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齐郁慢条斯理,他执箸的模样是极其优雅的,就是看起来没什么食欲。谢胧见他吃得这样不紧不慢,抬起筷子给他夹了一只小汤包,然后继续吃饭。
齐郁吃小汤包看起来有点滋味了。
于是谢胧接下来隔一会,给他夹一筷子小汤包。
齐郁一口气吃了三只小汤包。
他放下筷子,看向她。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对面的少女恍然大悟般,将一碟子小汤包都端给他。
她仰起脸,对他明媚一笑,“你喜欢,都归你。”
齐郁猝不及防,撞入少女明净的眸子里。
夏日明亮的晨光照入屋内,在她漂亮的鹿儿眼内闪闪发亮,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他下意识低垂眼睫,敛起目光。
“以穆哥哥。”少女却凑了过来,微微仰起脸看着他,眼睛笑得弯弯,“我觉得你太瘦了一些,实在挑食的话,就多吃一点喜欢吃的嘛。”
她有点撒娇的语气。
齐郁呼吸骤停。
他哪里是喜欢吃小汤包
分明是因为……
齐郁微微侧过去脸,握着筷子的手收拢又松开,这才抬起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声道:“别动。”
谢胧含笑的眼睛失焦一刻,像是呆呆的小动物,当真不动了。
她看着近在眼前的齐郁,觉得心口又跳得很快。
少年生得格外好看,清隽俊秀,眉眼间天然有一股浅浅的郁气,令人忍不住想关心他。
可他偏偏又总是那样沉静从容,一切尽在掌握,令人觉得他不需要帮助。
“好了。”
齐郁松开手,揩掉了她脸颊上的糖粉。
谢胧觉得脸颊像是掠过了一只蝴蝶,她下意识抬手,轻轻碰了一下。
随即心虚地低下头。
为什么,为什么……
好像面对齐郁的时候,心跳过快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谢胧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又仿佛,答案呼之欲出。
谢胧连忙放下筷子,没了吃饭的心思,说道:“我吃好了!”
不等齐郁说话,她急急忙忙拎起裙摆,朝着门外跑去,一叠声说道:“我今日的小字还么写,等我写完小字,再来找师……以穆哥哥。”
她一鼓作气跑回了卧室。
屋内除了有她的东西,还有许多齐郁的痕迹。
看着这些痕迹,谢胧又觉得心口淌过一股又酸又涩的暖意,令她分别不出来是不喜欢齐郁在这里,还是庆幸于和齐郁呆在一起。
谢胧关上房门。
她装模做样地坐在窗前书案上,将笔墨纸砚陈开。
提笔,照着帖子写字。
写了一行字之后,谢胧手腕有些酸,下意识搁下笔抬抬酸沉的脖子。
她一眼就看到了在窗外自己和自己下棋的齐郁。
少年今日穿着一身家常的石青直裰,广袖低垂,衣摆与腰间丝绦自然垂落,乌黑长发一丝不苟地用檀木簪挽起,侧面剪影儒雅沉静。
树影摇落他一身,深深浅浅。
却越发显得他像是个寻常读书的少年郎,眉眼干净。
对方忽然抬眼,向窗内看来。
谢胧终于意识到,自己看他看得有些失神,连忙低下头去,装模作样写字。
但接下来,她写了好几个字都心浮气躁,写不好。
谢胧托住下巴,望着字帖发呆。
过了会儿,窗棂被人从外头轻叩了几下,齐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一眼扫过她写的字,“若是沉不下心,不如来和我下棋!”
谢胧如临大敌。
“我才刚刚开始,等一会儿就静下心了!”
“师兄你的棋力太强了我就不和你一起下了我实在不太会这个!”
齐郁哑然失笑。
他看着少女一会儿,转身回去了。
谢胧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看着眼前的纸张,只好揉成一团,丢入纸篓。
然后拿起笔,开始重新写。
没一会儿,她重新将手里的纸张揉成一团,丢入纸篓。
如此反复,直到纸篓满了。
谢胧撑着下巴,盯着最后一张纸看了一会儿。
然后提笔,弯下腰,偷偷摸摸地在纸上写了三个字――
齐以穆。
忽然,外头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
谢胧一把将这张纸揉成团,攥在手心里,往外看去。
齐郁仍坐在青梅树下和自己下棋。
只是起了一阵风,熟透了的青梅掉落下来几颗,落在他的衣摆上。
谢胧没有将这张纸丢入纸篓。
她藏入袖子里,准备回头丢进火炉子里去,毁尸灭迹得干净一些。
毕竟这房间不是她一个人的房间。
不过纸都被她糟蹋完了,此时再呆坐着,也是无聊。谢胧从角落里抽出一本书,这本书想必是齐郁许久没看过的,她拍拍上面的灰尘,这才打开。
书页一被翻开,就轻飘飘掉出一张纸。
纸页泛黄,有放旧了的气息。
“因嫌青梅涩,却蹙小眉弯。”
纸页上,只有一句诗。
看起来像是齐郁随手写的,却又珍重地夹在了书页里。
谢胧忽然觉得自己杂乱的心跳渐渐熄灭下去,变得平静,甚至有些颓丧无力。
是谁来齐郁的院子,嫌弃他的青梅太涩
他又留意到谁眉间微蹙的模样
那位小娘子,在他眼里,便是嫌弃他的东西不好,也这样可爱动人。
谢胧趴在桌子上,忍不住想,若是谢峥更喜欢别的小娘子,她会不会也这样失落也许是吧,从小到大,谢峥虽然总是嫌弃她,见了面就和她吵架,但她知道谢峥其实最喜欢她这个妹妹。
但齐师兄不一样。
她和齐师兄认识交往的时间不多。
她能确定自己将他视作亲哥哥那样重要的人。
但齐师兄真的也这样看待自己吗
即便如此,那排在她前面的会不会还另有其人呢
谢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她将纸张重新夹入书页,再将书塞了回去。这就起身推开房门,径直往院子里走去,状似无事地坐在齐郁对面,捻起一颗白子,落入棋盘。
齐郁头也没抬,继续落子。
两人一快一慢,彼此间步步紧逼。
这局棋齐郁没有留余力,没一会儿,便将谢胧杀得片甲不留。
谢胧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不好了。
她没了下棋的兴致,站起身,望着头顶的青梅树。
“很涩吗!”
齐郁愣了一会,才说:“现在应当不涩了。”
谢胧说:“我也想吃。”
她说完,便自己踮起脚去够枝桠尖端的青梅。
够了会儿够不着,干脆跳起来。
谢胧跳得太用力,以至于脚崴了一下,身体踉跄着要摔倒。有人扶住了她的腰,稳稳托住她的身体,抬手摘了两颗青梅,递到她手里。
“你不是不喜欢吃青梅吗”齐郁语气有些无奈。
谢胧咬了一口,觉得酸酸甜甜的,真的挺好吃的。
嫌弃齐师兄家青梅酸涩的人,真是不知好歹!
谢胧说:“我喜欢啊。”
齐郁看着她,忽然低笑了一下,“是么!”
谢胧被他笑得不明所以。
齐郁却又问:“有今年酿的青梅酒,要喝吗!”
“喝的!”谢胧高兴地说,她老老实实坐在石凳上,等着齐郁去取青梅酒,自己拈了一颗掉落在棋枰上的青梅吃,结果瞬间皱起脸,“这颗好涩!”
齐郁搬着一坛子酒出来。
身后的赵妈妈取来酒壶酒盏,说道:“我去准备些小菜。”
谢胧点点头,已经伸手去揭泥封了。
她的酒量素来不错,往日在家中对诗射覆,断然少不了饮酒行令,就是再差的酒量也练出来了。
齐郁倒好酒,谢胧接过来浅尝一口。
她便忍不住微微眯眼,点点头。
好酒好酒。
“齐师兄,你怎么不喝”谢胧问。
少年便抬起酒杯,饮尽了杯中的酒水,呛咳出声,“我不善饮酒。”
谢胧眼珠子一转。
若是将齐师兄灌醉了,是不是就能问出来,他那句诗里写的人是谁
她真的很想知道,一贯独来独往的齐师兄会这么留意过谁。
“这酒已然揭了泥封,若是不喝完,岂不是浪费了”谢胧重新为两人倒了酒,端了一盏递到齐郁唇边,眼带期待地看向他,“我们今天,就把这坛好酒喝完了吧。”
齐郁垂着漆黑的眼看她,眉间微蹙。
然而还是就着她的手,低下头,一口将杯中的酒水喝完。
少年轻咳几声,苍白的面颊上已然浮起一层极其浅淡的血色,眼尾泛着红意。
他抬手揩掉唇边水渍,对谢胧说道:“你自己喝便是,我若是醉了……”
“你若是醉了,会如何!”
齐郁眼神已然不如方才清明,惯来冷淡的神情,也如坚冰消融,但犹有几分寥落。他就这么端正沉默地坐着,似乎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会有些失态。”
“无妨,我还没见过师兄失态的模样呢。”
齐郁慢慢抬眼,似笑非笑看着她。
这目光令谢胧感到有些陌生。
但稍纵即逝,谢胧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不在留意。
谢胧又端起一盏酒水,递给齐郁。
少年抬手,接过她手中酒盏时握住了她的一截手指。
两人都默契地顿了顿,随即各自分开。
酒盏滚落桌面之前,齐郁伸手握住了酒盏,重新端起来一口喝完。他抬手递过来,等着谢胧为他斟酒,目光却仍然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深意。
谢胧原是有些迟疑的。
然而对上眼前人的眸子,却有些好奇。
她想探究他。
一盏接着一盏。
谢胧自己都喝得有三分醉意。
齐郁原本是端坐着的,此刻抬手支着下巴,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带一分掩饰。只是原本苍白冷清的面色,因为酒气上脸,眼尾渗出一片血色,竟有种惊人的i丽。
谢胧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醉了。
她觉得眼见的齐郁,俊美得有些令她不敢逼视。
可却又克制不住地偷看他。
他由着她偷看。
但谢胧的理智尚在,她抬手在齐郁面前晃了晃,凑近了脸问:“你认得我吗!”
齐郁不吭声,就这么盯着她。
“齐师兄,你酿的青梅酒真好喝。”谢胧在心里斟酌了好半天,也没想好怎么自然而然地切入话题,但他大概率是醉了,于是谢胧直接问,“除了我,还有谁吃过你院子里的青梅!”
少年低垂了浓长的眼睫,仿佛有些困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没有。”
没有
谢胧皱起眉毛,说:“你一定是忘记了!你藏在柜子下面的那卷《诗经》里,夹着的那句诗,一定是你写给……”
话还没有说话,微凉的指尖抵住她的唇。
少年醉后如玉山倾颓,不自觉倾身靠近了她,灼热的呼吸落在她鼻尖,很痒。
他漆黑的眸子很执拗,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不要说出来。”
那就是确有其人了。
谢胧放软了声调,问道:“齐师兄,以穆哥哥,你告诉是谁好不好!”
齐郁盯着她,微微一笑。
齐郁很少会笑。
哪怕是笑,也总是稍纵即逝,让人记不清他笑起来的样子。
可此刻的齐郁,笑得很从容温和。
谢胧被他笑得目眩神迷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有些不高兴地推开他。
然而手腕却被紧紧攥住,对方的掌心灼热滚烫,带着潮湿的水汽。她在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被少年扣在怀中,紧紧地砸在他的胸膛上。
齐郁身上铺天盖地的青梅酒气。
又酸又甜,还醉人。
谢胧被圈得有些喘不过来气,伏在齐郁肩头,觉得两人此刻仿佛有些……过于亲密。然而醉后的齐郁没有理会她的挣扎,他只是低垂下头,额头与她额头相抵。
就这么以呼吸交缠的姿势,盯着她。
好像是要把她刻到心上去。
谢胧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要爆炸了,被酒气熏得理智溃散,眼前都仿佛蒙着一层水雾,只能恍惚瞧见齐郁的眉眼,无法从他眼底抽回目光。
身后的门却咯吱轻响了一声。
谢胧陡然回过神。
她侧过头看去,只看到赵妈妈的衣摆一闪而过。
谢胧心中顿时惊涛骇浪,连忙挣开齐郁的怀抱,小声在他耳边哀求,“齐师兄,你先松开。”
少年仿佛清醒了一些,骤然松开手。
谢胧立刻起身,后退几步。
然而齐郁仿佛已经醉得坐不住了,身形微微一晃,似乎要摔下去。谢胧没办法,连忙伸手扶住齐郁,拉着他往卧房走去,一面小声说:“没见过喝醉了不肯说话的。”
她认识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喝醉了酒,便滔滔不绝。
别说是指点江山,便是锦绣文章、工整诗词也是写得出来的。
好不容易将齐郁带到床上,谢胧累得气喘吁吁。
她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
然后站起身,准备去将袖子里的东西毁尸灭迹。结果袖子被什么钩住了,谢胧回过头一看,已然睡过去的少年紧攥着她的衣袖,眉头轻皱。
他张了张口,几乎无声。
谢胧凑过去听。
听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仿佛是在唤她的名字。
屋外响起敲门声,赵妈妈嗓音迟疑地说道:“娘子,来客人了。”
谢胧看一眼齐郁,说:“推了。”
“来的是秦王殿下。”
第47章 开窍
谢胧一时之间有些左右为难。
她看了一眼睡过去的齐郁,起身出了门,亲自去迎客。
“谢娘子。”秦王的视线落在谢胧身上,目光变得很是复杂,甚至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本王今日前来,是有要事邀请齐大人。”
谢胧不卑不亢道:“郎君今日只怕无法出门。”
“怎么,齐大人已经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了吗!”
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阵阵铁器刀戈声响。谢胧眼角余光看去,只见秦王带来的府兵,竟然已经将齐家前后团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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