会像三表兄一般时常来看望父母亲,关心她们兄妹。
也正因此,她的母亲益阳公主最喜欢自己这个子侄。
褚临是这家中被所有人都喜欢的贵客,而孟祈却似乎无关紧要。所有人都走了,他冷落在原地,不过这样的情形他也早已习惯,转身准备离开之际,突听身后一声唤:“大哥!”
迎面跑来了一个身着藕粉衣裙的女子,她笑得甜甜的,站在不远处朝孟祈挥手。
“大哥,舒安想请你去逸仙筑坐一坐,不知你现在是否有空?”
孟祈瞧着那张如灿阳般的笑脸,熟悉却又陌生。本欲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是没说出来,他确实许久未曾去了。细细算来,自己已经快一年没有迈入过他这二弟的院子了。
一进逸仙筑,他就发现这里变了许多。院中央的棋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架秋千。原本只有葱郁草木的院子也种上了不少花,五颜六色,如今正开得肆意。
孟舒安被广德扶着站在屋门前迎他,见他面色苍白,如今已是春末,他仍穿着厚冬衣,孟祈没忍住轻斥了一句:“快进去,别着凉了。”
孟舒安眼中带笑,说无碍。
兄弟二人在烧着炭炉的屋内说话,宋朝月则坐在院中秋千上,闭眼感受着春时的和煦微风。
可风却带不走她的愁绪,她想泗水城了,想她那在城北一隅只有两进院的家,想家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处景。不知不觉,眼眶湿润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又萌生出了脆弱,宋朝月睁开眼,口中吐出一口郁结的浊气。她在心中再三警醒自己在外面不比得在家,无依无靠,要坚强些,休要软弱。
于是她伸手擦了擦眼,手刚放下,就见逸仙筑又来了客人,前头那位自己则从未见过。
跟在那人身后的是孟文英,她试探着问:“文英,这位是?”
“是三皇子殿下,还不快快请安。”
宋朝月习惯于孟文英的冷言冷语,直接忽略,大大方方朝褚临行礼问好:“见过三殿下!”
“不必多礼,你就是舒安的夫人吧,说来我前些时日忙,未能来你二人的婚仪,这是给你和舒安的新婚礼物。”
褚临说出,从怀中掏出了一对色泽透亮的蝴蝶玉佩递给了宋朝月。那块玉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孟文英一见,露出了些许鄙夷神色,觉得三皇子将此物送小门户出生的宋朝月简直是暴殄天物,宋朝月也因其贵重推拒着不肯接受。
可无论怎么推辞,这一对玉佩还是被硬塞到了宋朝月手中,她也只得无奈说谢。
赠玉佩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然褚临却突然变脸,神情严肃地回头看着孟文英,说她方才待自己嫂嫂无礼,要她道歉。
孟文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最后在褚临威慑下不情不愿道了歉,然后生气跑出了逸仙筑。
宋朝月强忍着没有笑,心里尤为痛快,这没礼貌的小丫头终于有人收拾她了。
不过她却不敢表现出来,甚至还故作大方地说:“文英还小,我这做嫂嫂的自是不能同她置气的,还望三殿下也莫要生气。”
听着她说话,褚临一时愣了神,他甚至有些逾矩,一直盯着宋朝月的眼睛,仿佛想从里面看出什么东西。直到前头有人一直唤他,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进了孟舒安的屋子。
宋朝月被盯得脊背发麻,觉得这三皇子好生奇怪。在褚临进去后,就忙不迭进了自己的屋。
屋内干干净净的,还有一条长长的琴案摆着她自充州带过来的跟了她十余年的琴。
她皱眉坐在了琴案边,陷入沉思。阿罗原本在清理窗沿,见自家小姐这般,双膝并拢跪坐在她旁边问可是发生了何事?
宋朝月缓缓扭头看她,“你今日可有看见那宫里来的三殿下?”
阿罗摇头说未曾,不过听府里的下人说,这位殿下很好。
“很好?哪儿好?”宋朝月迫不及待地追问。
阿罗答不上来,只说大家都说那人好,想必定是不错的,方才不还替小姐教训了文英小姐吗?
宋朝月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在屋里没坐上一盏茶的功夫,她便饿得待不住了,领上阿罗要偷偷去逸仙筑的厨房找东西吃。
说来这国公府待孟舒安还真是不一般,因着他身子弱,所以特意请了一个厨子在逸仙筑住着,每日给孟舒安变着法儿做饭吃,不用同孟家一大家子一起,宋朝月也因此受了益。
孟舒安口腹之欲不强,每日的吃食只需果腹即可,让请来的厨子觉得自己简直无用武之地。
不过自宋朝月嫁进来,他总算有些忙头了,今日夫人要吃这,明日夫人要吃那,他终于可以一展他苦练了二三十年的手艺。
宋朝月进了小厨房门,里面正蒸着包子,满屋子的水汽混着一股扑鼻的面香。
“许叔,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被称为许叔的人就是逸仙筑的厨子,他个子不高,脸肉肉圆圆,瞧着就喜人。宋朝月也很喜欢这个同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的人,上次所做的药膳,便由他悉心教授。
“夫人,今日我蒸了破酥包,马上就可以吃了,您再等等。”
在厨房里的人,最大的欢喜就是有人喜欢自己做的东西。从前无论他做什么好吃的,孟舒安每每都只吃一点儿。虽然知道是公子身体不好的缘故,但他还是免不得有些失落。
不过而今这院子来了女主人,她每吃都赞不绝口,让许叔有了莫大的成就感。
约莫半炷香后,破酥包出炉了。
宋朝月心急,伸手就想上去拿,果不其然被烫了一下。
许叔笑了笑,从碗橱中找出瓷盘,用筷子夹一大盘递给阿罗,“阿罗姑娘端着,拿去屋里给夫人吃,不够再到厨房拿,笼屉里的都还热着!”
阿罗接过,主仆两人高高兴兴往回走。
闻着扑鼻的香气,行至半中途时宋朝月没忍住用手拿了一个往嘴里放,然方吃一口,却撞上了外人。
她拿着吃了一半的包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过了半天,才从盘子里拿出来一个,递到眼前的那人面前,尴尬一笑:“三殿下您也吃一个?”
褚临被她这举动逗得哑然失笑,伸手接过了热乎的包子,毫不介意放进了嘴里。
“很好吃,这好似不是笙歌城的做法。”
“是我们逸仙筑的小厨做的吃食……”
两人正说着话,恰逢此时,孟祈也从孟舒安屋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褚临手中拿着的包子,心里堵得厉害。
宋朝月其实已经看见他了,想要问一问他吃不吃。只可惜他走得太快,宋朝月还没来得及开口,人便没影儿了。
端着包子回到房中,宋朝月的食欲也消减了大半。她心思敏锐,总觉得孟家的人除了孟舒安,都很奇怪,好像每一个人身周都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雾,让人看不真切。
特别是孟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对方是不是恨自己。
她坐在圆凳上调转了个方向,倾身向前面对着阿罗,说:“咱们方才回来的时候,不是撞见孟祈了嘛,我怎感觉他表情有些不对呢?”
阿罗嘴里还塞着包子,囫囵说不清话,“是么…我,我没觉得啊,大公子不是…不是一向都这样嘛。”
算了,问了也白问,这馋丫头!宋朝月无奈闭眼,在心中将这事儿揭过了。
可另一头却也真如同宋朝月所猜测的有些异样,不过,却是为了别的事情……
第7章 丢下
沿途尽是春光,孟祈却无心欣赏。
他从袖子里拿出方才孟舒安递给他的东西,思及在褚临先行离开后他同自己说的那些话,替孟舒安感到不值。
那样一个女人,何德何能让孟舒安如此替她费心,自己更是不想重蹈覆辙。
将东西好生放好后,孟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孟府,至于今日他那所谓的叔父和身份尊贵的叔母要如何款待他们那位子侄,更是与他无关。
踏进广闻司,就是半只脚踏进阎罗殿,何时赴死都不知,更遑论去奢求能安宁度日。
宋朝月陪着身子不好的孟舒安,没有前去赴这一场家宴。对此,她也乐得自在。跟孟舒安待在这小院中,无拘无束,于她来说算是最好的所在。
用完晚膳后,她在院中散了一会儿步,随后便会回房中看书,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翌日天方亮,阿罗便前来通禀自家小姐,说文英小姐找她。
不对,宋朝月一听这消息就觉得不对。
昨日因她孟文英被三皇子训斥,今日竟就来找她,以她那不服输的性子,保不齐是要拿自己出气。
然她在这府中人微言轻,也不好立时拒绝,只得让阿罗先跟孟舒安的近侍广德说一句自己去了孟文英处,便迈步前去。
孟国公府中有一小人工引水所造的湖,府中人称其为镜湖,一大早孟文英就坐在湖边等她。
宋朝月回忆起自己嫁进来后第一次见她,那时她就趾高气昂地看着自己,言语中多是夹枪带棒,同现在一模一样。
她曾想过为何这个小姑子会不喜欢自己,左右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让她不满,亦或是自己夺走了他哥哥些许的关注。
“宋朝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又是这般直呼大名,宋朝月淡然置之,倒是想看她主动叫自己来作甚。
她那淡淡让人瞧不出情绪的表情,让先声夺人的孟文英有些拿不准这下一步了。
她抿了一下唇,朝自己这个所谓的嫂嫂走了两步,说:“我今日本是与人有约的,不过呢,我昨日因你被罚抄了二十遍书还被禁足……”
“你是想要我帮你抄吗?”
孟文英没曾想这人如此直白戳破了自己的心思,梗直脖子昂起头道:“对啊,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被母亲责罚。”
原来这三皇子竟然还告到她婆母面前了。
“我不会帮你,婆母断然也不希望我这般做。”
宋朝月虽待人和善,却也不是任人骑到自己头上的主儿。孟文英平日里无视她没有应有的尊重就算了,若是还想欺负她,门儿都没有。
一个本以为可由自己搓扁捏圆的人此时竟反抗自己,孟文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愤然指着宋朝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威胁。
怎奈何此人油盐不进,竟让这位自小颐指气使惯了的大小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甩了甩袖子,扭头准备出门,岂料突听宋朝月大声说:“小姑大清早的,这是要去何处啊?”
下一瞬,就见一直跟在益阳公主身边的花咏站到了孟文英面前,她先朝宋朝月规矩行了礼,再温声细语劝孟文英说:“小姐,您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是莫要出门玩了。”
花咏笑着,可那笑却不及眼底。孟文英却知道她的厉害,若是自己不从,恐怕下一秒此人就要禀告母亲,让自己再被加罚。
她不甘心地看了看宋朝月,气冲冲地原路返回。
而从始至终,宋朝月都只是噙着笑看着,不多言半句。
其实方才她是瞥见了益阳公主身边的亲侍花咏,所以才故意大声唤孟文英。这不,就将人引来了。
孟文英在花咏的“护送”下回了自己院中,她回去同自己主子禀告此事。
彼时益阳公主才从榻上起身,身边好几个侍婢在给她洗漱盘头,她涂着豆蔻的手正互相摩挲抹着霜。即便已经年近四十,她那一双手仍旧白皙柔嫩,瞧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面庞亦是。
“哦?本以为自那般人家出身的女儿应当是有些怯懦的,现下观来并非如此。也罢,小辈间的小打小闹,由着她们去。对了,明日咱们要去平南山,你记得去知会舒安媳妇,要她与我们同去。”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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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山?”听到这个消息时宋朝月正在泡脚,那水滚烫,她不慎一脚踩下去,后又被烫得立刻弹起来,双脚立刻变得通红。
阿罗不忍直视,只说是益阳公主派人传话来的,要明日卯时便要出门。
“那是个什么地方,去平南山是干什么?”
这一问可把阿罗也难住了,她与宋朝月一样,才来都城不久,自是不知道去此处为何。
不过她也很机敏,三两步跑出去问了广德,又回来告知宋朝月。
原来平南山是这都城最为有名的佛教山,山上有一名为慈宁寺的名寺。益阳公主每年都要去上好几回,就是为了给他那体弱多病的儿子祈福。今年孟舒安既娶了新妇,自然也是要同她们一道去的。
一切都很清楚了,宋朝月听罢没再问什么,只是嘱咐阿罗给自己带上几件稍厚一点儿的衣物,料想山中必定冷。
睡过一觉,天还未亮时,主仆二人依时提灯前来府门等候,此时门口的马夫已经在张罗马车了。
未多时,孟家要去慈宁寺的人陆陆续续到齐,在后面到的孟文英还为着昨日之事生她的气,走到宋朝月面前冷哼一声坐在了第二辆马车之上。
怎么像个几岁孩童一般,尽爱耍小性子。宋朝月无奈摇头、懒得同她计较,上了给自己准备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着,因起得太早,不一会儿她就躺在宽敞的马车里睡着了。待她醒来之际,马车已经斜着攀上了平南山,再过一会儿便能抵达目的地。
她赶忙起身,让一旁的阿罗给自己理一理有些凌乱的鬓发,拉一拉衣服上的褶皱。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车程,终于是到了这慈宁寺。
山中鸟鸣阵阵,空气分外清新,没有一点嘈杂之声,让人身心舒畅。
马夫稳下马车后,动作迅速地从车架上搬来马凳,让府中的贵人们踏着马凳走下。
孟府所有人都对这慈宁寺分外熟悉,唯有宋朝月,是第一次来这里。
没有人同她说些什么,她就跟在众人身后走着。去哪里,拜什么,跟着大家做就好了,倒是也不难。
不过今日这寺庙好像除她们之外,并没有什么人。
可只稍稍动一下脑筋,宋朝月就明白了。她的婆母贵为公主,与当今圣上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妹,皇家之人,未免出意外,自不能与百姓一道参拜。
所以这寺庙早得了消息这两日要谢绝百姓,供贵人们安静出入。
殿内所有菩萨都拜过,最后行至药王菩萨面前,益阳公主突然伸手唤宋朝月:“来,朝月,同我一道跪在药王菩萨面前,以求舒安身体安康。”
益阳公主左手边是孟文英,左手边是宋朝月,三人跪在蒲团之上,无比虔诚跪拜着,乞求这菩萨降福于孟舒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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