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门槛的那一瞬,望见顾佑远身旁的几位大着胆子的记者举着话筒支支吾吾的在问些什么。
但就在下一秒,他们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纷纷惊恐的如游龙四散。
院落瞬间空寂不少,绿植错落有致,顾佑远伫立在竹林的沙响中,仿佛潮湿雨幕中迷蒙的清雾。
沈暮帘扯着裙角站在他面前,眼睛里下着比屋檐外更大的一场雨:“你还走吗?”
屋内橘黄的灯撒下来,将她身上一尘不染的棉质长裙映成老电影的陈旧故事感,可那双杏眼实在是太过纯澈,顾佑远深深望进去,便再也拔不出来。
他克制着不再沉稳的心跳,无波无澜的别开眼:
“今晚的飞机。”
几乎是日理万机,披星戴月的赶着路程。
知道他是百忙之中抽着仅有的空隙,多加扰心也不太好,沈暮帘暂时放弃问清收留所的事,话到嘴边,却又是拐了个弯问出一句:
“你这次,要走多久?”
话一出口,她便在他的缄默中后悔了。
上次是纽约的经销商,这次不知道又是哪位商业巨贾约见,顾佑远的轨迹由不得他随意漂泊,也不会有人在繁盛中将他留下。
命中注定,他是归期不定的船。
沈暮帘的神色染着一望无际的失落,像是沉入幽深海底,忘不见岸边的无助。
二人之间,填入一阵悠长的空白。
茫然到,她不知如何告别,茫然到,仿佛他也不舍。
在这期间,吴特助又腆着脸一催再催,沈暮帘这才知晓,他究竟是推拒了多少要紧事,赶回来见她一面。
“你不用这样着急的,”她咬了咬苍白的唇,“其实我……”
看着她愧疚难耐的模样,顾佑远神色恬淡,垂眸去探她的微表情,声线沉坠在夜空:
“是我不放心。”
沈暮帘一愣,有些不可置信的对上他狭长的双眸。
这次,他没有再躲。
那些炙热、渴求、如飞蛾扑火的赤诚,沈暮帘尽收眼底。
“其次。”
她移不开步伐,仿佛着魔般定在他的目光下,看他薄唇微微煽动,落下轻得不能再轻的一句:
“我想你。”
略显暧昧的昏暗灯火下,极力克制的磁沉声线缓缓荡在沈暮帘的耳廓,让她的灵台震起一阵惊雷。
沈暮帘在光下才能看清,原来他的睫毛是浅棕色,原来他在从心而发的时候,眼睫会随着呼吸颤动,像是蓝天中翱翔的鹰。
只是滞了几刻,在吴特助第五次进来催促时,顾佑远没再停留,仿佛这种没有回应的话语已经婉转了数百遍,锤炼着他在看见她默不作声的时候,心脏要过上一刻钟,才能迟缓的,腾起几分撕扯的痛。
寒风凛冽,男人挺阔的背影,在侍者簇拥下,跨入了黑夜。
望着他愈走愈远,沈暮帘的心跳渐渐失准。
就在下一秒。
她突然萌生出了冲动,几乎是毫无准备的冲入雨幕:
“顾佑远——”
清润而急促的声线杂糅着匆忙奔跑声,他忽地滞下脚步,怕她淋湿,下意识回头朝她递伞。
可伞骨来不及撑开,她已然莽撞的撞在他的怀中,鼻尖冻得通红,素白指节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猛然凑前,在他侧脸落下一吻。
一瞬间,寂然无声。
心中供奉的天平倏地被她的体温打翻,顾佑远在她轻缓的触碰中,猛地失了神。
有水珠滚入他的衬衫,柔软而冰冷的唇颤抖着离开,他只要稍稍垂眼,便能望见沈暮帘满是炊烟的迷蒙双眼。
于是,那些他藏着的春野,他的蓬勃生机,再也隐忍不住,骤然诞于这个雨夜。
沈暮帘眼圈发红,蹙眉的那刻,颇有种依依不舍的意味。
她也知道自己不够懂事,也知道自己本不该这样任性,沈暮帘轻轻推开他,只喃喃着:“到了给我发消息,好不好?”
低垂的眼并未捕捉到男人渐渐晦暗莫测的长眸,他伸出手,在她抽离前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嗓音闷哑沉缓:
“不走了。”
雨声实在太大,沈暮帘又退开两步,没听清:“什么?”
远方又一阵电闪,突如其来的雷鸣吓得她一颤,抬眸之间,沈暮帘稍不留神,便撞进了他的欲海。
还未来得及开口,下一刻,她倏地被拉入一个滚烫宽厚的怀中。
男人的两臂紧紧绕在她身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鼻息瞬间沁满令人安心的雪松香,沈暮帘四肢紧绷,如此贴近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
“我说,”他缓缓垂头埋在她的颈窝,“我不想走了。”
第23章 Chapter 23
寒风携着露水缠进他们交织的体温, 空中只余屋檐水珠坠地声。
顾佑远暗哑的嗓音就在耳边,喷张热气激起她心海一片涟漪,沈暮帘猝不及防, 猛地陷入怔忪。
男人令人发怵的压迫气息宛若潮汐包裹着她, 哪怕只是稍稍弯臂想要挣脱, 他都能敏锐察觉,覆着薄茧的手掌缓缓抚上她的蝴蝶骨, 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一再压紧。
像是要把她完完全全的,嵌进他的身体里。
沈暮帘在他埋首的喘息中酥痒得不行,努力仰起头, 才勉强在这种程度的贴合之中拉出一些距离, 望进他那双琥珀似的眼底。
仿佛被他眸中燃起的火苗湮灭,沈暮帘心口震颤。
她认知中的顾佑远,能在人潮涌动中波澜不惊, 在家族盛怒中漫不经心,沉稳到让她觉得他毫无情绪,好像一切不过是他信手拈来、随意置下的牌。
可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剑眉微微拧起, 清冷自持全都抛得一干二净。
无关情.欲,全然是恳切的珍视, 甚至暗含失态的渴望。
好像多年的压抑克制,在雨珠坠落的这一刻,全都沸腾翻滚起来。
喉间随着呼吸渐渐干涩, 沈暮帘在他的直视下反而开始忸怩, 一言不发的垂下浓密羽睫。
目光自他一丝不苟的温莎结一划而下, 停在自己揪紧他衬衫上的手指上, 面前的人才有所松动,后知后觉的退开半步。
半晌, 她的头顶才传来一句:“走吧。”
他的余温在衣裙上渐渐消散,沈暮帘轻巧跃下石阶,抬起头朝他抿唇笑,还来不及问要去哪,苍白的指尖忽的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攥紧。
说不清什么情愫,他的掌心甚至比怀中更加炽热,顺着指纹,一路烫到她心底。
这一次,他再不是短暂的触碰她的手腕,而是擦过她指间的皮肤,与在庄园会客厅那日一般,缓慢地、郑重地,同她十指相扣。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沈暮帘望着顾佑远眼中的山海,抬起指腹,轻蹭过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缄默着不再问。
去哪都好。
只要在他身边。
他牵着她朝人潮寂静处走去,沈暮帘跟在他身侧,隐隐有两个人要去黑夜中向着初晨第一抹熹微私奔的错觉。
脚下踩着斑驳的青苔,月光宛若未化的残雪,洒在顾佑远肩上,皮质袖锢泛出点点微光,但很快,沈暮帘的目光便擦过他的侧脸,不可置信的落在前方——
在她面前,是一处像是糖果般璀璨的粉色沙滩,蓝色海浪拍打着细沙,吞噬的色彩是大自然绝妙的搭配。
若是在蓝调时刻坐上这样干净的圣地,带上两杯小酒,微醺之中相互倚靠着等待黎明,沈暮帘想,或许她会幸福得晕过去。
海滩边缘散落着在海水侵蚀下千奇百怪的礁石,而在礁石层叠中,竟有一棵树奇迹般的在微小缝隙里生根发芽,像是背负着所有岩石的强压,曲折的向上生长。
沈暮帘松开手,缓缓朝前走去,抚上粗糙的树干,声线中不乏好奇:
“这棵树活了多久?”
白色裙带在寒风中飞扬,顾佑远垂下眸,望着恰好落在掌心的柔软绸缎,眼眸在闷哑嗓音中黯淡下去:
“七年。”
沈暮帘听不出他的寂寥,只是哑然觉得,在她住在七喜巷这接近一年的光景中,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在这座纸醉金迷的海港背面,有一片迷人的粉色海滩,还有一棵孤独的树。
那时她被仇恨蒙蔽,看到的所有都盖着一层阴暗,整个人陷入难以停歇的暴风雨,太多人对她的伤痛冷眼旁观,甚至对她侮辱、轻蔑、深恶痛绝,她已然觉得自己不会再被人好好对待。
直到有一个人朝她走来。
他教会她,要勇敢,要盛放,要相信自己有所依靠,要走上雪山之巅,哪怕面对只言片语的求饶不会心软,这也不是什么错。
在温柔海风吹拂过她脸颊腾起抚摸错觉的那瞬,沈暮帘微微仰起头,声线几乎被海浪声吞没:
“顾佑远,你怎么能这样好。”
雨已经完全停下,他低下头抬手抚落她裙角余留的水珠,看不出情绪:“我不是对任何人都这样。”
如此平淡的语气,沈暮帘却从中听出几分傲气,顿时玩心大起,回过眸深望他,笑着问:“那我是哪种人?”
远处不知哪家挂起两盏灯笼,红光映在她瞳孔,整个世界都开始明亮。
顾佑远泛着湿气的指腹缓缓揩过她鬓角的绒毛,仿佛声线都染上潮湿,轻缓又让人心颤的落下一句:
“我爱的人。”
浪潮裹着白沫,朝他们翻涌而来,属于沈暮帘的山涧里,终于响起了第一声鸟鸣。
从此,她的灵魂多了份恋人的重量。
从此,与他度过的每一天,都太短太短。
-
顾佑远的行程已然不能再拖,翌日凌晨时沈暮帘正在熟睡,他不忍扰她,只是用曲起的食指轻轻蹭过她的耳垂,笑着看她咕哝着翻身,才愿意起身离去。
港媒的效率出奇的快,迫于顾佑远的压力,没人敢改动采访的字眼,短短一日之内,沈暮帘即将开展发布会为沈氏正名的消息便铺天盖地的传开,圈内关注的人顿时燃了起来。
沈暮帘点进词条时候,评论区正吵得火热:
【看过采访了,只能说看着真像被冤枉的……】
【楼上看看MEP发布的资讯再来说话吧,这么厚的一叠指正,是沈氏说冤枉就能冤枉的?】
【就跟买的水军一样,那些替沈暮帘说话的不要太假】
【说不定今晚真有反转呢?】
……
与前几次相同,沈暮帘扫了不过寥寥几眼,淡淡点了退出,目光随意往上一瞥,摁住锁屏键的手指就在这一瞬蓦地一松。
那条热搜只有短短七个字,却在瞬间腾起惊人热度,飙升到第一条——
#护妻典范顾先生#
沈暮帘呼吸稍滞,几乎没有犹豫,落指点了进去。
视频只有二十秒,甚至摄影角度像是偷拍,镜头抖成了筛子,可她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雨夜,港媒趁她不在,追着顾佑远问出的片段。
略显模糊的画质中,顾佑远对周身人潮视而不见,垂眸睨过腕表,幽蓝的光点落在他眉眼之间,衬得他愈发凛冽。
太多人想从他口中知道一些什么,一众嘈杂声中,他全然置若罔闻,直到有人大着胆子喊道:
“顾先生,您今日匆忙回国,是想要替您妻子处理沈氏与MEP的纠纷吗?”
只言片语中,满是对沈暮帘的轻视,怕是打心底觉得,她不过是一个靠爬男人床上位却没有真实力的花瓶。
气压倏然到达零点,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像是听见什么笑话,顾佑远眉梢轻挑,缓缓掀起眼皮,鹰隼般的眼如疾风骤雨,落在面前发声的人身上:“我的太太——”
“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
他的语气太过凌厉,只是短短一瞬,足够震慑在座的所有人,一时间没人再敢说话,纷纷鱼惊鸟散。
沈暮帘盯着屏幕中央冷戾的男人,愣神之际,秘书抱着一沓资料敲门进来:
“沈小姐,按照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话音刚落,她却愈发疑惑,“但是,我们这样真的能行吗?”
听见她的不自信,沈暮帘接过她手中的文件,随意翻阅几张,不急不缓的声线却莫名拥有令人安定的力量:
“走投无路,只能放手一搏。”
这接近一周的时间里,陆崎好像人间蒸发,关于‘华裔Daisy小姐’的信息也在肉眼可见的消弭。
她心知肚明,有人正在特意隐瞒着什么。而这一场仗,敌人在暗她在明,若是真放在台面上来看,沈氏的胜算实在太小。
过去的每一次,当她陷入无休止的内耗时,顾佑远便会以放松为由,带她去鸣沙山看星星,去冰岛看火山,他望着喷发的火山口,告诉她,那是大地的心脏,还告诉过她——
“生机就长在悬崖上。”
这或许也是顾佑远想要告诉她的勇敢,但在岩浆翻滚的那一瞬,沈暮帘突然很想知道,在此之间,他是否也徒步烟熏苔原。
毫无依靠的,只身一人。
发布会还是定在BW会展中心,只不过势头比上次要好太多,就算是那些爱在背后嚼舌根的那群人,心中知晓沈暮帘的身份,再加上看过她那副不好惹的模样,也莫名乖张了起来。
媒体熙攘的站在台下,还未见到人影,已然按耐不住的台中央踮脚张望,就连一向镇定的秘书,也异常紧张的盯着周围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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