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捏着那三张大钞,像捏着烫手山芋。
“我不知道啊,我租这里没几个月。这屋子空很久了,没人愿意住,我图便宜搬进来的。”
姜喜呐呐道:“没人愿意住,为什么呢?”
看了看手里的钞票,又见四下无人,大婶凑上前与她耳语。
“我也是听镇上的人说的……以前,住在这家的女儿自杀,家里的老母亲也陪着跳楼了。”
“嗯。”姜喜自然是不太惊讶的:“那你这房子是跟谁租的呀?”
“这是小林的房子,小林就住那儿。”
大婶伸手一指,指向不远处那栋小屋。姜喜刚从那儿逃出来。
她扯扯嘴角:“离得真近啊,他常来吗?”
大婶搓着手里的钱:“常来,他会帮我修屋子。”
“这个小林,人怎么样?”姜喜状似不经意地一问。
把钱无负担地揣进兜里,大婶想到啥就全说了。
“特别好呢,不过,他人也挺厉害的。小林在镇上开餐馆,生意好,很招眼;他以前坐过牢,没人敢惹他。可以说,他是我们这一片的地头蛇。”
“坐过牢,地头蛇……他会欺负人吗?”姜喜不知道大婶和自己对这个词的定义是否一致。
大婶轻咳一声,没再回答她的问题。
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阳光,她站的位置瞬间变得阴凉。有人来了。
“你要是想知道我的事,可以直接问我。”
姜喜回过头。
林嘉就站在她的身后。
第09章 又睡了
有很多没有答案的事,只要问林嘉就能问清楚了。
——这是姜喜愿意跟林嘉回到他家的原因。
大白猫懒洋洋地躺在餐桌,肚皮朝上。
姜喜坐在餐桌的左侧,林嘉坐在右侧。
他看着她,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姜喜抱着手臂,一脸防备:“先说说,我为什么会在你家醒来?”
“你昏倒了。”
他顿了顿,明显省略掉一大段信息。
“我把你载了回来。”
姜喜有些无语。
其实,她晕倒在大街,他帮她,理论上是做了一件好事。但他出现的时机和帮忙的方式太奇怪了,导致姜喜实在对她感谢不起来——能及时出现帮她,林嘉是不是跟踪了她的车?他为什么不把她送医院而是带回自己家?而且是,他的老家。
还有……
“你给我输液了?”姜喜对这件事也很在意。
“医生来家里给你挂的瓶。”
看出她的不适,她感觉到被冒犯了。他起身,把输液袋拿过来给她看。
挂的是葡萄糖,给昏倒的人补充营养的常用药。
“为什么做这些?”
姜喜长叹一口气:“我们以前很熟吗?熟到什么程度?”
他垂眸,平平淡淡地说。
“从你一出生我就认识你,我们是邻居。”
说不上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姜喜心里不太好受。
“你也认识姜小婵吧?她是我妹妹。”
林嘉点头。
他高,比她高很多。
坐在她的对面,背弓着,有些佝偻。
他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已经没了少年时的那份神采,像一株常年晒不到太阳,蔫死的植物。
“你把我的照片带走了,可以还我吗?”
林嘉说的,是放在床头柜的那张照片。
姜喜从兜里将它拿出来。
走的时候,她随意往口袋一揣,没有保存妥善,照片被弄皱了。
他接过它,用掌心压了压,想把褶皱压平。
“不好意思啊。”姜喜说。
林嘉没抬头。
折痕在照片的中央,横在姜小婵和林嘉之间,形成一道碍眼的阻断。
他专注地处理着折痕,试图消除它,一遍又一遍按着,十分执着。
“还有,我脑子出了点问题,以前的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没认出你,抱歉。”
“不用道歉。”他语气郑重。
取了些重物压相片,林嘉回到客厅时,顺手给姜喜递了张擦汗的纸巾。
家里开着空调,但她刚去外面走了一圈,又出了一头的汗。
浑身粘粘的,姜喜想到,躺着的这两天自己肯定没有洗澡。
她瞥了眼他家的浴室。
仿佛看穿了姜喜的想法,林嘉主动说:“如果你想去洗个澡,我这儿有新的浴巾和新的换洗衣物。”
姜喜没有推辞。
林嘉打开卧室衣橱,他翻找的那半扇全是女生穿的衣服。姜喜眼尖地看见了姜小婵相片上穿的那身吊带和短裤。
他递给她一件T恤和宽松的裤子,女士的。
标签还没拆过,不知道他给谁买的。
姜喜接过衣服和浴巾……虽然有些事问林嘉就能清楚,但她没有提问的心情。
进到浴室。
门被“卡”地锁上。
人形的鬼影,再次出现了。
刚才,林嘉拿衣服的时候,那影子便伏在他的肩头。姜喜往浴室走,影子跟着她进来了。
她和它的距离,从前有大约一米远,现在缩短到了只剩半截手臂的长度。似乎,还在变得更近。
镜中,姜喜眼见着鬼影举起手臂,细细的白色影子像绳一样弯折扭曲,绕上了自己的胳膊。
姜喜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向它求饶。
额头滚落大汗,她紧张地暂停呼吸,不知道它想从这儿夺走什么。
“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胳膊被越箍越紧,像要把她的肉拧碎。
她腿软,被疼得坐到地上。
地板的清凉缓解了一部分疼痛,姜喜挣扎着往淋浴间的方向爬。
最终,她打开了花洒。
冷水浇头。
鬼影的束缚渐渐缓解。
这澡,是不得不洗了。
*
姜喜不明白,她问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事吗?为什么姜小婵更恨我了?
许多年以来,它从来没有跟她跟得这么紧过。
这两天,昏倒期间,她做什么让情况恶化了吗?
摸着胳膊,那儿整片的皮肤滑溜溜的,没有任何破皮,鬼影的伤害没有留下痕迹。
然后,姜喜猛然想到。
——这期间她穿越了。
——她让姜小婵的胳膊受伤了。
或许,穿越是真实的,她真的去到了过去。
匆匆洗完澡,套上衣服,姜喜跑出来找林嘉。
林嘉正在给白猫换水,添食。
他看了眼出浴的她,又迅速地移开眼,道。
“吹风机在浴室的木柜子第二层。”
“没事,我不喜欢吹头发,”姜喜自己坐回之前的餐桌:“你过来,我还有一些事想问你。”
林嘉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她已经问出口了。
“你13岁时,是不是有次你爸回来找爷爷要钱,把你打了?”
“对,是有这么件事,”他的双眸平静无波:“他打了我,打了爷爷,我还手了。”
姜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呢?跟我说得更具体一点。”
“我拿刀,想杀了我爸。但,有个女孩的出现阻止了我。我爸恼羞成怒想用刀砍我,她替我挡了一刀。”
林嘉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姜喜的眼色。
“我知道!那女孩,是8岁的姜小婵!”
跳进窗户救林嘉,那是姜喜自己做出的决定啊,不然这事不会发生的。她很兴奋,原来自己真的回到过去,改变了过去。
“她的胳膊,后来留了疤吗。”
他说:“留了。”
一切都对上了。
姜喜的心情复杂,一方面她兴奋于“人可以回到过去,过去可以被更改”;另一方面,鬼影的靠近说明她作为“姜小婵”的那段穿越,完成的并不成功。
——替林嘉挡那一刀是错的吗?
——撮合林嘉的姜小婵的想法,是错的吗?
心乱如麻,姜喜突然很想问他。
“姜小婵喜欢你,你知道吗?”
林嘉干脆地回答:“我知道。”
姜喜不理解。他和姜小婵互相喜欢,为什么要来跟她上床。
她不记得他了,但他记得自己啊。
“以前的我……我是说,作为姜小婵姐姐的姜大喜,她喜欢你吗?”
“喜欢。”他答。
林嘉真是个垃圾啊。
姜喜忍不住笑了。她无话可说,看他的眼神也变得轻蔑。
“你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他站起来,取走了放在桌上的相片。
“如果没有的话,我继续喂猫了。”
“有。”她也站起来。
跨过餐桌那段距离的阻隔,姜喜走到了他的同一侧。
“你为什么趁我不清醒时,换了我衣服?”
“因为,你出了很多汗。”
林嘉目不斜视,悄悄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出汗?”她笑:“所以,连我的内裤都要换掉?”
他没有作答。
这么做,没别的缘由。姜喜就是看不惯林嘉这种装深情,装正经的做派,她想戳穿他的虚伪。
他和姜小婵的照片被她弄折了,林嘉一通心疼的操作,表现得很在意。他要真在乎姜小婵,对自己的这些暧昧行为算什么?
难道,全天下只有她对不起姜小婵吗?
林嘉没有接招,没有回应,像没听见。
算了。姜喜的精神疲惫达到了极点,她又生起了要走的心。鬼只缠自己,不缠着他,她继续呆在这儿只会更糟更烦。
“你去哪儿?”
见姜喜拿起自己原来的衣服,林嘉终于开口。
“走啊,离开这儿。”她头也不回,动作迅速。
他拉住了她。
也是没话找话了,他说:“不能走,你先赔我。”
姜喜莫名其妙:“陪你?”
“赔我相片,你弄坏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满脸倦容,漂亮的眼睛像死掉的夜空,黯淡无光。
他搂住她的腰,头靠向她的肩膀,如一座沉甸甸的山,轰然倒下。
姜喜也累了。
她脑子有病,他是个垃圾。
结果就是,她没走成,他们又睡在了一起。
冷气充足的空调房,大门紧闭,从下午到黄昏,再到夜晚。
他们并排躺着,没有对话,只有平静的睡眠。
天暗了。
世界黑透。
睡饱的白猫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
“要能再一次回到过去,就好了。”这是姜喜陷入深睡前最后的想法。
裹紧自己的被角,听着身侧规律的呼吸声,姜喜沉沉地睡去了。
第10章 找妹妹
热,热。
身体像一块没有皮肤包裹的生肉,被放在炉子上烘烤。大量的水分在流失,喉咙被烤得滚烫,皮肉变得干巴紧皱。
渴,渴,想喝水。
踹开身上的被子,大汗淋漓的姜喜在黑暗中醒来。
“林嘉!你干嘛关空调?”
她拎起枕头想朝他撒气……床上并没有第二个人。
月光照进窄小的阁楼。
夏夜无风,闷热异常。
低头,姜喜看见自己穿着公主风蕾丝边的睡裙。
——又穿越回过去了?!
她连忙下床,打开家里的灯。身体比起上次8岁的状态长大许多,最明显是她的个子长高了。
姜喜冲下楼,直奔厕所的镜子。
是的,姜喜又一次穿越了。
比这个更神奇的是,这次她不再穿越成姜小婵,她是她自己,姜大喜。
少女的外貌比起上回又美丽了几分,看着年龄大了几岁。
摸完自己满满胶原蛋白的小嫩脸,姜喜紧接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身体精力充沛,四肢灵活松快。
这下舒服了,她可以作为自己,自由活动。不像上次,需要克服“我面对另一个我”的怪异状况,也不需要艰难代入妹妹姜小婵的角度替她谋好处。
感到兴奋之余,姜喜心中传来一阵隐隐的不安。
——所以姜小婵呢?她去哪了?
四处不见姜小婵的身影,甚至她的衣服和个人物品也全没了。
家里还有一处显著的变化,客厅的墙上挂着她爸爸的遗像。
这是上次穿越姜喜没有看见的东西,遗像很新,下面的桌子放着烛台和贡品。
姜喜有了主意。
为了快速了解目前的情况,她用了一个最直接的办法。
掀开珠帘,她跳到她妈的床上,把她摇醒。
孟雪梅刚被吵醒,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见到一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
被哭泣的姜大喜吓了一跳,她紧张兮兮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妈!我做梦梦见爸爸了,特别恐怖的噩梦。爸爸不停地问我小婵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他质问我,我们究竟把小婵送到哪里去了?”
姜大喜惊慌无措的演技炉火纯青。
“你爸给你托梦了?小婵,小婵在大伯那儿啊。你爸走得急,我们家没有钱。正好大伯选中小婵,我们把她送去更好的地方读书了呀……”
她妈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姜大喜哭得伤心,问得着急,跟鬼缠身了一样。姜大喜问啥,她妈就答啥,没两下便把家里的情况跟她全交代了。
上个月,在城里打工的爸爸突发心梗,去世了。
姜大喜今年15岁,姜小婵10岁,都还在上学。他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爸爸每个月寄回家的钱。
没了老公之后,孟雪梅六神无主,家里穷,养两个小孩对于从没有打过工的她压力太大了。葬礼时,有个远房的有钱大伯找到了孟雪梅,提出把姜小婵寄养在他家。
这个大伯,看中姜小婵聪明机灵,是个读书的料子。孟雪梅也认为姜小婵如果跟着大伯去大城市能有更好的发展,跟她呆在镇子怕是以后连学都上不起,于是就应下了这件事。
姜小婵已经去了城市两个星期。
姜大喜说她想要写信给姜小婵,从妈妈那里要来了大伯家的地址。
回到小阁楼。
姜喜认真考虑了一下:应该去找姜小婵吗?
书桌上、抽屉里,随处可见姜大喜画的画。她学得特别刻苦,画功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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