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
再说了,父亲不过是个清贵的翰林。
虽说有几分名声,实际上却没什么实权。就是想谋逆,也没有那样的本事。
究竟是为什么,才会背上谋逆的罪名
谢胧趴在浴桶上,蔫蔫地叹了口气。
但也没一会儿,她便强行打起精神,起身穿好干净的衣裳,擦干头发。
推开门,何家母子正在正屋里坐着说话。察觉到她出来,便下意识朝着她看过来,何茂丘连忙起身说道:“师妹早些安歇,若是要什么,尽管和我母亲说便是。”
说罢,他起身朝外走去。
谢胧说:“何师兄,我有事相求。”
何茂丘步履顿住,回头看向她。
“天色已经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何茂丘的母亲上前牵起谢胧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温声劝说,“先休息好,等白日里才能打起精神应付事情。”
谢胧固执看着何茂丘,屈膝行礼。
何茂丘微微蹙眉,漆黑的眸底闪过一丝无奈。
记忆里总是含着笑、不知愁苦的小姑娘好像在一夕之间长大了,在他面前也透露着几分忐忑不安,看着令人不忍。
“……”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触及母亲的目光,又沉默了片刻。
但也只是顷刻间,还是点头道:“好。”
“劳烦母亲为谢师妹煎一碗姜汤。”何茂丘目送欲言又止的母亲走向厨房,才重新看向谢胧,“老师的意思是,这件事不要让师妹掺和进来。”
“谢家举家入狱,我一个人独善其身……”
“何师兄,阿胧不是这样冷血的人。”
自己的父母获罪入狱,身为子女却得以保全,若是还不能为父母奔走……换做是谁心内也不会好受。
何茂丘在心内叹了口气。
但饶是如此,他却并没有打算退让,只说:“并非是别的,而是老师与我已经有了应对之法,无需师妹忧心。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严重,师*妹,你且安心便是。”
话说到这个地步,谢胧应当松口气才是。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眉头蹙起,神情添了几分紧张,好似并不信任于他。
可他怎么会骗她呢
何茂丘只当谢胧受了惊。
“谋逆的罪名,怎么会那么简单就能洗刷”谢胧压低了嗓音,目光殷切,“何师兄,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何茂丘惊愕失色,看向谢胧。
谢胧不闪不避,迎上了他的目光,“谢家既非重臣,也非边官,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能与谋逆惹上干系!”
何茂丘厉声问道:“谢师妹,这是谁告诉你的!”
“难道是齐郁!”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件事的
见谢胧一时之间没有回答自己,何茂丘心下不由思索起来。这件事发生得突然,谢胧又是女眷,能得知消息的渠道,只有可能是齐郁。
齐郁竟然将这件事告诉了谢胧。
方才他迟迟不愿停车,难道是借此要挟谢胧
齐郁竟然下作至此!
想起从前在谢家时,意外撞见的画面,何茂丘忍不住心下警惕起来。他看向眼前不谙世事的少女,不由提醒道:“这案子虽转到了刑部,齐郁却触及不到关键,你切勿被他蛊惑……”
“我自己猜到的。”
谢胧再度强调道:“谋逆是大罪,绝没有那么简单洗脱。若是何师兄将知道的信息告诉我,我们尚可以商量,总比师兄一个人为之奔走要简单。”
何茂丘并不相信这是谢胧自己猜到的。
只是她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强迫。
但他和谢宇一样,还是不希望好不容易被摘出来的谢胧,又卷入这件事。
“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再提。”何茂丘道。
谢胧眸光坚定,问道:“和阿爹有关,对不对!”
“韩修文今夜想将我掳走,从我这里查探消息。何师兄,你若是不现在与我说明白,等到别有用心的人查出消息,只怕来不及了。”
何茂丘一惊,连忙问道:“韩郎君可有欺负你!”
难怪谢胧如此狼狈,竟然像是在泥水里滚过一遭似的。
但随即,他便意识到这件事确实如谢胧所说,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背后牵扯到的人只怕暗中已经盯上了谢家……
“我无事。”
“请师兄告知我原委。”
“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师兄不必隐瞒。”
少女在灯下仰起脸,漂亮的鹿儿眼清透、坚定,带着令人心动的光彩。这样的谢胧,令何茂丘感到有些陌生,却并不觉得奇怪。
依谢胧的性情,本应如此。
何茂丘扫视门外一眼,压低了嗓音道:“是《西城春山图》。”
“老师不忍见画上的没骨海棠画技失传,私下请了匠人修复,这消息却不知被何人传了出去,大概是因此遭了今上猜忌才遭此横祸。”
“西城春山图”谢胧惊呼出声。
何茂丘皱眉道:“是。”
传闻,《西城春山图》是前朝末帝所作。
不仅画技卓绝,极具风骨,最重要的是……民间传闻此图是前朝皇室的藏宝图,前朝灭国后,遗留下来的势力皆等着来日仰仗图中财宝,重新夺回天下。
“所谓藏宝图,实在是无稽之谈。”
“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取来此图,呈上去一看究竟,便可洗脱谢家嫌疑。”
毕竟,前朝怎么可能把藏宝信息放在这样一张盛名满天下的图上这不是把消息公之于众,等着别人去抢夺财宝吗
谢胧问:“阿爹可说了图在何处!”
何茂丘原本严肃的面上有些尴尬,他看了谢胧一眼,“他让我问你。”
“……”
“老师让我问你,他最后定稿的游记,交付了何家书社。”何茂丘轻咳一声,避开谢胧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问道,“十一师妹,你知道是哪家书社吗!”
其实作为学生,何茂丘不该不知道这些。
但奈何这本游记是谢翰林二十几年前所写,多年来再版多次,最新的一次再版交给了哪家书社,何茂丘还没来得及关注。
毕竟翰林院的官职清闲,谢翰林近年著作越发多。
何茂丘帮着校订新稿子还来不及,对老师过去的游记了解便不多。
谢胧有些失神。
她咬了一下唇瓣,忧心忡忡看向何茂丘,说道:“是陈记书坊。”
何茂丘回过神。
竟然是,谢家门外桥边的陈记书坊吗
第7章 交换
“早些安歇,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去陈记书坊。”何茂丘说道。
谢胧看一眼窗外,点点头。
见她听话的模样,何茂丘松了口气。
刚好何母煮好了姜汤端进来,他看着谢胧将姜汤喝了,才站起身出去,“忧思无用,只是伤身罢了,师妹安心睡下。”
少女轻声应道:“好。”
鹿儿眼有些黯淡,却很乖巧。
何茂丘看出她还难过着,只不好多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何母走在他身前几步,匆匆走到院中,见谢胧房内的烛火被吹灭了,方才顿下步子。两人立在枣树的树影下,彼此瞧不清对方的面色。
“你今夜急匆匆出去,是早就料到谢家会出事!”
“你明知有祸事,竟还主动去招惹!”
何茂丘身形清清肃肃,沉默立在树影下。
见他如此,何母原本还算冷静的语调也染上几分愤怒,“旁人遇到这样的事,只怕都避之不及。大郎,你可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母亲。”何茂丘压低了嗓音,似乎怕惊扰了远处屋内的少女,“老师视我如子侄,对我恩深似海。谢家有难,我若是坐视不理,难道对得起母亲以往的教诲!”
何母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她忍耐住了。
她肩头轻颤,片晌才低低道:“母亲不是……”
“儿知道。”
何茂丘上前一步,扶住母亲的肩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母亲,我知道怎么做。”
“你知道就好,我只是怕当年的事再来一次。”何母叹了口气,方才冷淡的语调软和下来,“如今的何家不比当年,万事小心,不要惹祸上身就好。”
不等何茂丘说话,她便拂落何茂丘的手,径直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只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也去早些歇息吧。”
何茂丘目送母亲走远,自己立在枣树下,收回视线看向谢胧的房间。夜风吹过,簌簌枝叶摇落雨水,落入他的襟袖间,带来阵阵凉意。
他收回目光,转而回了房间。
……
谢胧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里反复闪过噩梦和抄家的画面,这些强烈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几乎令她醒来时精疲力竭。
好在第二日,天放晴了。
窗外照射进来淡白的晨光,薄雾笼罩在翠绿的树梢上,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水汽味。
谢胧恍惚一阵,从狰狞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她草草将衣裳穿好,乌黑的长发随意绑起来,便急不可耐地推开房门。何母正端着早饭走来,身后探头探脑跟着个扎着丫髻的小女孩,对上目光便对她羞怯笑了笑。
“这是小女五娘,缠着我要一起来给谢娘子送朝食。”
谢胧对她笑了笑。
五娘眨了眨眼,扭头唤道:“大哥哥!”
谢胧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外,便见何茂丘大步走来。青年身量修长,穿着洗得微微泛白的靛蓝直裰,肩背宽阔挺拔,眉眼深邃沉稳,显得寡言又可靠。
“谢师妹,马车备好了。”何茂丘对她点头。
谢胧立刻道:“我不饿!我们现在就走吧!”
何茂丘微怔,径直走去将食盒取来,将饭食装好才道:“走吧。”
谢胧连忙跟上去。
身后五娘瞧着谢胧急匆匆的脚步,拽了拽母亲的衣角,着急说:“哎呀!谢姐姐的衣裳好像穿反了,我忘了和她说。哥哥应当会和她说吧!”
何母笑说:“应当会说。”
两人上了马车,何茂丘将饭盒打开。
他只说:“先吃早饭。”
谢胧急得吃不下。
但她心里也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好不了,着急也没用。
所以她还是听话端起早饭,一口一口吃起来。
谢胧一面吃饭,心里一面想着《西城春山图》。既然阿爹的意思是,取了图交给陛下,便能证明谢家并无谋逆之心,那便说明《西城春山图》确实不是一张藏宝图。
只要能将图交上去,谢家众人就会没有事。
梦里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谢胧喝了半碗粥,就没心思吃饭了。
她撩开车帘,托着下巴看向车外,等着抵达陈记书坊。
好在,何家离陈记书坊不算太远。
马车停下,谢胧拎裙跳下马车。
她轻车熟路进了陈记书坊的门,找到掌柜的,寒暄也顾不上了,“我阿爹寄存在这里的图,能否拿给我!”
“娘子是……”掌柜的愣了一下,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图。待到目光看到何茂丘,便明白过来她是谁了,心中也反应过来两人来拿什么的。
他面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不是……不是韩郎君拿了吗!”
“韩修文”谢胧下意识问。
掌柜轻咳一声:“韩郎君说他替他姨父来取,昨夜便取走了。”
见谢胧没有说话,何茂丘上前一步,嗓音冷下来,“你们如何证明,当真是韩修文取走了图!”
掌柜面色有些愤怒,高声说道:“韩家郎君昨夜带着人拍门,大有将我们铺子拆了的架势。那么多动静,你们出去随便问问,也都能闻得到!”
何茂丘安静打量掌柜与店员的面色,见其不似作伪,才态度谦和地道了句歉。
两人也并未追问他们为什么要给韩修文,已经不重要了。
韩家的目的果然是《西城春山图》。
梦里他们次次逼迫她说出的秘密,就是这张图。
她必须拿回这张图。
只有拿回这张图,才能救下家人。
“何师兄,走。”谢胧转身看向何茂丘。
两人目光对上,便看出了对方眼底的意思。眼下必须立刻找到韩修文,取回《西城春山图》,将这张图交上去证明谢家清白。
若是拖延下去,只怕会出变故,有心人也可以根据这张图的传闻捏造罪名。
何茂丘跟上谢胧的步子,少女却又微微一顿。
她回过身去,“田掌柜,要浪费您帮我送个信,不知可否!”
陈记书坊和谢家隔得近,素日里也没少受过谢家恩惠,与谢家不少人也相熟。既然谢胧提起来了,自然不会拒绝,田掌柜连忙道:“当然。”
铺陈笔墨,谢胧迅速写了一则书信。
她吹干装好,封上火漆,递交给田掌柜,“送到刑部侍郎谢府。”
田掌柜道:“好。”
谢胧行了一礼,“多谢掌柜。”
做完这一切,两人直奔向韩家。
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西城春山图》拿回来,才能洗刷谢家的罪名。
韩家大门紧闭,只有两侧角门守着几个小厮。
往日谢胧也时常随母亲来韩家做客,只是从前不消她露面,韩家自然会着人开门迎接她进去。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只能自己下马车,走到小厮跟前。
她生得貌美,饶是简单素净的装束,也难掩干净清透的气度。
只消站在那,便引得所有人朝她看过来。
迎着小厮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谢胧尚未说话,何茂丘已然挡在了她跟前。
青年身量修长,挡住了那些露骨的视线。
“在下是谢翰林的学生,前来拜见贵府郎君。”
“这是我的名帖。”
何茂丘不卑不亢,态度谦和。
加上他又生得俊美儒雅,气度从容尔雅,令人生不出恶意。
几个小厮对视一眼,不由对他多了几分敬意。然而接过名帖,却没有打开,只是略显为难道:“我家郎君昨夜病了,近日谁也不见。”
“病了”谢胧才不相信韩修文病了,“你告诉他,是谢十一娘要见他。”
“谢十一娘!”
“表……表小姐!”
小厮们明白过来谢胧的身份,心思各异。作为韩家的人,他们早就知道,韩谢两家准备联姻。但今早也传出消息来,谢家被抄,此时这位谢娘子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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