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还要好久吧”谢胧想了想,抱着醋坛子往前走去,随口说,“若是到时候没事,我便去你家,与你一起做青团、过寒食节。”
蔫巴巴走在后头的小五娘眼睛一亮。
她连蹦带跳,走到谢胧身边。
喜悦得无以复加。
远处伫立在书店门外的何茂丘,沉默看着这一幕,迟迟没有移开目光。他看着谢胧给小五娘买冬瓜糖,摸小五娘的头,然后两人并肩而去。
他捏紧了手里的书,转而绕去了与人会面的茶楼。
这一切,谢胧和何五娘毫无觉察。
两人一直走到巷子口,谢胧才停下脚步,将醋坛子交给了何五娘。
她说:“去吧。”
蹦蹦跳跳的小五娘慢下脚步,回头看了谢胧一眼,才转身朝家里跑去。谢胧目送小五娘远去,顺着来时的路,回自己的住处。
到客栈时,才见客栈外听着不少大户人家的侍卫和仆妇。
她才一露面,便有一个面熟的丫鬟匆匆上前。
“谢娘子,我们家娘子特意来见你。”
这动静,这哪里是特意来见,简直是上门挑衅。谢胧虽然如此腹诽,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大概猜到来的人是甄灵儿,毕竟除了她,也不会敢碰她这么“晦气”的人。
谢胧跟着丫鬟上了楼,径直到了自己房间。
甄灵儿早大摇大摆坐在屋内,正在指挥丫鬟给自己泡茶喝,喝了一口嫌弃地吐了出来,满脸抱怨地看向谢胧。
她不高兴地说道:“谢十一,你过得这都是什么日子!”
“你来做什么”谢胧不理她。
甄灵儿上下打量谢胧,嘴里啧啧出声,傲慢地抬高了下巴,旁若无人地点评道:“便是我们家的粗使丫鬟,也不会穿这样老土难看的衣裳,你该不会连饭都吃不上了吧!”
“好歹曾经也是京都有名的才女,我看啊,眼下连乡间的村姑都不如!”
谢胧上前把丫鬟手里的茶壶夺回来。
她坐在甄灵儿对面,端起一盏茶水,“你特意来这里,就是为了嘲笑我!”
甄灵儿当即大笑,看向谢胧的目光充满怜悯。
“当然不是!”
“我还不至于大老远跑过来,就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我有一件消息,想着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听说,便迫不及待立刻前来告诉你了……”
说到这里,甄灵儿的唇角高高翘起,斜睨着谢胧。她也不直接说出这件事,就这么瞧着谢胧,好似等着谢胧做小伏低,百般哀求才肯说出来。
谢胧可不会惯着她。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你爱说不说。”
心里却有些不详的预感。
甄灵儿见此,仿佛是察觉了谢胧内心的不安,大笑起来。笑够了,才压低了嗓音,凑到谢胧的耳边说道:“陛下似乎刚刚下的旨意,要将谢家满门抄斩,只是这旨意尚且过完手续,还未怎么传出来罢了。”
说到这里,甄灵儿笑得越发得意。
听到这样的消息,谢胧必定会极为难过,她还没怎么见过谢胧难过的样子……
也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想一想都觉得好笑。
然而尚未反应过来,热水兜头浇下。
甄灵儿被烫得一激灵,下意识站了起来,对着谢胧扇出一巴掌。
然而谢胧仿佛早有预料,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反了天了!”甄灵儿气得浑身颤抖,却抽不回被谢胧紧紧攥着的手腕,只好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丫鬟,“将她给我抓住!我要自己扇她巴掌!”
丫鬟一涌而上,三两下扣住谢胧。
“你还知道什么”谢胧问。
甄灵儿冷笑:“我就算是知道,又凭什么告诉你!”
谢胧直接摔碎手里的茶杯,也冷笑道:“当然凭我和齐郁是师兄妹,他手里不是攥着你不少的把柄么!”
甄灵儿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天认识谢胧。
然而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清凌凌的鹿儿眼里透出坚定,没有半分慌乱。令甄灵儿觉得,好似本该如此,即便是身处逆境,谢胧应当也是这样的。
但也只是愣了一刻,甄灵儿看向谢胧的目光便越发可怜。
她明明迫不及待说出口,却又故意卖了个关子。
“你怎么知道,你那位齐师兄就会帮你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爹不仁不义,压着他在京都白白荒废了那么多年,总不许他下场,害得他耽搁这么久才出人头地……”
果然,谢胧的面色沉下去几分。
甄灵儿心中得意不已。
她站起身,绕着谢胧走了一圈,打量着谢胧。想到刚刚被谢胧泼了一脸茶水,甄灵儿便气得不得了,如今谢胧都落魄成了这样,竟然还敢这么对自己!
甚至上次,竟然敢打了她一巴掌。
要知道,从小到大,连油皮儿都没破一块。
更别说是当着别人的面,被甩了一巴掌。
若非是她有齐郁撑腰,当时甄灵儿就不可能放过谢胧。回去之后,真是越想越气,她本来不过是恰好撞见了谢胧,忍不住堵着她出一出往日的气。
谁知道被打了一巴掌不算,还被齐郁威胁了一通,回家后更是被训了一顿!
甄灵儿生来便是天之骄女。
被人哄着宠着惯了,连往日见谢胧被众星拱月都觉得不爽,何况是实打实在谢胧手里吃瘪。
她说什么,都要报复回来。
“你若现在说出来……”
“我任你打骂出气,只不能带上我的家人。”
“毕竟,我和你是没什么大仇大怨的。”
少女略带虚弱的嗓音忽然响起,令甄灵儿微微一愣,下意识看向谢胧。便见少女面色苍白如白纸,不知何时已然重新坐了下去,纵然如此,仍显得摇摇欲坠。
甄灵儿难能可贵地心虚了一下。
但很快,又被对谢胧的气愤恼怒吞没,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她故意提高了声音。
“你父亲的案子,如今已经不在齐郁手里了。”甄灵儿喝了口茶润嗓子,唇角止不住地翘起,语气愉悦,“他主动请旨,将这案子移交给了北镇抚司。”
面前的少女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又苍白了一分。
那双素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去。
“不仅如此,他还主动上交了一份名单,全是为你父亲说话的门生和认为此事有冤的读书人。”甄灵儿等了一等,见谢胧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继续说,“还有一则传言,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我猜测你应当能辨别出来。”
这时候,谢胧瞳仁才动了动。
她看向甄灵儿,气息微弱得仿佛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可谢胧实在是浑身冰冷,没有多一分的力气。
“是什么”她问。
甄灵儿和谢胧的目光对上,对方残忍地微微一笑。
谢胧只觉得那目光满是怜悯的意味,便听到甄灵儿说:“据说,齐郁以什么为要挟或是交易,从谢宇那里得到了一则认罪的证书。”
“这消息传出来,便有不少人弹劾于他,他不得已才将手底下查了一半的案子交出去。”
“还将那份名单交出去,都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罢了。”
谢胧第一个念头便是,果然如此。
难怪齐郁会那么好心,废了一番周折,只是让她进去见一见阿爹。
或许,那只是为了阿爹不肯认罪做出的退步。
还有,怪不得爹爹会警告她,千万不要相信齐郁……
第22章 敲门
“怎么,发现你好师兄的真实面目了,还不感激我”甄灵儿幸灾乐祸,几乎恨不得用最大的声音,“你先前是不是还很是庆幸,虽然谢家出了事,可你有一位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的好师兄!”
“这位好师兄虽然与自己的父亲有龃龉,却对你十分特别,也许会为你沉冤昭雪!”
谢胧有些听不清甄灵儿说了什么。
她甚至感到羞耻。
甄灵儿的话虽然很难听,可细细想来,她潜意识里未必没有这样想过……
毕竟每一次,齐郁都出现得那么及时。
谢胧看向眼前的甄灵儿,终于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听到自己说:“滚。”
甄灵儿一愣,爆发出尖锐的大笑。
谢胧被吵得头一阵一阵地疼,脑子里像是有锐器一下一下地撕拉,连带着意识都被扯得血肉模糊。她想要将甄灵儿赶出去,却没有力气,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坐直了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门外响起敲门声。
有丫鬟走来,悄悄对甄灵儿说了些什么,甄灵儿刺耳的大笑戛然而止。
没一会儿,甄灵儿便悄悄地走了,
房间门被关上,屋内终于清静下来。
谢胧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人抽走,顿时垮了下来,软塌塌的身体连带着椅子,哐当一下摔倒了在了地上,谢胧没有力气爬起来,便干脆这样躺着。
她望着屋顶,觉得屋顶的承尘在旋转。
于是她闭上了眼。
一墙之隔。
齐郁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送着蹑手蹑脚的甄灵儿远去,迟迟没有推开面前的房门。
刚刚甄灵儿说的话,他已然听到了。
店里的伙计见他一直在门外这么站着,忍不住地好奇,却也没有上前。直到夜幕降临,他手里的食盒也没有了最后一丝温度,齐郁才转身离去。
跟在他身后的枕书面色古怪。
忍不住多看了齐郁几眼。
却到底什么也没说。
齐郁并没有照常回家,而是去了一处茶楼。近日,他经常来这家茶楼,驾轻就熟进了包间,何茂丘正在里间点香,见了他,便又将温着水的炉子打开了。
片刻间,炉水便又沸腾。
何茂丘为他煮了一壶茶水,问道:“你有把握吗!”
“什么事能有百分百的把握”齐郁轻嗤一声,接过茶水,嫌烫放在了一边,“这世上,最怕的便是存着百分百把握的心思。若总是这样想,算是什么都做不成了。”
何茂丘微微一愣,若有所思,随即神色黯然。
但是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只怕谢师妹得了消息,不仅对我失望,连对你也要失望了……”
齐郁的面色变得有些僵硬。
他淡淡敛目,眸光浅浅,“她对我,应当不大熟悉……”
“想来,应当还好。”
话是这么说,一直到那杯茶冷透,他都没想起来端起来喝一口。齐郁难能可贵地有些失神,静静看着窗外,一时之间神情竟有些冷清。
-
屋内的谢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她又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齐郁死的那年。
这年冬下了场大雪,她仍是一缕游魂。
听到齐郁死了的消息,才急匆匆地离开了坟头,想要去找一找齐郁。
这时候齐郁的住处已然很气派了,院子里却仍然种着一棵青梅树。谢胧瞧着,倒是和从前他年少时住处的那棵很像,就是大一些,高一些。
屋内没什么人,只灵堂内摆着棺材。
似乎所有人都对他退避三舍。
谢胧不自觉地往齐郁呆得久的地方飘,这是一种本能。
最终,她飘进了齐郁的书房。
屋内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仆人在收拾书册,一面收拾,一面喃喃自语。
从老仆人口中,谢胧听到一些关于齐郁的事情。
比如,齐郁喜欢练字。心情好了练,心情不好了,便闭上书房的门练。
比如,齐郁有一只年少时留下的箱子,里面装着他的心爱之物,哪怕如今也会偶尔打开看看。
比如,齐郁因为一桩憾事,险些断了右腿,绝了仕途。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却也要日日夜夜忍着不适,装作行动无碍,更是在风雨时疼痛难忍。
最后,老仆打开了那只上了锁的箱子。
箱子里没有别的,只有一些字画,很明显是上了年头。
然而不经意散开的一角,令谢胧浑身巨震。
那是她的名字。
那是她年少时的样貌。
那是她曾经统一送给老师*门生的礼物。
经过许多年,那些礼物还被保存得很好。自是那些歇着她名字的练字纸,画着她相貌的画卷,都已经发了黄,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谢胧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她退出书房,想要去问一问齐郁。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然而灵堂内一片寂静,棺椁内的人已然失去气息。她再也找不到齐郁,问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怅然地坐在门外积了雪的青梅树上。
她坐了很久,
没有等到齐郁。
谢胧便再次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开始发烧了。
先前的伤寒还没有好,如今又在地上睡了半夜,不生病才怪。
谢胧想要爬起来,睡到床上去,却爬不起来。
这会儿她才发现,她这次病得不简单。
病情来势汹汹,谢胧几乎整日昏昏沉沉的,根本起不来床。好在齐郁先前雇的那个妇人依旧前来,为她煎药喂药,偶尔见她病得饭都没吃,还会亲自给她喂饭。
按道理说,齐郁应当知道她病得厉害。
他却再也没有前来。
而陛下对谢家的判决和处置,果然如些灵儿所说。
这案子一交到北镇抚司手里,便以卖国投敌为罪名,下了死罪。不但如此,还顺着齐郁交出来的名单,在京都捉拿了不少人,连带着一并要处置。
而她仿佛是在齐郁那,没有了多余的利用价值。
他再也没有如往日承诺的那般帮她。
甚至连枕书都没有来一次。
她不该信他。
谢胧想。
但比起对齐郁的失望和愤恨,她更着急。着急自己的病不能好,着急自己不能想出法子改变局势,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着急和烦躁。
但越是如此,谢胧的病情就越是严重。
如此不过几日,就快到了谢家抄斩的日子。
谢胧夜里被风雨声吵醒。
她连日都在睡,此时半夜被吵醒,反倒只觉得越来越清醒。
谢胧在心里算一算日子,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梦里,全家被抄斩的那天。
但因为一些变化,陛下如今定下的抄斩的日子,比梦里还要迟上几天。谢胧倚靠在床边,反反复复地想那个梦,最终做了个决定。
15/4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