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祁面色古怪了一瞬,“世家能享福百年,全凭底蕴和人脉,白帝所行新政夹杂着大同派的理念,多年来一直在削弱世家的权势,切断了各个世家之间的联系,比如当年与赤霄家旗鼓相当的赤焰一族,便是在白帝的打压下分崩离析,如今已溃散成无数分支。”
“赤焰……”秦栀眉头紧锁,似是想起了这个姓氏,“遴选那时,我曾与赤焰家两个小辈一同拜入扶桑山,后来不知怎的,二人竟相继入世,离开了苍炎府。”
现在想来,便是那时家族形势巨变,父辈们分家避祸,霍宁惜与霍星洲也被召回了各自的分支,帮衬着父辈,独当一面。
王城的夜十分寂寥漫长,秦栀与褚云祁隐匿行踪,悄悄潜入,避开王城中几道灵师气息所在,一点点靠近最中心的位置,也就是赤王的寝宫。
小叶紫檀的花窗被轻轻支起,清风吹进寝殿散去浓烈的熏香味,赤霄瑾斜倚在侧,手指拂过珠帘,又隔着细纱被一只手轻轻攥住。
“放肆!”她柳眉微微蹙起,略有些不耐道:“杨明策,注意你的身份。”
窗纱后的男人缓缓靠近,隔着这层如烟似雾的屏障淡淡启唇:“殿下觉得,我该是什么身份”
赤霄瑾冷嗤一声,声音冷冽:“乱臣贼子”
不知是哪个字引得杨明策止不住地发笑,清朗的声线中隐隐藏着几分狂意。
他逼近几步,赤霄瑾丝毫不退,就在他手掌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森白刀光闪过,血迹喷涌而出,他捂着被割伤的手臂倒退几步,嘴角却笑意不减。
“殿下刺得臣好痛。”
赤霄瑾冷笑着,手中匕首指向他,“死了就不痛了,国公大人想试试看吗”
“死在殿下手里是臣的荣幸,只是,臣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还不想就这般轻易死去。”他转身往殿中走了几步,任由鲜血撒在昂贵的金线织绣毛毯上。
大殿之内空空荡荡,她摒退了所有侍从与婢女,杨明策悠然自得地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盘未下完的棋局,他侧过头望向赤霄瑾,笑得儒雅温和:“殿下,这盘棋还愿意下吗”
赤霄瑾径直坐下,她眉目舒淡,薄如蝉翼的鸦青色常服如流云般在她身下掀起层层叠叠的烟雾,修长睫毛在烛火下轻轻颤动,抬起玉指落下一子。
“要下在这里吗殿下。”
杨明策的眼底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波光,他生得十分周正,一双英武的剑眉下是一双含情桃花眼,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并未在脸上生出皱痕,鬓发乌墨如漆,他舒展衣袖,用那只染血的手指轻轻夹起方才赤霄瑾落下的一粒黑棋。
“殿下,您该下在这儿。”
他为黑棋挪了个位置,于整片棋局而言确实比方才赤霄瑾那一步更好,收敛了攻势,挡住身后的追兵。
可赤霄瑾弹开那沾了鲜血的黑棋,重新在方才的位置落下棋子。
“我就下在这儿。”她声音笃定,又藏着几分威胁。
杨明策目色沉沉,“殿下,您这一记攻势太猛,怕是无人为您身后的局势兜底。”
赤霄瑾睨着他,道:“一步险棋,却能吃掉这一片棋子,何不是冲破重围的好出路”
口中说着,二人连下几子,左边的局势已然被赤霄瑾牢牢掌握,再落一子,便将杨明策大半阵型打破。
不知怎的,杨明策出声阻了她:“如此赶尽杀绝,于殿下而言,真的值得吗”
赤霄瑾垂下眼帘,“当年我初登王位,想要连根拔起世家必会损伤无辜百姓,这些年世家在我们明里暗里的打压下逐渐分崩离析,如今铲除他们我势在必得!——他的计谋确实可行。”
提到那个“他”,杨明策温文尔雅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崩裂,却很快收拾好神情,叹了口气,道:“殿下可真不让人省心。”
赤霄瑾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额发,抬眼望向杨明策受伤的手臂,又不经意间望见他松垮的领口,撇开眼神道:“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般不注重礼仪”
杨明策闻言非但没有收拢衣襟,反而凑近几分,问道:“殿下嫌臣年纪大吗……殿下喜欢比自己小的”
他若有若无地暗指一人,赤霄瑾自是听出了话外之音,也不打算辩驳,当即瞪了他一眼,“是啊,谁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谁愿意跟老头子在一起”
杨明策笑得眯起眼来,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赤霄瑾身边蹲下,强行扯过她手腕放在自己起伏的胸口,“殿下可别忘了,做这一切都是谁给您兜底。”
“又要骂臣乱臣贼子了”
“若臣想,这南诏早便是臣的,殿下,亦是臣的。”
赤霄瑾面色一变,另一只手迫切地想去身后摸匕首,却摸了个空。
杨明策微笑着,自袖中滑出匕首,“哐当”一声远远丢到一边,看着赤霄瑾怒目圆睁的模样,微磁的嗓音擦过她耳边。
“殿下,今夜,外头将要乱起来了,您的心现在乱不乱”
她混乱的鼻息落在杨明策唇齿边,血腥味自二人嘴角溢出,她发了疯似的撕咬着他的薄唇,却又经意间伤到了自己的唇舌。
以至于一番撕咬下来,二人皆是说不出话来,杨明策喉结滚动,无奈地托着赤霄瑾的后脑欺身而上,蒲团高高垫起她的后腰,炙热的姿势烧得她面红耳赤。
“今夜有大事发生,你非要这般放肆吗”
赤霄瑾心中惴惴,似是有几分疑虑。
杨明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似是惩罚她的不专心,却又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在赤霄瑾的脸颊上落下密密麻麻的吻来。
“原来殿下也有怕的时候”
闻言赤霄瑾皱着眉挣扎了一下,却不小心打翻了放着棋盘的小几,黑白相间的寒玉棋子尽数砸在二人身上,冰凉之意让周身热流消散几分。
杨明策暗沉沉的眼瞳定定望着赤霄瑾,“殿下不必忧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有臣替您扫清障碍。”
是了,从始至终他都是矢志不渝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不管她冲锋陷阵到何种境遇,他都能为她兜底,是她最大的倚仗。
可她早已不再是少年君王,身上流淌着对权柄无尽渴望的血液,孤高桀骜,容忍不了任何觊觎王权之人的存在,哪怕是最为亲近亦师亦友的杨明策也不例外。
于是她冷声道:“这一次,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杨明策垂着眼帘,声音忽然高了几分,“若臣不干涉,今夜过后,南诏便该姓杨了。”
“你威胁我”
“臣只是想让殿下知道,臣是殿下手中最重要的棋子,任何人都无法取而代之。”他略带薄茧的掌心执起赤霄瑾的手,轻轻吻上她白皙修长的指尖,却只得了后者一个响亮的巴掌。
以及一个洪亮的“滚”字。
他不语,只是笑眯眯地起身,又刻意不收拾凌乱的衣物,任由薄纱自肩头滑落。
赤霄瑾:“……”
大殿之外骤然响起宫人通报的声音:“殿下,有大批刺客闯入宫中,直奔绯雨宫来,还请殿下避一避!”
外头果真传来兵戈相撞之声,赤霄瑾与杨明策对视一眼,正欲按先前计谋行事,却又听见一宫人前来禀报的声音:“殿下,宫中有两个实力高强的灵师与那些刺客战成一片,如今已将人挡在赤霄殿外了!”
赤霄瑾眉头紧锁,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出现,着实打乱了她先前谋划好的一切。
第70章 弑君
刀光剑影刺破寂寥长空,电光火石将夜景照得格外鲜亮,秦栀与褚云祁背对背而立,周身上下皆被雷霆笼罩。
“逆党之中竟有六阶高手,还不止一人!”秦栀微微喘气,如今的她与褚云祁皆是五阶灵师,若合二人之力应当能与六阶灵师匹敌,可若是群起而攻之,着实有些应接不暇,何况内力并非源源不断,与前面一波逆党交手后,他们二人内力已然消耗过半。
褚云祁手臂负伤,他刻意挡在身侧不让秦栀看清,以免扰乱后者心神,低声道:“师尊,之后换我来主攻吧。”
秦栀迟疑了一瞬,才说:“论群攻,你不如我。”
不等褚云祁有所辩驳,她继续说,“擒贼先擒王,你的雷虎爆发力强,待会注意观察这些逆党的弱点所在,争取一举突围。”
——
纱幔低垂,随风而动,清风从窗棂间隙划过,吹散了屋子里浓烈的熏香。
听见外面喧嚣阵起,赤霄瑾转头望向那散落一地的棋子,不禁苦笑了一声,“事事难如我所料。”
可杨明策依旧一副游刃有余的神态,“若殿下对臣还存有一丝信任,那便容臣再放肆一回吧。”
赤霄瑾冷冷睨了他一眼,却似是洞悉他言外之意,她手臂伸展,脚尖将匕首踢到杨明策面前,一只手冲着杨明策轻轻勾了勾,道:“挟天子以令诸侯。”
杨明策缓缓弯下腰,露出那薄纱之下万千风光,赤霄瑾略一蹙眉,声冷如冰:“跪着捡。”
杨明策身形顿住,柔和的目光望向赤霄瑾,却只读到了后者固执的神情以及嘴角若有若无的戏谑笑意。
双膝跪地,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拾起匕首,十分无辜地抬眸望向赤霄瑾,问道:“殿下,臣要爬着过来吗”
宫外喧嚣声愈演愈烈,似是后援的修士与那两位不速之客战至酣处,赤霄瑾眼底有些不耐,“动作快些,再迟便判不了他们的罪了!——你把衣服穿好。”
赤霄殿后宫人们四散而逃,为数不多的王城亲卫将绯雨宫团团围住,将军胡陵疾步到宫门外单膝跪地,声音沉肃:“王宫被逆党包围,还请赤王殿下随臣前往辩京避祸!”
宫门紧闭,听不见半分响动,于是他再度高声重复了一遍,辩京位于白帝城外,有南诏重兵在此镇守,其将领隶属赤王一脉,忠心耿耿。
喊到第三声时,他已然忧心殿下被害,起身预备强闯宫门。
便在此时宫门敞开了一条逼仄的缝隙,出于对危险来临的直觉,胡陵迅速拔剑相对,与那僵持的二人一并缓缓而出。
“殿下!”月光照亮二人面容,胡陵看清后心中大骇,“大胆杨明策,你竟敢挟持殿下!”
杨明策一手紧扣着赤霄瑾的脖颈,一手攥着匕首抵在她下巴,悠然神色中又藏着几分凌冽锋芒。
“胡将军可真衷心,殿下怕是要被胡将军的赤子之心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呢!”杨明策莞尔笑着,腹部却被人狠狠一拧,痛得他直蹙眉头。
赤霄瑾抬眼望着远方止不住的厮杀声,冷笑道:“逆党叛乱,意欲谋权篡位,速速派人传信于陛下……”
喉咙骤然一紧,杨明策低声笑着,犹如毒蛇吐信般俯首在赤霄瑾耳边,目光却扫视着胡陵一干亲卫。
“殿下此刻还有心思想着旁人,怕是今夜便要将性命葬送于此了吧”
杨明策望向那持剑将军,冷嗤一声:“胡将军,劳烦借个道。”
胡陵心有不甘,他咬牙望着被掐得脸色惨白的赤霄瑾,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放行!”
恣肆权臣胁迫着王上,一步一步走进战场。
胡陵朝着身后亲卫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了然没入人群。
而此时秦栀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身前两个近身攻击的六阶灵师逼退,另一边,褚云祁发现了逆党的头目,虎掌从天而降撕碎了那人斗笠,将其捉住回到秦栀身边。
“师尊,拿下了。”
秦栀轻轻颔首,短剑挑起那人下巴,见他有几分眼熟,试探般问道:“你是……霍星洲”
面前这人不正是十八年前遴选之时,在霍宁惜身后的那个跟屁虫弟弟么如今竟成了逼宫的逆党,当真世事无常。
秦*栀认出了他,他自然也认出了秦栀,当即瞳孔猛缩,道:“是你,扶桑山秦栀!”
靠近些的灵师听见他的呼声,皆是愣在原地,秦栀隐约听见议论声传来:“扶桑山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他们不是一向不管王权争锋的吗”
“我记起来了,秦栀是扶桑山一峰主位,她身边那个是其弟子褚云祁,我们攻入王城时二人便早已藏身于此,定是有意相阻!”
“我们与之为敌会不会开罪扶桑山”
听见隐隐有退意的声音,人群中再度响起一明媚张扬的女声:“大家不要慌!”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身姿修长、玲珑有致的女子一步步上前,她摘下斗笠,露出那张俏丽明艳的脸来。
秦栀挑眉道:“霍宁惜,好久不见。”
来者正是霍星洲的姐姐,当初他二人与秦栀、江枫一决胜负,那时的秦栀并未通晓修行之术,纯粹在藏书阁里自行摸索,学到的皆是五花八门的杂乱术法,加之修为不高,被霍宁惜狠狠压制。
当初,幸好有江枫力挽狂澜。
霍宁惜亦是想起从前一切过往,历经岁月磋磨,她早已没了年少时的张扬跋扈,为人沉稳了许多,甚至冲秦栀拱了拱手,道:“好久不见,秦峰主。”
赤焰家分崩离析时,秦栀还不是扶桑山的一峰主位,她却依旧关注着秦栀身份的变化,叫了她的尊号。
“阿姐,快救我!”这些年似乎并没有让霍星洲的性子稳健下来,依旧冒冒失失的模样,也不怪他被捉到二人身前。
霍宁惜见此情形亦是蹙紧了眉,骂道:“闭嘴,还嫌不够丢脸吗”
她收拾好神色,面无表情道:“秦峰主何故阻我等大事,若我记得没错,扶桑山不会插手人世纷争,双方交手虽有修士,却并无普通百姓,你又为何阻挠我等”
秦栀默了默,答道:“我并非站在扶桑山的立场上与你们为敌。”
霍宁惜立刻猜道:“不是扶桑山,那便是奉了白帝的命令”
秦栀迟疑了一瞬,仍是摇了摇头,如今不知这些人是否会继续效忠白帝,她可不能将白帝拉下水。
“既然都不是,那就是你自己偏要与我们作对了”
霍宁惜神色凌冽,她拔出腰间短刀割破手心,挤出鲜血撒在面前的地上,就好似以杯酒祭先人。
那是南诏歃血为誓,给自己定下最重的诺言,若无法实现,便会不得好死。
她扬起下巴睨着霍星洲,目光灼灼道:“阿弟,今日阿姐救不了你了。”
霍星洲目眦尽裂,虽然依旧被褚云祁狠狠禁锢着,却依旧难以置信般挣扎了几下,“阿姐”
“日后阿姐为你复仇。”
“给我杀!——”
一声令下,方才放下兵戈的众人再次一股脑冲向二人,正如临大敌之际,众人身后传来一道洪亮的喝声。
“都住手!”
众人回头望去,便看见杨明策挟持着赤霄瑾一步步前来,身后是紧追不舍的王城亲卫。
“主上!”见到杨明策,霍宁惜立刻唤道,身后此起彼伏地响起同样的呼声。
秦栀瞧见赤霄瑾面色苍白心头一紧,可后者神情却又十分冷静,于是她并未出声,只静静看着二人愈来愈近。
“都给我退后!”杨明策冷眼睨着秦栀与褚云祁,手中匕首压得更紧了些。
48/70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