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提醒了众人,姨娘中不乏有对书画颇有研究的,竟瞧出了破绽。
“不对呀!这是当今才有的生宣,唐傲的画作距今有几百年,那时并未有生宣呀!”
几乎是在一瞬间,秋晚颜的脸黑了下去。
“那这岂不是……赝品?!”
“假的?!”
“拿幅假画来充门面呢?少将军府可真是寒碜!”
“是寒碜还是不受待见可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堂堂少将军,再怎么着也不至于……”
眼见秋晚颜脸色已难看至极,说话的人知趣闭嘴,但此刻已堵不住悠悠众口了。
“到底是嫁得不如嫡姐,只是个小小少将军夫人!就带幅画回来,还是赝品!”
“本也就是小小知府女儿,还是庶女,能嫁少将军已是高攀了!”
“怕是人家少将军府也不待见,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又想显摆,以次充好了!”
“真是丢尽了少将军府的脸!”
……
闲言碎语听得宝姨娘脸上都挂不住,秋晚颜一把夺走了小珠手中的画,丢回木盒里。
转过头狠狠瞪着凝歌,凑到近前压低声:“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凝歌眨着亮亮的眼睛装糊涂:“妹妹说甚?我没听懂。”
“……”
秋晚颜也没再解释,只是盯着凝歌许久,眯了眯眼,似乎在衡量什么。
宝姨娘深知秋晚颜要强的性子,生怕她当众跟凝歌动手,忙打圆场。
这栽,秋晚颜认得可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朝宝姨娘狠狠丢了个眼神。
“哎呀!都是一份心意,无需比较!凝歌也去见见你父亲吧,怎么说也是三朝回门,往后可没那么多机会能见了!”
想脱身?凝歌窗户都不给开!
“妹妹也一起去吧!”
秋晚颜嘴角抽搐两下,没拒绝,总好过留在这儿被嘲讽。
两人并肩往内院去,两个丫鬟在身后跟着。
秋晚颜压着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字来:“妹妹差点忘了,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然看出那画是假的,何必要当众揭穿——”
凝歌拿眼角瞥她,边走边说:“弄虚作假总会被识穿,我揭穿了,总好过日后父亲拿着这画在官场被识穿出丑,妹妹你也知道,父亲可是最在意颜面的。”
“你——”
凝歌滴水不漏,秋晚颜气得胸口起伏又拿她没办法。
“咱俩怎么也是同一血脉的姐妹,应该守望相助才是,妹妹若是手头紧缺尽可找我,委实不该……如此欺瞒父亲……”
凝歌顺着自己上一世的性子言行,秋晚颜恨得牙痒痒,盯着她许久却又瞧不出破绽,只得愤愤别开脸。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忽地,她想起了什么:“大婚那日,世子没怀疑你身份?”
凝歌惊讶望过去:“晚颜你怎知道此事?”
秋晚颜噎了一下。
婚书是宝姨娘改的,她当然知道。
十三年前秋锦年邀功,皇上赐婚时便亲自写下了婚书交到秋锦年手中,只待他填上两个女儿的名字,分别交予世子府和少将军府便可。
秋晚颜重生回来时,婚书已送了出去,少将军府的婚书她可以私下找裴书臣,借口不小心弄错了修改回来,世子府的她可就鞭长莫及了。
此番脱口而出,可谓是不打自招。
凝歌巧妙替她掩盖了过去:“莫非晚颜的婚书也写错了名字?”
尴尬的秋晚颜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可、可不是么?婚书都能出这么大岔子……爹、爹也真是越来越老糊涂了!”
重活一世,依旧爱推卸责任。
怕被凝歌瞧出心虚,秋晚颜加快脚步:“一会儿我可得好好说说爹!”
凝歌假装瞧不见她闪烁的神色,可秋晚颜没走两步便痛呼:“哎呦——”
她倏然停住,两腿微微岔开成一种奇怪的姿态躬下了腰身。
第6章 父慈女孝
小珠急急上前扶住:“小姐!你没事吧?”
凝歌跟在后面看得真切,这个姿态,这份痛,她一眼便瞧出来了。
得亏秋晚颜还不知道凝歌也重生了,否则在她面前出这个丑,定要羞愧地钻地缝去。
“妹妹这是怎么了?崴伤了?”
凝歌伸手来扶,被秋晚颜躲开,狠狠瞪来一个眼神,银牙一咬,忍住两胯间破皮的痛,硬生生站直。
“少在我面前装好心!”
她一把拉过小珠:“扶着我!”
小珠哪敢怠慢,搀着秋晚颜走到前面去了。
凝歌望着她微微岔开双腿走路的诡异身姿,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远远地,秋锦年在树下慢行,管家匆匆过去,说了几句话,秋锦年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再走近几步,透过稀疏的枝叶,凝歌看见秋锦年身侧还有个熟悉的身影。
脚步浅浅顿了顿,依旧跟着秋晚颜的脚步上前了。
“书臣!爹爹——”
秋晚颜一声娇喊,两人都望了过来,凝歌刻意慢一步,藏在前面的秋晚颜身后。
见到秋晚颜,秋锦年沉着脸挥手遣退了管家,他身侧那位英姿挺拔的少年公子,正是少将军裴书臣,秋晚颜这一世名正言顺的夫君。
方才被凝歌压得狠,秋晚颜实在太需要这两个疼爱她的男人为她挽回颜面了,忍着痛脚步又加快了几步。
到了近前,她身后的凝歌也露出了脸来,裴书臣落在秋晚颜身上视线望过去,怔住。
纵然凝歌已经低头垂眸,但这忽然从花枝后冒出来的倩影依旧让裴书臣眼前一亮。
这一世是裴书臣第一次见凝歌。
认识秋晚颜在先,从她口中得知的凝歌都是下贱坯子,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女儿。
可今日亲眼见到他却呆住了。
春风十里,人面桃花,羊脂凝玉一般的肌肤,看着仿佛是个玉人,说不出的精致。
这眉眼,这樱唇,这脸蛋,哪有一丝秋晚颜口中下贱坯子的模样,纤长微卷的羽睫轻抬,一双星眸,让裴书臣忘了礼仪,挪不开眼睛。
犹记得前世洞房花烛夜的初见,裴书臣掀开凝歌盖头那一瞬间,眼神里也有这份惊艳。
可发现新娘不是秋晚颜,他眼中更多的是盛怒。
少将军府上皆被震动,本来娶个小小知府的女儿他们已是不情不愿,还弄错换来个母亲是沉塘而死的小贱人,怎能受待见。
裴书臣的母亲老夫人气得一把大年纪把龙头拐杖戳得咚咚响:“此事不能就此作罢!咱们堂堂少将军府,怎能娶个荡妇之女?!”
凝歌想辩解,母亲不是荡妇,可宝姨娘下了药,她浑浑噩噩,口不能言。
少将军府的人叫嚣着要把她送回去,把秋晚颜换回来,可已经拜过堂成过礼,世子府那边怕是都已经洞房了。
一切已然来不及,把凝歌送回去反而把事情闹大,少将军府更是面上无关。
他们只能将错就错。
浑浑噩噩的凝歌支撑不住昏迷过去,留在眼前最后的画面,是裴书臣盛怒的脸。
由此凝歌成了前世少将军府上下最不受待见之人。
秋晚颜一声撒娇的呼喊把凝歌的思绪拉了回来。
“爹爹——”
她上前便抱住秋锦年的手臂,一如未出阁前那般撒娇任性。
岂料话才出口便被秋锦年冷着脸推开了抱上来的手臂,秋晚颜意外,抬头对上秋锦年愠怒的眼神,心下一凉。
秋锦年并没有开口回应她,只是冷冷一个眼神,与她拉开了距离。
凝歌朝秋锦年盈盈矮身:“父亲。”
看见凝歌,秋锦年立刻换了张慈父的脸,微笑上前,亲自扶起她。
“回来了,在世子府一切可好?可有人与你为难?”
凝歌浅浅一笑:“凝歌一切都好,父亲不必忧心。”
“那就好,你可是嫡女,在世子府要懂规矩,但也不要怕,若受了欺负便告诉爹,爹为你出头!”
凝歌有些讶然地抬头,看见了一样惊讶的秋晚颜。
秋锦年脸上的慈爱和关怀,让她们感觉分外陌生,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
嫡女又如何?在十三年前母亲沉塘而死那一刻开始,她这个嫡女便成了他秋大人的耻辱。
被他忽视了十几年的嫡女,如今忽然宝贝起来,关怀备至,怎么能不叫人意外?
想起刚才匆匆离去的管家,凝歌不动声色:“谢谢父亲。”
比起方才被秋锦年冷待,眼前的父慈女孝在秋晚颜心头燎起了一把火。
纵然她是庶女,但秋锦年从小最疼爱她,何时就反过来了?
找裴书臣寻求慰藉,岂料抬头发现,自己的夫君竟直勾勾盯着姐姐,眼神犹如被勾住了一般,根本挪不开。
秋晚颜心头那把火更盛了,狠狠便是一脚跺下去,踩得裴书臣一声痛呼。
在佳人面前失礼,裴书臣转头直瞪秋晚颜:“夫人你这是作甚?!”
“你眼睛看哪儿呢?!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拈酸吃醋的话一出口,立刻便招来裴书臣嫌恶的眼神:“我与嫡姐这才是初次见面,夫人莫要胡说!”
“我胡说?!裴书臣!你当我瞎吗?!”
眼看秋晚颜的大小姐脾气上来便要不依不饶,裴书臣愤然甩袖别开了脸。
“裴书臣你什么态度——”
“够了——”
秋锦年一声怒喝,秋晚颜不甘愿地闭了嘴,眼神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凝歌。
“都嫁人成亲了,还这般任性妄为!嫡姐的稳重端庄你是一点也学不到——”
秋锦年气得胡子直翘:“三朝回门的日子,当众讥讽嫡姐,凝歌带着一堆奇珍异宝回来,你呢?带回一幅假画——”
果然,刚才管家跟秋锦年说的正是前厅发生的事。
难怪秋锦年突然之间对凝歌和秋晚颜转换了态度,原来是顺“势”而为,势利的势。
“爹爹!我……”
“要不是被当众揭穿了,你是不是想连你爹我也骗了?唐傲的画啊!我若拿去跟其他同僚鉴赏,被发现是赝品,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第7章 你偏心!
果然,人还是那个人。
若非凝歌带回来那一堆奇珍异宝,怕是也不会有方才的父慈女孝了吧。
秋晚颜被说得头往下垂,她理亏,但悄悄瞥着凝歌的眼神恨意更深。
明明她才是重活一世那个,却还是要受这份屈辱,她不甘心!
等着吧,她知道未来裴书臣会在朝中一手遮天,少将军府会富甲天下,到时她定要完成前世的最后一步,彻底除掉靖王和世子府!
顺带的,凝歌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也一起拔除了!
都是裴书臣那群势利眼的娘和家人,三朝回门礼物都不备,只丢给她十两银子,说不熟悉知府亲家的喜好,让秋晚颜自己决定。
十两银子能干什么?买盐不咸买醋都不酸!
秋晚颜带着委屈气呼呼去瞪裴书臣,秋锦年到底还是护犊子的,对裴书臣也有责备。
“我这女儿虽然是娇纵任性,可书臣你到底是娶了她,得教!礼数的事,那是门面!往后书臣你在朝中也得靠着门面积累人脉不是?你们堂堂少将军府,怎么也比我这小小知府来得富贵尊荣吧?送幅假画你说这是什么事!”
“岳丈说的是,小婿受教!”
妻不贤,夫承祸,堂堂少将军要在小小知府面前低头,裴书臣哪有不气之理,暗地里带气睨了一眼秋晚颜。
心下负气暗想,当初秋晚颜私下找她修改婚书时,倒不如将错就错,娶凝歌算了。
想罢目光又朝凝歌飘了过去。
秋锦年教训完裴书臣,倒想起凝歌的夫君来了,回头便是一句:“对了,世子何在?快领为父觐见!”
秋晚颜机会来了,讥诮开口:“爹!姐姐说,世子得皇上看重,公务在身,无暇过来便备下厚礼赔罪!”
闻言,秋锦年脸色微变。
谁都知道靖王世子是个纨绔,浪荡不羁,怎会受皇上看重,更别提公务缠身了。
“世子也真是的,三朝回门这么大的事,在忙也得陪着姐姐回来才是嘛!方才在前厅已经是流言纷纷了,有说世子不行——”
秋晚颜装模作样地掩了掩嘴,又继续:“……还有说世子游山玩水不带上姐姐,更有说世子府上养了许多乐师伶人,还都是男的……说姐姐嫁过去相当于是守了活寡!”
好面子的秋锦年脸黑了个彻底,盛怒:“胡说八道!坊间传言正是你们这些无知妇人嚼舌根!”
秋晚颜瞪大眼委屈:“爹!这与我何干呀——”
“与你何干?嫡姐这般被人非议,你可曾帮过半个字?!”
“我——”
确实没有,还落井下石了。
秋晚颜气得愤愤跺脚,重生这一世,怎就哪哪都不如意呢!
都怪这贱人!
她目光怨毒直逼凝歌。
凝歌视而不见,缓缓开口:“父亲莫生气,既是传言,便不必当真,他日有机会,凝歌必定再为父亲安排与世子相见。”
“好!还是你懂事!”
知道机会渺茫,秋锦年还是朝凝歌点了点头。
“本来打算趁此机会,介绍书臣你与世子结识,想来也只能等下次了。”
裴书臣一笑,朝凝歌彬彬有礼地拱手:“无妨,世子身份尊贵,应当是书臣携礼登门拜访才是,还望世子妃到时多美言两句。”
凝歌悄然拧了拧眉。
前世自己费尽心思讨好他和他家人,这一世,终于也轮到他对自己卑躬屈膝了。
可一见到眼前这张追逐利益趋炎附势的嘴脸,凝歌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厌。
她淡淡应了句:“客气。”
然后转向秋锦年:“父亲,凝歌今日三朝回门,想……去母亲故居坐坐。”
自从沉塘那天起,母亲在这个家里便是耻辱,不能提起的禁忌。
连她生前所居的院落也被锁了起来,成了禁地,谁也不能进去。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凝歌心中一个结,尤其重生后知道母亲的死另有隐情,她更加要进去找找线索。
正因此如,她今日才带了这么多奇珍异宝回来,加上自己这一世是世子妃的身份,名利之下,秋锦年才有松口的可能。
果然秋锦年一听到凝歌提起母亲脸色立刻又变了,拉长了脸沉默良久,一如凝歌所料,看在名利的份上,他点了头。
招手唤来管家,交给了管家一串钥匙,对凝歌说:“去吧。”
秋晚颜瞪大了眼睛,向来备受秋锦年宠爱的她失宠也就罢了,十几年来不曾动摇的禁忌如今也为凝歌破了例,她心里怎会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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