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道骇人的伤口完全缝合以后,大夫掏出一张药方递给苏若琳。
“若是不出意外,王爷今晚定然还会发热,王妃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早中晚各一服,若是三日后不再发热,王爷这伤基本就没问题了。”
“好。”苏若琳接过方子,“那他这伤口是不是还要重新处理包扎?”
“那是自然。”
送走了大夫以后,苏若琳又回来重新处理萧怀琳左臂的烫伤,待到将那条左臂重新包扎好之后,她一抬头,刚好见到少年郎恬静的脸上正露出温柔的笑意,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她不禁伸出手捏了捏少年郎的脸蛋:“以后还敢不敢这么糟蹋自己了?”
末了,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还挺软的。
少年郎抬起右手,牵过心上人将要收回的指尖,声音低沉:“那你以后不要再躲着我了。”
苏若琳托着脸颊撑在床榻边上,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萧怀琳,我问你一个问题。”
少年郎微微点头:“嗯。”
“你为什么害怕别人看见你的身体,害怕别人碰到你?”
这其实是一个很自然而然的问题,不止是苏若琳,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见到萧怀琳对外界如此防备,都会有此疑惑。
他那失踪了的三年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然而望着心上人探究的目光,少年郎却是低下了头,那一双原本明亮秀丽的凤目变得有些黯淡。
因为……
身为一个女儿家,怎能让外人看到自己的身体,怎能让外人碰到自己肌肤,怎能如此不知廉耻?
即便他后来恢复了男儿身,可是在他人生的前十三年里,那些规矩礼数,早就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心里。
三从四德,夫为妻纲……
精巧的首饰、漂亮的衣裙、步履婆娑的姿态……
这些深深扎根在骨子里的东西,和他如今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在割裂。
如同一片蚀骨的深渊,拽着他不断沉沦。
有时候,他甚至还会想,他现在这般,究竟算男子还是女子?
有哪个男子会喜欢好看的衣裳首饰,会死守着这些贞洁?
可又有哪个女子会满身腱子肉和伤疤、还能继承王位,浴血沙场……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识都在奋力拽着他、撕扯他,却又似乎都在厌恶他、推拒他。
他仿佛置身一片泥泞人海,周边无数道声音都在窃窃私语:
“快看啊,这是个什么怪物?”
“不男不女,真不像话。”
而他拼命地挣扎,撕心裂肺地呐喊:“我不是,我不是怪物!”
那我究竟是女子,还是男子……
“萧怀琳?”
忽得一道声音自远处缥缈而来。
而后,那声音变得愈来愈清晰:“怀琳,怀琳?”
萧怀琳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哈,哈……”
心上人白皙的俏脸近在咫尺,而在心上人关切的目光里,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
见到少年郎醒了,苏若琳也是松了口气。
她捏了捏少年郎的脸颊,轻笑着:“看来是麻沸散的药效太大了,说着话都能睡着了。”
“这是做噩梦了吗?”苏若琳目光温柔,“那你要不要再睡会?”
萧怀琳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伸出尚存知觉的右臂,牵过心上人的手。
苏若琳见到少年郎居然被吓成了这副模样,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不禁低下头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柔声安慰道。
“好,那就不睡了,我再陪你一会。”
萧怀琳望着心上人含笑的眼眸,惊恐的内心竟然就这样渐渐地平静了。
他这辈子最难以启齿、也最庆幸的事,是喜欢上了他的继母。
这样他还能以一个符合人伦的身份活在这世上,而不至于沦落到不男不女的地步。
这样他至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相夫教子亦或建功立业,都不重要,他的目标,是让自己的心上人开心幸福。
那些好看的首饰衣裙,他不喜欢自己穿自己戴,他要把一切美好漂亮的东西都穿戴在心上人的身上,他的心上人越漂亮,他就越开心;若是山河破碎,他的心上人就会有危险,所以他要让这天下太平安定,才能保他的心上人平安。
“若琳……”少年郎忽得唤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鼻音。
“我在。”苏若琳连忙道,“怎么了?”
少年郎抓紧了心上人的玉手,垂下眼眸,小心翼翼道:“我身上的伤疤……是不是很难看?”
他的心上人会不喜欢丑陋的自己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苏若琳歪着头,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傻瓜。”
“那,那你是不是不喜欢……”少年郎握着心上人的手越发得紧了,“会觉得它丑……”
苏若琳缓缓叹了口气。
其实她确实不喜欢,但不是因为它丑,而是因为这些伤疤代表着面前人所经历的苦难。
可是她要怎么跟面前这个玻璃心的小公主解释清楚呢,让她想想……
啊,有了。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全部啊。”苏若琳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年郎的鼻尖,含笑道,“你喜欢我,是不是也会喜欢我的全部?”
“唔……”
少年郎皱起眉头,他是喜欢他的若琳,所以他会喜欢若琳的全部,但是……
“那你也会喜欢我的全部吗?”少年郎瞪大眼睛,那一双秀丽的凤目里满是惊喜和期待的光,“你,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喜欢你啊,笨蛋。”苏若琳好看的眉眼轻弯着,“如果我不喜欢你的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陪着你?”?
第127章 班师回朝
◎夫人怎么就成了太后了,应当是皇后才对吧?◎
少年郎的眼中顿时满溢出了欣喜的亮光。
“所以。”心上人附到他的耳边悠悠道,“你要不要告诉我,为什么你害怕别人看到你的身体?”
少年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眼见着这小子表情变化得这么迅速,苏若琳不禁愣了愣。
“怎么了?”
不方便说么?
萧怀琳陷入了沉默。
他要怎么解释?
如果他向他的心上人坦白,他的心上人会不会也觉得他不男不女,.....
他不说话,苏若琳也知道这也许会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因此也不催,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他回答。
过了半晌,少年郎才张开口,支支吾吾道:“若琳,内个……”
“嗯?”苏若琳竖起耳朵听着。
“你说过的吧……”少年郎一双秀丽的凤目中露出几分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所以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都应该尊重别人的秘密。
这话曾是她当年亲口教给婉枝的,如今却被这小子拿来堵自己的嘴。
苏若琳被气笑了,真就是命运的回旋镖啊,扎回到了自己身上是吧。
她静静地盯着榻上的混蛋,眼看着对方一张白皙的俊脸憋得越来越红。
“你,你别生气……”
末了,苏若琳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这个秘密和这小子当初口中的“心上人”不一样,若是他害怕扯开心里的那道伤疤,她愿意尊重。
“那,那你不生气吗?”少年郎紧握着心上人的玉手,小心翼翼道。
“不生气。”苏若琳耸了耸肩,这小子都拿回旋镖扎她了,她还能怎么生气。
“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跟你说了,再说吧。”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少年郎的额头。
少年郎白皙的俊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嗯。”
两人在屋里说笑着,而此时原本用来招待苏若琳的院子里,一个锦衣玉袍的俊美少年走进院子里。
在院内打扫的丫鬟见到外男入内,连忙过去阻拦:“请,请问您找谁?”
少年有着一双好看的杏目,只唇角微微勾起,便看得丫鬟心神荡漾:“苏小姐在吗?”
闻言,丫鬟连忙回过神,摇了摇头:“苏小姐并不在此处。”
杨纨枫轻轻歪了一下头,疑惑地问道:“那她去了哪?”
“奴,奴婢不知……”丫鬟支支吾吾道,“苏小姐,并未来过院子里……”
“并未来过?”
闻言,杨纨枫那双秀丽的杏目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苏小姐自昨日我军进城后,就没踏足过这座院子?”
丫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那双眯起的杏目中,映射出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危险,把丫鬟吓了一跳。
“这,这位少爷,您还好吗?”
杨纨枫眨了眨眼,原本目光里的冰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含笑看着面前的丫鬟:“就这样随便透露主子的动向,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丫鬟闻言登时心一惊。
是了,为奴为婢者最忌讳多言,尤其是有关主子的近况。
她方才被美色迷了眼,现下细细想来,就方才的话,她死一万次都不够了!
“奴,奴婢知道错了!”丫鬟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求您饶奴婢一命吧!”
杨纨枫依旧是那副含笑的模样,他轻声道:“这次我就不追究了,方才我来过这院子,还有我们之间的对话,你烂在肚子里即可。”
“不过当然,若是你没有烂在肚子里,不小心又提起来了……”他那张鲜妍的脸上再次闪过一瞬危险的意味,“你这丫头还挺聪明的,应该无需我多言。”
“奴,奴婢明白了!”丫鬟连忙道,“奴婢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说!”
杨纨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院子。
苏若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已经注意到了她和萧怀琳的不寻常,直到今夜,她都没有离开萧怀琳的院子。
因为这小子果然如大夫所说的,又发烧了。
少年郎可怜巴巴地抓着她的手,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她哪里狠得下心离开?
一连数日,她都守在少年郎的身边,眼看着到了第三日,少年郎终于没有再发烧,苏若琳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夫说过了,若是三日后不再发烧,那他这伤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
萧怀琳的伤势终于稳定了下来,而此时,朝廷派来的以陕州刺史为首的一众官员已经等候多时了。
对于王爷西伐能够大获全胜一事,朝中即便最初存在异议,随着这一路的捷报传回境内,那些异议已逐渐消失了。
因此接手陕州城的官员们,很早之前就已经选拔好调任出发了。
按理来说,其实萧军在攻下陕州后,再修整个一两日便可以准备班师回朝了。
毕竟这整个大楚都还等着新皇登基呢!
然而王爷于陕州一战时,那整条左臂的惨状有目共睹,自拿下陕州后,又听闻大夫说王爷伤势严重,险些没命,后来又反复发热,高烧不退,这才决定多休整些时日,至少要等到王爷的伤势稳定下来才能启程。
虽然新帝登基很急,但是如今大楚就只剩下这么一个继承人了!
不抗糙啊!
而现在萧怀琳终于不再发烧了,新的陕州刺史也已经交接任命完毕了,他们该回去了。
其实萧怀琳不想走的。
若是萧军能一直这么打下去,他的心上人就能一直跟在他身边,若是他的伤一直不好,那他的心上人更是会日日夜夜守着他。
回去以后,他注定要登基,届时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看着,他要怎么再见到他的心上人?
除非……
萧怀琳的脑中再次想起了那句话——
“你要冒那天下大不韪之事,就必须先拿下这天下。”
他的心跳豁然加快。
他要……冒那天下大不韪之事了吗?
他的若琳会愿意吗……
他不知道侯府主母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皇后的滋味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这两者哪一个更好。
可是他知道,他的若琳向来与常人不同。
她总能……做出与旁人不同的选择。
就这样,萧军在他们惴惴不安的统帅的带领下,再次启程了。
带着胜利班师回朝,百姓夹道欢送。
苏若琳本来还是有些担忧萧怀琳那小子的伤势的,但是看到萧军诸将和陕州新任官员们灼热的目光,她只好退却了。
看样子大家都很着急啊。
着急的等这小子回去登基呢。
等这小子日后登基称帝,是不是就得广开后宫,举行选秀了?
也许会有一个运气好的世家女子,会被选中成为他的皇后,他会和后宫的三千佳丽生下很多孩子,给这个王朝延绵子嗣。
……为什么她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呢?
她一早就该知道会是这个结局的。
这个少年的人生起伏跌宕,成大事者皆是如此,她有幸参与这个少年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一段旅程,成为他心里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一想到自此她和少年就会渐行渐远,最后形同陌路,她到底还是有些难过啊。
苏若琳睫毛微微颤抖着,归朝的路不甚平坦,马车也晃得剧烈,她一个不小心,头直接磕在了车壁上。
“嘶……”
“夫人!”青夭连忙来到她身边,关切地看向那被磕到的地方,“您没事吗?”
青夭身上的伤口虽多,但是因为处理得当,而且远没有萧怀琳左臂上那一刀伤得深的,因此伤势恢复得倒是很快。
至此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检查了夫人的头,应当是不至于磕青,这才松了口气。
末了一低头,才发现夫人那白皙鲜妍的脸上竟然挂着两行泪痕。
“夫人您,您哭了?”
“我没事!”苏若琳连忙擦掉眼泪,朝青夭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撞得有些痛了。”
青夭没有多言,即便她分明在夫人的眼底看到了伤心的神色。
马车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过了片刻,苏若琳开口道:“青夭。”
“奴婢在。”
“你从小就待在怀琳那孩子身边,一直是他最亲近的大丫鬟,等到了他登基称帝以后……”苏若琳的脸上露出了调笑的神色,“你怎么也得封个正五品六尚吧?”
若是运气再好点,没准还能纳入后宫做妃呢。
青夭平静的脸上并无任何变化:“奴婢的一切命运,皆有王爷决定,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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