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褚临那般读书的天份,更是做不到像他一般与那群脏兮兮的士兵同吃同住。
每日每夜他都做着同样的噩梦,父皇在梦中同他说,要褫夺他的太子之位,改立褚临为太子。
就这么战战兢兢活了几十年,如今已年近三十,坐上了皇位,却还是不能随心要了褚临的性命。
他恨,恨褚临,更恨他那日日将自己与褚临比较的父皇母后。
褚临状若无人地在院子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突然,他回头,朝褚季咧嘴一笑。
这一笑,叫褚季恶寒之至,叫他想起,十三岁那年,褚临将自己推下荷花池时露出的笑,那时候,褚临才七岁啊……
褚临缓缓朝褚季走去,吓得褚季后退两步,差点儿没站住。
身边人伸出一只如鬼爪般的手抓着了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皇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东南边,藏了近五百万石粮食呢……”
第81章 前世
鹿蹄山上,北风猎猎,伤尚未痊愈的孟祈就这般站在山巅,俯瞰着被冰雪覆盖的整座凉城。
他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暗纹斗篷,睁着眼毫不畏惧迎着风雪,只有这般,就能深陷混沌中的他的眼眸更加清明。
山脚下有一人沿着他方才他登山而留下的脚印踽踽前行,走到山顶,见到熟悉的背影,孟梁单腿跪在雪间,朝许久未见的孟祈问安。
“属下拜见公子!”
孟祈并未转身,只是向右偏头,露出瘦削的半张脸来,“近来如何?”
“回公子,升云军三十万大军已然集结完毕,不日即将开拔。”
听罢,孟祈又淡淡地继续问说:“我是问你如何?”
孟梁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很快就答道:“劳公子挂心,属下自公子被救后便逃出,毫发无伤。”
“云方呢?”
“云大人亦无事,只是前几日暗中回了笙歌。”
听到这儿,孟祈才彻底放下心来。
眺着远处,孟祈似乎能看见,身穿铁甲的士兵正顶着风雪艰难朝西南向行进,他亦想起自己的前世,也是在这寒冬之中,自己替褚临,夺下了这天下至尊之位。
前世
嘉和帝死后,遵遗诏,太子褚季继位。
一时间,太子母家许氏一族风光无限,褚季舅父许肃更是被封为宰相,官拜群臣之首。
许氏之风光,无人出其右。
为示皇室兄友弟恭,褚季将底下三位兄弟尽数加封王爷。褚临也不例外,他被封为安定王,然不过徒有虚名,手下并无任何实权。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府邸被挂上那写着安定王几个大字的牌匾,他心里的火烧得更加旺,他什么时候,要轮到褚季来施舍了。
孟祈到时,看到的便是几人搭在梯子上高高挂起安定王府的匾额,而底下站着的,是心有不甘的褚临。
“王爷。”他自然是改了对褚临的称呼,由之前的三殿下,改换为王爷。
褚临回头,敛下情绪,淡然瞧他一眼,叫他进了府中。
两人于安定王府密谈,三日后的深夜,褚临站在登极楼上,看着笙歌城外乌压压的黑影,这是钟正的三子钟承望领着升云军前来,欲破皇城、杀褚季。
褚季本还沉溺在外温柔乡中,夜半被身边人陡然叫醒。
他呵斥道:“有何要事,竟敢来深夜搅朕清梦!”
那人哆哆嗦嗦跪在外殿,朝里面说道:“陛下!安定王领兵于城外,就要打进来了。”
他的三弟将要逼宫夺位一事彻底唤醒了他的神智,他一边穿衣,一边朝外走,“快!给朕宣孟祈!”
孟祈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在他登基以前,父亲将孟祈从广闻司副使之位擢升为禁军统领,掌禁军三十万。
他的存在,便是为了庇佑他,庇佑皇城。
他连夜下诏,宣各大臣连夜觐见,共商安定王褚临谋逆一事。
这一夜,注定无法安宁。
群臣的车驾从笙歌四面八方奔赴至宫内,见到彼此,所议的第一件事便是褚临谋逆。
褚季坐于龙椅之上,看着底下群臣,一个二个焦头烂额也都想不出办法来解决这场祸事。
他环伺底下,却未发现孟祈的身影,如此重要之时,卫戍笙歌的禁军统领却不在。
他怒而拍案,冲底下问孟祈何在。
直到这时,孟祈才悠悠走入大殿。
他披甲佩剑,好似已经忘了入殿需卸甲除剑的规矩。
众大臣的视线尽数落在他身上,龙椅之上的褚季亦是如此。
他显然将孟祈当作的救命稻草,希望他能为自己挡下褚临意欲夺权的利刃。
孟祈身上的玄铁甲随着他的行进而发出响声,整个大殿无一人言语,尽数等着孟祈开口。
“臣,参见陛下。”孟祈并未向褚季行跪拜礼,只是微微躬腰,算是拜见。
若是平常,褚季定会治孟祈一个大不敬之罪,然则今日情况实在紧急,他实在顾不得这许多,迫切需要从孟祈口中得知他的想法。
“孟祈!你身为禁军统领,对于褚临发起兵变一事,可有何策。”
孟祈缓缓抬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褚季。
自登基以来,褚季沉溺于纸醉金迷之中,几乎将国事尽数交于他的舅父也就是新任宰辅许肃。
朝中臣子对此颇有微词,可上头的是天子,他们又怎敢多言,倒是褚季的老师金太傅曾在褚季面前提过,要其勤勉政事、亲力亲为。可褚季只当金盛所说之话为穿堂风,听过,便也过了。
“陛下,臣以为,您不若,就此禅位!”
此言一出,震惊整个朝堂。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孟祈,其中为首的许肃更是站出来,直指孟祈,“大胆,你难道也跟褚临一样,想要谋逆吗?”
孟祈的手握着剑柄,缓缓转身,看向许肃,笑而不答。
这一笑叫许肃从心底里升起了寒凉,褚季也立马反应过来,冲外面喊道:“来人,给我将孟祈压下去!”
然无论他如何下令,门外守着的禁军依旧纹丝不动。
褚季从方才的激动站起,到现在瘫坐在那金灿灿的龙椅之上。
他的父皇将孟祈指为禁军统领,便是为了助他,可如今,这最应该助他的人却彻底背叛了他。
底下众臣无一不瑟瑟,连孟祈也反叛,他们想不出褚季有什么能赢的手段。
许肃眼见大厦将倾,趁御前侍卫不备,掏出其腰间佩剑,朝孟祈刺去。
孟祈神色一凛,只觉许肃自不量力。
他快速掏出腰间佩剑,在许肃持剑将近自己喉间之时,侧颈一躲,然后稍稍往剑朝上一抛,再稳稳接住,用力刺向许肃的胸膛处。
这一剑,竟将许肃活生生刺穿。
孟祈的剑尽数没入了许肃身体中,他又迅疾将剑拔出,鲜血迸出。
许肃捂着自己的心口,嘴嗫嚅两下,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包括褚季,都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褚季的手紧紧握住椅子上的龙首,颤巍巍指着孟祈:“逆贼,你这个逆贼。”
“庞冲,给我上,拿下孟祈。”这是一位武将,可面对孟祈,这位武将也露了怯,谁人不知孟祈武功登峰造极,让他去杀孟祈,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眼见庞冲不动,褚季又一一点出其余几位武将,可他们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上前。
其实他们心里,对这位帝王也颇有微词。心里也希望,这天下,不若换了人坐。
失了人心,便失了天下。
褚季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不知何时,明台殿门已经由门口守着的禁军打开,褚临的黑靴踏踩过唯有帝王能行的玉石砖上,双手轻拍鼓掌。
“许宰辅为陛下鞠躬尽瘁,其心尤忠啊!”
褚临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许肃,又看向上头已然露出畏惧神色的褚季。
在众臣的注视之下,一步步,走向了那九五之座。
褚季见到褚临这般模样,恨不得整个人缩蜷进这椅子里,可最后,终究是避无可避。
“褚临,我告诉你,你敢杀我夺位,是名不正、言不顺,必将遭到口诛笔伐,史书将会狠狠写下你杀兄夺位的恶事,你将遭后世人千千万万次唾骂!”
褚临看着褚季的眼睛,只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条在岸边濒死的鱼,做着些无谓的挣扎。
这话被褚临当作笑话一般,他转过身,伸手一指,指向了右边站着的中书令,问他:“房建同,你来说说,这史书要如何来写啊?”
史官隶属于中书省,也就是说,房建同则是那群史官的顶头上司。
房建同一把年纪了,本来都准备告老还乡,谁料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他颤着双腿走出来,扑跪在地上,许久都未曾言语。
褚临等得不耐烦了,走下来,蹲到房建同身边,问他:“中书令,你来说说?”
他虽是问询,可房建同知道,自己今日若不说,等来的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只见他将头磕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道:“今日之事,乃为正义之举。褚季荒淫无道、任外戚专政……不理国事……”
他说了许多罪责,听到最后,褚临都没忍住笑了。
褚临拍了拍这老臣的肩膀,示意他退下,又挑衅般看向龙椅上的长兄。
说出了令朝臣为之失色的一句话:大衡的史书,将会是我褚临的颂赞史。
他说这话时,孟祈早已站在了明台殿门口,他看着里面的褚临,嚣张、肆意,带着胜者的喜悦。
他亲眼目睹,褚临拿着刀,先是刺向了挡在褚季身前的金盛,而后又刺向了褚季。
这一场争权夺位的戏码,终究是在此刻落幕。
听到利刃穿进皮肉的声音,孟祈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这座禁锢了许多人的皇城。
他自庆门而出,远远瞧见钟承望举着火把站在门外。
看见他出来,钟承望对着孟祈挥手,忙不地跑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怎么样?”钟承望问。
“死了。”
孟祈淡淡说完后,余光瞥到了那个站在角落里的女子。
她从前是自己弟弟的妻子,而以后,应当就会成为这大衡的皇后。
第82章 野温泉
孟祈一个飞身上马,拉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在升云军众人的注视之下离开了此地。
那群看着他的眼中有疑惑、有钦佩、有崇拜、有算计,却独独只有一人,注视着他的眼中全是担忧。
“走了,宋小姐,我家殿下请您随我入宫。”
孟祈才将走出几步,便听到褚临的近侍光景的声音。若是此时孟祈能回头,兴许能看到宋朝月眼中透露出的求救的目光,可是孟祈没有,他一刻不停地离开了此地。
被封禁军统领那一日,嘉和帝还赐给了孟祈一座大宅子,他如今就住在那里。
刚进他那没住多久新宅子,便看到一人不请自来坐在堂内。那人正是他的师弟,如今的广闻司主司云方。
“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云方见到孟祈安然无恙,很是高兴。
孟祈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他在厅堂内坐下,立马有仆从递上来一个手炉,被他摆手拒绝。
“新帝登基,必定事忙,你此刻应当在广闻司。”
听着师兄说话愈发老成,云方有些不喜。他并未听话立刻就走,反而提起茶壶给孟祈倒了一杯热茶,“十年的普洱,快尝尝。”
孟祈看他一眼,在云方的期待之下用杯盏喝下那一口红汤。入口醇厚,回甘立起。
“好喝吗?”
“不错。”
云方听见这二字,脸上的笑更为灿烂,他说:“这是宋小姐赠予我的,据说是她阿爹来看她时送来的,我想着你这段时间忙,所以特地来给你尝一尝这十年普洱。”
是宋朝月送的?她何时同云方走得如此近了?
孟祈垂眼看向那透亮的茶汤,竟是不愿再饮第二口。
云方也知道,这是师兄特意想和那宋小姐撇清关系呢。
他不明白,人家宋小姐那么好,每次师兄见了她却如见罗刹一般,唯恐避而不及,小时候师父要揍他时他都没有跑那么快过。
见他不再言语,云方又劝她说:“我说师兄啊,即便是舒安已经死了,宋朝月也已与孟家脱开了关系,可人家还按着从前在府中时那样唤你一声大哥。你可能自己没意识到,每次宋小姐唤你大哥你那般冷淡的样子,就算是待一个陌生人也不能如此吧。”
孟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舒安离世,他总觉得要离宋朝月远些,不然定会发生什么不受他控制之事。
这时,孟梁走了进来,他头上束起的头发上湿漉漉的,孟祈朝外看,竟是下雪了。
“主子,殿下请您去一趟宫内。”
才将回府,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被叫回了宫中。
孟祈走了,临了还吩咐,让云方将这茶叶带回去,他不喜欢。
云方望着师兄离去的背影,嘴里嘟囔了两句,“方才还说不错,如今又不喜欢了。”
既然师兄不在,他也需得走了。
大衡刚易了主,他们广闻司肯定会忙得不行。
孟祈又骑马折返回皇城,宫闱深深,一队又一队禁军从他身边走过,唤他一声统领。
他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迈上明台殿前九十九步台阶。
殿内灯火通明,他能清晰地看到,褚季的尸首正被禁军如同破布一般拖出来,身上的穿着的龙纹竹青色圆领袍被他的鲜血打湿,盖住了他身上的那绣得栩栩如生的龙身,亦遮蔽住了龙眼。
他迈过高槛,走到褚临面前,“殿下,急唤孟某来可是有急事?”
一旁的钟承望听孟祈还在唤殿下,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提醒道:“如今该唤陛下啦。”
确实,孟祈正准备改换称呼,褚临出言止住他:“登基大典之前,还是唤我殿下吧。”
既然褚临如此说,钟承望也不好说什么。
“孟祈,接下来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以发动政变来夺取皇位,大衡上下必定会动荡好些日子,褚临需要孟祈这个被他的父皇称为天纵之才的人来助他。
说起来这事,褚临还有些嫉妒孟祈,从小到大,父皇从未如此夸过他。不过也罢,天纵之才又如何,还不是归于了自己麾下。
他领着孟祈于皇庭中散步,同他说起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之事。
北苍王早有异动,南陵王更是早在嘉和帝在时便已准备谋逆,更还挑唆东、西二王与他一道,杀入笙歌。
接下来,褚临面临的可能是四方起战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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