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祁愣住了,他甚至不知秦栀何时松开了手,不知她何时离开自己的院子,直到他倚着门框坐下,手指紧扣在青石阶上,心思复杂,
他在她心里真的……只是孩子吗
若他们不是师徒,是不是不用遵循伦理禁锢
情谊肆意疯长,他对师尊的*感情不知不觉走向背德的一面。
风雪无言道不出答案,唯有那颗胸膛下不断跃动的心敲出了无序的旋律。
——
次日清晨,秦栀安抚好商岚,令他乖乖待在自己房内不要擅动,而后防止褚云祁与他接触又生是非,于是吩咐他下山买些蔬菜种子,她自己孤身一人来到扶桑山地牢。
她要审一番闪电魔狐。
先前审问的执事们已得知此灵师名为紫渊,原是南诏人士,多年前与她的爱人来到白帝城附近游玩,后来爱人失踪,他也音讯全无了一段时日,再现身时已成了魔修,占了几座山头收容几百名同为魔修的小弟。
再后来,一个月前,他性情大变,忽然遣散了身边的小弟,独自一人镇守荒山,也从那时起新娘开始陆续被掳走。
“秦峰主,这便是那闪电魔狐灵师,那日他服用拔高修为的禁药,本难逃一死,但商峰主与李师兄为他护住心脉保住一命,方能在此苟延残喘。”
看守地牢的杂役恭恭敬敬引着秦栀来到地牢较深处,只见紫渊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一张脸面向里侧,若非胸口微弱的起伏,便形同死人。
秦栀朝杂役微微点头:“开门,我有些话要单独问他。”
杂役有些犹豫,壮着胆子道:“秦峰主,不是小的刻意阻拦,实在是长老阁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您也知道这地牢符咒禁锢极深,若没有口诀破解根本不可能入内……”
见秦栀并无不悦,杂役声音稍大了些,“长老还让小的给您带句话,紫渊出自南诏腹地,并非百川的那一脉闪电魔狐,莫要徇私,徒增杀戮。”
听了这话秦栀愣了愣,旋即忍不住勾起嘴角自嘲般笑道:“长老阁这是怕我杀了他”
杂役额头冒汗,不敢多说什么。
多年前秦栀与闪电魔狐灵师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她本就睚眦必报,那时刚刚得道,又是少年心气,于是杀了那一脉所有人,她依稀记得在贡桌下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眼眸湛蓝已然觉醒了本命灵兽。
从前便是他的一句“爹爹,那个渔民不愿意把珍珠给我玩,真坏!真该死!”
于是秦栀满门被屠,血水染红了海的一角,她拼命在雨中奔跑,煞白的闪电如屠刀般紧紧跟在她身后。
雷电,该死的雷电!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仅为了一句孩童抱怨便大开杀戒,若有一日她的实力能远远凌驾于他们之上,定要杀光所有人!
“不过是雷罢了,我亦可用雷,凭何不能与之相抗!我不服!我不服!——”
数阶修为的差距又怎是她一句不服便可抵消的
秦栀嘶吼着指着苍穹,眼睁睁看着一道几丈宽的巨雷劈在她身上,一瞬间她意识溃散,仿佛形神俱灭、化为飞灰,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现在眼前。
娘亲……爹爹……阿爷……阿兄……
别走,你们别走!
“阿栀快跑,不要管我们!”
她那个永远不敢大声说话的兄长,怂包到每次被人欺负都要哭的兄长,竟用身体死死抵住了后门,换取秦栀短暂的逃亡生机。
“啊!——”
她于雷中涅槃,彻底洗去了除了雷以外的混杂元素,只留下了最纯粹的雷电之力。
终有一日,她修为步步高升,再次来到闪电魔狐府邸前,一剑一人,将所有人杀了个干净。
她将贡桌下的少年一脚踢了出来,目带嘲色。
看见他跪在地上求秦栀放过他时,秦栀笑道:“我若是你便会用尽全身力气逃跑,怎会留在此地束手待毙”
说罢手起刀落砍下了他的头颅。
可笑,他劝她心善,怎不跨越时空去劝幼时的自己莫要心生歹念
回忆收拢,秦栀掩去眼底杀意,道:“罢了,我就在这问他几句,不会伤他。”
杂役一直打量着秦栀的神色,他听说过秦栀的往事,知道她与闪电魔狐灵师之间有着极深的仇怨。
杂役退守到一边。
“紫渊。”
他缓缓回头望了眼秦栀二人,眼神麻木。
“别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秦栀自顾自开口道:“吸食内力汇聚于一人体内,无非是两个目的,其一,为了借外力突破十阶的桎梏,一步登仙;其二,成为人世霸主,将所有人掌握在掌中。”
“无论是哪一种,对寻常修士灵师来说都是极不公平的一件事,尤其是无辜失去内力的人,所以这件事,扶桑山一定会彻查到底。”
秦栀走近几步,“你将姑娘们的内力吸走,却并未伤害她们,便有两种可能。”
“一,心有良知,你不愿伤及无辜。”
“二,受人胁迫,做这些事并非你本意。”
“我猜,应该是第二种吧。”
紫渊不说话了。
秦栀又说:“你吸纳内力怕不是为己所用,是为旁人做了容器,是帝城之人吗”
“不是,是我自己想要增长实力。”
秦栀笑了,“看来我说对了,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被人禁锢了对吗”
她话题转弯之快,叫身边的杂役都为之咋舌,何况本就绷着一根弦的紫渊。
他目光闪烁,不再答复。
秦栀目光闪烁道:“你可真是个忠仆,如今你生死不明,怕是在主人面前已是失了价值,你猜猜看,若你什么都不说,你的家人、爱人会是什么下场”
“你被主人服食禁药,如今堪堪依靠一丝内力吊着性命,你还能活多久,想必自己心里很清楚。”
说罢秦栀转身离去,可刚走两步便被紫渊声音拦下,他跌跌撞撞走到门边,一边咳血一边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秦栀立刻踱步到他身边,垂下身子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可紫渊摇了摇头,答道:“我并不知主子究竟是何来历,但我知道我上级的名字,他也是你们扶桑山的人。”
他缓缓透露出一个名字来,叫秦栀呆愣在原地。
第24章 神汤
“他是你们扶桑山的话事人之一,是……”
紫渊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如破损之墙,一举一动皆让气息漏出体外。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未见其人先嗅到了他身上的清润的竹香。
“阿栀。”
李闻雪的声音自秦栀身后传来。
“师兄,快救救他!”
秦栀眼见紫渊还未将那人信息全然吐露出来,心里焦急不已,忙扯过李闻雪的衣袖来。
李闻雪轻轻点头安抚了秦栀,旋即回首冷睨了眼守门的杂役,淡淡道:“怎么,你是想让掌握重要讯息之人死在这吗”
杂役内心纠结了几息,方才上前念着咒语打开了牢门,小声道:“还请秦峰主与李师兄莫要声张,若是长老们知晓,小的怕是会丢了差事……”
秦栀道了谢后一个箭步走到紫渊身边,手掌覆在他身后,先前李闻雪护住了他心脉,商岚又用内力吊着他一口气血,可毕竟与他属性不通,没有秦栀那般贴合,于是她引了一道内力入紫渊体内,替他将心口拥堵的淤血化开。
李闻雪亦是在他身上封了几道穴位,止住了流失的元气。
过了半晌紫渊终于缓过气来,自顾自抓着秦栀的手说道:“阿慕从前与我在南诏相知相识,互相许下一世诺言,可她抛弃了我!她说她不想蜗居在村子里一辈子,她被人蛊惑,要去白帝城见见世面,从此再也没回来!”
“我找了她很久很久,最落魄之时,主人帮了我,我再次见到了阿慕,可她不愿意同我走!她说她贪慕虚荣所以才离开了我,我……我一气之下杀了她!”
“这世上只有主人对我好!只有他!他一定会来救我!”
秦栀听他字字泣血,眉却越皱越深。
李闻雪瞧见他倚在秦栀肩头,眼眸里有着一闪而过的冷意,接着不动声色地托着紫渊的脑袋靠在了墙边。
“阿栀,离他远些。”
一边的杂役也跟着附和:“是啊秦峰主,别脏了您的衣裳。”
而紫渊听了秦栀的名字,因虚弱而微微合上的双目顿时睁得浑圆,结结巴巴地指着秦栀道:“栀……秦……你,你是秦栀”
秦栀有些不解地蹙眉,“是,我是秦栀。”
一时间紫渊脸上浮现出十分复杂的神色来,原本被理顺的脉络重新混杂成一团,心口气血逆流,猛地呕出一口血,他颤着手指似是十分恐惧地望着她不断重复道:“我的死期到了,我的死期到了!主人要我去死了,我得死,我必须死!”
秦栀握住他手指,重新打入一丝真气,可如今他的身子似是十分抗拒被治疗一般,生机在一点点溃散。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是秦栀,你是秦栀……”
他浑身痉挛了几息便咽了气,双目瞪得浑圆,眼皮怎么抚都合不上,秦栀惊出了一身冷汗,刚一抬头便望见杂役吓得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倒退,嘴里念着:“死,死了……”
他是重要的人犯,原本没有长老阁的命令是不该让人进去探望的,可他未能履职,如今还眼睁睁看着紫渊死在秦栀和李闻雪的医治下。
可又有谁知道,究竟是在治疗,还是故意杀人
这事根本瞒不住长老阁,很快商应泽便再次召开长老阁会议,刚一进长生殿便看见他似是十分苦恼般托着额角倚在扶手上,疲惫的目光短暂地扫了眼秦栀便落在了森罗塔的位置。
“商岚呢”
他问询身边的弟子,那弟子默了默方才说道:“给商峰主发了通灵传信,未得到回应。”
秦栀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如今商岚内力全失,自是接不到通灵传信,不过还好这弟子说的是没有回应,而不是根本没发出去。
商应泽蹙了蹙眉,倒也没说什么,只摆摆手让那弟子下去。
“诸位,今日召开长老阁会议,是为林家村伤人魔修——闪电魔狐灵师之死一事。”
“死了”向来爱看热闹的极寒山庄峰主薛凛用折扇掩面,故作惊讶,“别是被灭口了吧”
商应泽抬眸望他:“薛峰主慎言。”
看守牢门的杂役被带了上来,一五一十地从秦栀到来开始说起。
听完后薛凛笑了两声。
商应泽目色中已然有了恼意,长老阁会议是极为严肃庄重之事,薛凛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权威,自是让他不满。
可薛凛缓缓道:“掌门莫急,薛某只是看出了几处疑点。紫渊只差一点便可将那个隐藏在扶桑山的上峰说出来,便是如此关键之时,死在了秦峰主的医治下,实在好笑。”
商应泽不作声,薛凛接着说:“更有趣的是,秦峰主一而再再而三引导紫渊说出那个名字,却在真正要得到答案之时,将自己的名字透露给了紫渊,难道……先是试探,再是威胁,最后逼死了他”
秦栀冷笑一声:“往日却不知,薛峰主如此喜爱搬弄是非,只言片语中便编了个故事,不去镇子里说书实在是屈才了。”
薛凛扇着折扇,“不敢不敢,自是没有秦峰主特立独行。”
秦栀目光锐利射向他,毫不客气地回怼:“那杂役尚未诉说事情经过,你便断言紫渊被人灭口,薛峰主的耳目未免过于灵通了。”
这番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秦栀点破薛凛消息灵通,怕是有不少眼线潜藏在各峰中,甚至是口风严密的地牢。
薛凛面色沉了下去,嘴角虽勾着弧度,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秦栀。”
“安静。”商应泽止了薛凛的话,“秦峰主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栀起身行至大殿正中,朝长老门行了一礼方才说道:“秦栀此去地牢,是想从紫渊口中套出幕后之人的身份,至于为何他一听到我的名字便如此激动,甚至一心求死,秦栀不知。”
李闻雪亦是走到她身边,道:“紫渊情绪失控暴毙而亡,确实不是死在秦峰主的手里。”
他话音刚落薛凛便说:“我倒是忘了,紫渊死前李师侄亦在场,也参与了医治,你也身怀嫌疑呢。”
“薛峰主是想将矛头对准自己人吗”秦栀横眉瞪他。
却只得了后者耸肩摊手,“紫渊说扶桑山话事人中有内鬼,我们每个人都有嫌疑,而我自知一身清白,最有嫌疑的,莫过于秦峰主与代管藤云峰事务的李闻雪了吧,我指控你二人又有何不妥”
“信一个魔修的话实在可笑!”
“若秦峰主不信,又为何亲自去逼问他呢”
“你!”
“安静!”商应泽拍了拍扶手,浑厚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中,所有人皆如覆耳听钟般浑身一震。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近日扶桑山异事频出,天机阁的客卿长老不日传信于我,天下恐要生乱,如今魔修能在我等眼皮底下杀死森罗塔的弟子,又将抓获的重要人证灭口,实在欺人太甚!”
说着他忽然沉下声音:“即日起九峰轮流巡视夜猎,如遇魔修,杀无赦!”
他转头睨了眼秦栀,“灵晔峰峰主秦栀言行有失,罚闭门七日。”
回灵晔峰时已是日暮西沉,秦栀心乱如麻,可刚踏进屋子便听见碗筷摔碎的声音,接着商岚扯着那破锣嗓子吼道:“叫你做个饭磨磨唧唧,想饿死老子吗嗯你们峰主便是这般教你的”
另一边褚云祁目中夹着森森寒意,鸦羽般的睫毛几乎眯在了一处,指骨捏得森白,背后的鬼骨亦是传来阵阵麻痒。
骂他便也罢了,他竟对师尊不敬!
她三番五次接近师尊定是不怀好意!师尊身边不该有这般恶劣之人!真该死!
“云祁。”
便在褚云祁忍无可忍,即将发作时秦栀唤住了他,“到师父这来。”
他乖乖走了过去,将手自然而然放进了秦栀伸来的掌心。
秦栀查探了一番才说:“没伤着便好,你去歇着吧,师父来解决。”
如今商岚扮作女相,翘着二郎腿大刺刺倚在桌边,秦栀踱步到她跟前,扯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睥睨的目光凝着后者,道:“商峰主好大的威风,谁准你欺负云祁”
褚云祁抱着胳膊站在秦栀身后,若有若无冷哼一声。
商岚几乎瞪大了双眼,拍桌而起。
“你搞清楚到底是谁欺负谁!你自己看看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啊”商岚将面前那一大盆汤推到秦栀面前,那卖相,不正是秦栀第一次做的翡翠白玉汤吗
浑黑的汤水上飘着形状不明的褐色菜叶,味道也是刺鼻的焦糊味,实在不像人吃的东西。
秦栀不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褚云祁这三年来为了填饱肚子练了不错的厨艺,至少不会将汤给熬糊,这碗翡翠白玉汤显然是他刻意捉弄商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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