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子恒的追悼会如期举行。来吊唁的宾客众多,丁小乔牢牢占据了家属区的C位,以丁子恒的女儿自居,也是暗暗透露出自己继承人的身份。本来第一顺位继承人是丁小乔的父母,只是他们二人实在不适合经商,相比之下丁小乔倒是从小流露出不少天赋,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了父母的代理人。丁小乔此时是万众瞩目,林晚橙却被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默默充当着一名普通的吊唁者。
然而,周围的人渐渐开始注意到这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的女孩。不仅因为她神色哀伤,似乎是在场的人中最悲伤的一个,更是因为她与前任丁太太相似的眉眼。众人开始对林晚橙的身份议论纷纷,毕竟在丁子恒生前的社交场合上,大家从未见过她。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林晚橙身上,而林晚橙始终笔直地坐着,一言不发。
看着林晚橙落魄的样子,丁小乔却有些得意。对于林晚橙和孟紫葵这样的女孩,丁小乔一向不放在眼里。孟紫葵搭上了蒋杉这辆顺风车,也是风风光光了这么多年,还时不时能和蒋杉一起亮相。林晚橙虽然相对内敛,但也绝不是什么软弱的人物。丁小乔之前一直认为阶级牢固不可跨越,这些误入者不过是暂时的,终将被自己这种血统纯正的圈内人所击败。
眼下丁子恒的遗产都已经分配完毕,只是有一幢位于多伦多的大平层公寓不知去向。丁小乔喜欢滑雪,每年冬天都会专程飞到多伦多滑雪,因此早就计划着能在滑雪胜地置一处房产。丁小乔早就听闻伯伯曾在多伦多的好路段买过一套高层公寓,然而在遗产清单里却不见了踪迹。丁小乔心里着实疑惑,但又实在无法弄清,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郁闷。
“晚橙,你搬家动作倒是挺迅速的。你现在住在哪儿?习惯吗?”丁小乔终于走到林晚橙身边寒暄起来,话里带着几丝揶揄。
林晚橙低着头沉默着,丁小乔出其不意地走了过来,对她说道:“你也别觉得不公平,你该享受的,这几年也都享受到了。你们班的同学也是挺厉害的,特别是你们宿舍,每个人都特别喜欢搭顺风车。”
林晚橙瞥了丁小乔一眼,反唇相讥道:“是啊,毕竟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女朋友或者太太。做人还是这样比较好,不像有些人,非得搞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
丁小乔瞪大了眼睛,反问道:“谁偷偷摸摸了?你在这指桑骂槐说谁呢?”
林晚橙面不改色,只是轻轻理了理衣角,说道:“没有指桑骂槐,我这是在大大方方地说你。小乔,拿自己的钱去补贴男人,不值得。他能这样对你,他也能这样对别人。”
丁小乔有些心虚,毕竟自己和蒋杉私下交往的事并不光彩。并且,作为一名年轻却资深的生意人,她一向极其注重保密工作。既然林晚橙似乎已经看破了其中的暧昧,那么孟紫葵无疑也是知道了。那么自己和蒋杉的事到底说谁透露的呢?丁小乔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冷笑了一声。在丁小乔看来,林晚橙既不美,也不够有魅力,能在丁子恒身边这么多年属实神奇。自己的伯伯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那么多美女放着不要,偏偏要林晚橙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孩。两个背景毫不相同的人,怎么可能有真心,怎么可能会产生爱情呢?
被林晚橙说中了,丁小乔的确心事重重。之前为了帮衬蒋杉,自己的确是尽心尽力。不仅各种拜托人找关系,更是为了蒋杉的公司慷慨解囊,帮了不少忙。然而蒋杉的事业雷声大雨点小,造势是轰轰烈烈地造了,收益却并不高。
林晚橙冷着脸,心里却涌起许多不甘。她离丁太太的位置的确只有一步之遥,然而幸福就这样戛然而止。熬完了三小时的追悼会,林晚橙有些疲惫地起身。丁家人自然看见了她,但都故意不和她交流,只淡淡地朝她点点头。林晚橙已经从丁子恒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凭着自己的积蓄在母亲的帮助下找了一处小公寓安顿下来。她平时就朴素低调,很少买奢侈品,因此其他同事也不知道她最近遭受的巨大变故。林晚橙觉得自己仿佛从小就适应了低调,低调像是一层最牢靠的保护膜,让她能够远离舆论的焦点。就像她在享受宠爱的时光里去参加同学会,然而没人意识到她才是住在豪门里养尊处优的太太一样,现在也没人意识到她在一夜之间忽然落魄。
林晚橙离开大堂,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正要下电梯,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住了她。
“林小姐,请留步。”
林晚橙疑惑地转过身去,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对面站的是一个瘦瘦的男人,戴着眼镜,林晚橙没有见过。她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问道:“您是哪位?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谦逊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您好林小姐。我姓李,是丁先生的律师。丁先生生前曾拜托给我一些事情。刚才在追悼会上我也看见您了,但是有其他人在场,我不太方便直接跟您打招呼。”
林晚橙皱了皱眉,狐疑地问道:“你是丁先生的律师?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他交代给你什么事了?你应该去找丁小乔他们,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
男人拿出一份委托书,恭恭敬敬地递给林晚橙,说道:“这里有一套位于多伦多的公寓,手续都已经办好,写的是林小姐的名字。另外,还有一笔人身保险赔偿金,受益人也是林小姐。丁先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很早之前就为自己投保了,受益人一直写的是林小姐的名字。”
林晚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律师把那几份资料递到林晚橙手里。林晚橙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看了一眼保险单上的数额,不禁一下子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中。这个数字,足以让她和母亲、椰椰三个人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林晚橙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但又在绝望中得到补偿。命运让她悲伤哭泣,但又给了她一缕阳光。恍惚中她又想起了丁子恒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晚橙,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以前的遗憾全都没有了。谢谢你。”
第78章 星光碎片
拿到日结的工资,黄雁南没有丝毫的喜悦。她感到很疲惫,却又不知道如何缓解。因为早上在餐厅帮一位不会说中文的韩国客人做翻译,客人还额外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小费。用完餐后,客人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了个躬,还客气地称呼她为黄小姐。
“黄小姐韩语说得这样好,做这个真是屈才了。”客人的话刚说完,黄雁南差点当场流下泪来。毕业后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样称呼了,黄雁南不禁心头一颤。她干涸的心里忽然像是冒出来一朵花,在萧瑟的秋日里孤独却坚强地开放着。
大学毕业后黄雁南没有从事和韩语相关的工作。她去了南方某个海岛上的一个县城,那里不需要韩语老师,她只好教初中英语。那些她曾每日阅读书写的文字,渐渐就只存在尘封的记忆和书本里了。在那个偏僻的地方,虽然她时常温习,外语这技能却毫无用武之地。终于回到了燕北,时隔多年又听见曾经日日学习的语言,黄雁南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握着客人给的小费,黄雁南心里居然有了底气。她忽然想,如果有那么一天,椰椰的病治好了,自己也再攒一些钱,那么离开丈夫老方重新回到学校念书也未尝不可。彻底和这个烂人断绝关系,和他离婚,椰椰自然归自己。念书的时候可以让母亲暂时帮助照顾椰椰,等到研究生毕业,她可以带着椰椰留在大城市找工作。
客人的鼓励和肯定让心力交瘁的黄雁南看到了一丝希望,带着这丝希望,她又为自己编织了一场美梦。她把客人给的小费装到了另一个贴身口袋里,装着它,黄雁南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失意女人了。走出酒店,天已经彻底黑透了。稀稀疏疏的星星挂在天上,又落到旁边的人工湖里,像是闪着光芒的碎片。黄雁南想,只要时间允许,任何苦难她终究能够熬过去的。
为了方便椰椰在燕北治病,黄雁南已经在这个酒店餐饮部做了一个月的保洁。然而这点钱对于椰椰的病来说还是杯水车薪。黄雁南知道,如果没有林晚橙和束白给的钱,她连这次来燕北都有些困难。为了表示感谢,她给昔日的室友们都准备了椰子糖,而在孟紫葵的那份里,她又额外放了一张亲笔写的道歉信。黄雁南不知道孟紫葵究竟能不能猜出那条短信是她发的,也不知道孟紫葵了解真相后会选择隐忍或决绝。但依她往日对孟紫葵的了解,黄雁南断定自己这位爱憎分明的室友肯定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
换掉员工制服,黄雁南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出租屋走。燕北的秋天她是很熟悉的,十一月开始就进入寒冷的时节。只是多年前自己还在燕外上学时,她对这种寒冷无所畏惧,甚至隐隐期待早日入冬,好快点穿上自己攒钱新买的冬衣。但是现在,这阵阵寒风吹得她不停打颤,脚步也变得不稳了。走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处处都是少女时代曾经路过的风景。在这些旧日景色里走着,黄雁南仿佛在和昨日的自己对话。每走到一处,黄雁南就能看见昨日怀着雄心壮志的年轻女孩兴致勃勃地问她:“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而今日的自己只能惭愧地把脸转过去,不忍回答。
出租屋里倒是还暖和,燕北供暖就是早。老方坐在狭小的房间里喝酒,看美女主播直播。旁边的小凳子上放了一袋子盐水花生和一只油腻的鸡架,还有一瓶廉价白酒。老方一边喝着酒,一边笑盈盈地盯着手机屏幕。椰椰迈着摇摇晃晃的腿,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伸手要爸爸抱。老方有点不耐烦,顺手撕了一块鸡架塞到女儿手里,敷衍地哄道:“爸爸在忙呢。你自己拿着这个吃吧!”
黄雁南赶紧上前抢下那块鸡架,埋怨道:“小孩子不能吃这个!这个这么油腻,又加了这么多重口味的调料,还有尖骨头!以后不许给她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今天的钱拿到了吗?”老方拉过黄雁南的手提包看了看。
黄雁南一把夺回,呵斥道:“别碰我的东西。我现在挣的每一分钱,都是给椰椰看病用的。别想像以前那样把我的钱拿去赌,不可能了!还有,别给孩子喂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次你喂他喝白酒,她都吐了!”
老方满不在乎地笑道:“有那么夸张吗?上次是她闹着不睡,我想着喂点酒能让她晕晕乎乎睡一觉。再说吃了又能怎样?你带孩子就是这样,太金贵。我早就跟你说了,就椰椰这种情况,也别天南海北地看病了。想吃什么就多吃点,别等以后没机会了。”
听到老方的话,黄雁南心中忽然充满了愤怒。她不知道如果二十二岁的自己知道今后的丈夫会是这样一个人,过着这样的生活,那会露出怎样震惊而恐怖的表情。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却又极度渴望爱的小孩,被人用一根棒棒糖就卖掉了一生。然而回顾过去,她又不知道该去恨谁。毕竟每一步的选择,似乎都没有他人强迫,都是自己做出的。椰椰拉着黄雁南的衣角,含含糊糊地说自己想喝奶。黄雁南只好又洗干净了奶瓶,快速地冲好奶粉。黄雁南忙得团团转,老方的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手机屏幕。
“你以后再也别说这样的话。否则我真的会跟你翻脸。”黄雁南放下一大袋从菜场带回来的菜,冷冷地对老方说道。
老方并不收敛,反而挑衅道:“噢?翻脸?你翻脸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我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和你来了这儿,整天这个医院那个医院地跑,也不知道治不治得好。要我说,索性再生一个。再生一个,肯定好了,还费这么多事儿干嘛?椰椰是个女孩,又不用给她娶媳妇什么的,将就着过就好了。你也别对我不满意,我已经做得不错了。这么个傻孩子,你说要治病,我也依着你。你要是离了我找了别的男人,还指不定怎么对待她呢!听我的,再生一个,再生一个男孩!”
黄雁南冷冰冰地回答道:“你别做梦了,我就不生。”
老方觉得无趣,只好又悻悻地转过去喝起了酒。黄雁南看着逼仄的出租屋,心情烦躁不堪。林晚橙能随随便便拿出来五万块钱,束白能不排队就去最好的公立医院看病。孟紫葵虽然遭遇丈夫出轨,但毕竟还是个漂亮的富家太太。相比自己,自己过得可就太寒碜了。黄雁南在阳台上开始炒菜,心乱如麻。她在记忆里一遍一遍地翻找,不停做着自我剖析。她想找出是哪个细节使自己彻底和昔日室友们拉开了差距。是自己哪个错误决定,让现在的生活变得如此天壤之别。
“明天你带椰椰去看病吧,我今天头有点疼,好像要感冒。”老方夸张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黄雁南点了点头。
黄雁南问道:“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明天你独自带一次吗?明天我早就约了原来班上的班长吃饭。”
老方反问道:“班长?我记得你们班班长是个男的吧?”
黄雁南坦然地点点头,回答道:“对,他人很好。现在他在一家央企,干得很不错。同学们都说,他以后是要进管理层的。很有前途的一个人。”一说起高霖,黄雁南依旧是像往日那样满口赞誉。
听到这里,老方脸上的不快忽然消失了。他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对黄雁南说道:“既然这样,那你就放心去吧。明天我带椰椰去看病,你什么事都不用管了,安心吃饭,最重要的是要吃得高兴。”
老方变脸火速,黄雁南也满心疑惑。还没开口问,老方又凑上来小声说道:“听你这么说,既然他这么事业有成,你们又是老同学,不如你找他借点钱?你把自己的情况跟他说,他不会不借的。”
黄雁南摇摇头,拒绝道:“这么久没见面了,一起吃个饭就找人家借钱,这怎么好意思?况且,我和他交清也还没到那种能随意借钱的地步。”黄雁南口中这么说着,心中想的却是不想在高霖面前显得自己过于落魄。即使自己现在生活困难,但在大学时代暗恋的人面前,她还是想保持最后一份体面。
老方却依然不放弃,继续说道:“你就试试嘛,开口借个钱有什么难的?你不是问你几个室友都借了吗?女人都借了,班长还是个男的,他怎么会不借给你。”
黄雁南还是低着头,简单而倔强地回答道:“我不借。你别再说了。”
老方无奈地坐回小板凳上,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下子又蹿到黄雁南身边,笑嘻嘻地说道:
“你不是女人吗?你用点女人的方法,他应该会借给你钱吧?”
第79章 幽暗森林
在和高霖见面之前,黄雁南细心地打扮了自己。一开始她特地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想让自己气色好一些。但涂上之后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上突兀的那点红色,黄雁南又犹豫了。思来想去,她还是把口红擦掉,换了透明的润唇膏。黄雁南知道,高霖不喜欢自己,当然也未必喜欢贾安妮。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她来说,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存在已经是件奢侈的事。
和高霖的见面远远比黄雁南之前幻想得更加紧张。她忐忑不安,但又想表现出一种从容镇定来。越想假装就越紧张,越紧张便越言不由衷。最后精疲力尽的黄雁南终于在临别时崩溃,抱着高霖放声大哭起来。
“雁南,怎么了?你肯定有什么难事,你快告诉我。我们都是同学,你不用见外的。”高霖小心地拍了拍黄雁南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黄雁南摇摇头,依旧啜泣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大家都好好的。我到底是哪里不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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