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们什么吗?”
“我讨厌你们把我放弃,我更讨厌你们一个个,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一遍遍地踩踏我!”
“如果我一直是庄子上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等我熬到十五岁,可能在庄子上嫁人,生儿女儿,一辈子为了生计劳劳碌碌,也踏踏实实。”
“你们却把我从庄子里带走,告诉我这是更好的世界,可是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们冷眼旁观,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想着我受到的是什么冲击。”
“顾大人,”顾婉宁眼角的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我真的很谢谢你们呢!”
“婉宁,婉宁……”顾安启一脸惭愧,“是大哥没有想那么多,是大哥没有做好。我们对你都很愧疚,但是不知道如何弥补你。你又……”
“你们,我……是,我早该知道,我和你们不是一家人。你们想弥补我,你们想,你们做了吗?是,我又像只刺猬一样,不许你们靠近,所以不怪你们,怪我自已,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不要这样说自已,大哥……无颜以对。你早点告诉大哥你的想法就好了……”
“所以,我得跪着乞讨是吗?”
第23章 痛诉(二)
“对不起。”顾安启已经只能道歉,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他怕多说多错。
他也第一次明白了,妹妹心中所想,甚至依稀有些明白她的怨恨为什么那么深。
他们每个人都在说着愧疚,却要求妹妹用乖巧来换取家人的爱。
他们不知不觉,都把两个妹妹进行比较。
哪怕他们知道,从前两人境遇云泥之别。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你们虚伪的关心。请你知晓,如果我能选择,我是不会选择成为你的妹妹,成为顾家的女儿的!”
顾婉宁看向窗外。
河边垂柳依依,阳光把河面照得波光粼粼,如同洒落了金子,调皮的孩子在河里游泳,不时从水面上钻出几颗小脑袋。扁舟点点,打着赤膊的船夫,欣喜地拉上一尾活蹦乱跳的鲤鱼。
这盛夏的景色,如此美好,可是她心里却冰凉一片。
她隐隐听到心底的声音——谢谢你,谢谢你帮嘴笨的我说出这些我说不出来的话。
我走了,请你替我活下去,我要去寻一个更好的地方。
顾婉宁泪盈于睫。
这世上本就没有感同身受,吃苦的人,要一直默默吃亏吃苦。
可是凭什么?
姑娘,如果真的那么痛苦,那请你放心地去寻找你的幸福。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是我既然顶替了你,就会替你好好活下去。
前身所谓的最大的恶,就是“磋磨”小妾。
可是怎么磋磨的?
让人下地干活,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对待。
那是她吃过的苦。
和真正高门后院吃人不吐骨头的行径相比,她可真是“恶毒”啊。
“婉宁,大哥有错,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
“孩子死了奶来了,”顾婉宁不客气地道,“如果你真想弥补,那想办法让我和徐渭北和离!我要建女户,自已不依附任何人活着。”
“婉宁,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那是多难的一条路,侯爷他……”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选择。”顾婉宁冷声道,“这就是我想要的补偿。除此之外,不必再提。”
这件事情里最让人难过的是,没有快意恩仇。
顾家的每个人,都不是真正意义上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们,包括顾婉清,甚至都是世俗意义上广受好评的好人。
为什么喜欢看爽文?
因为活着就没有爽文。
“不要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挨了徐渭北一拳,不计较不追究,是为了我?不好意思,我不领情。我唯一想要的,是离开他,离开你们,找一处安静的庄子,过自已的日子。”
“你能帮我,我谢谢你。”
“你做不到,也不要来恶心我。顾大人,我言尽于此,告辞。”
顾婉宁起身往外走。
“这,这,大爷,那奴婢也走了。”二丫有些为难地道。
她其实是觉得顾安启人很好。
可能她脑子笨,感情也简单,如果不是顾婉宁今日掰碎了说,其实她也不太理解顾婉宁对娘家的恨意。
然而无论如何,她看顾安启都是带着滤镜的。
因为当初顾婉宁能把她从庄子里带出来,顾安启是做了主,出了力的。
“去吧。”顾安启摆摆手道,“好好照顾她。”
回头,有机会他再找二丫。
今日他在妹妹的狂轰滥炸之下,羞愧到无地自容,却也醍醐灌顶。
他们确实亏欠妹妹太多太多……
“喂,你干什么呢!”
“我,我没干什么。我,我保护夫人呢!”
顾婉宁出门就见到四姨娘扯着高览的领口不松手,不由头大。
“松开,像什么样子!你不怕侯爷剁了你的爪子。”
“夫人,他在外面偷听您和大舅爷说话。”四姨娘道。
顾婉宁却意兴阑珊,“走吧,咱们去容容家当铺看看,然后我请你们吃饭去。”
她说那些,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
徐渭北本来就看不上她,增加一些诸如“胡搅蛮缠”“小肚鸡肠”之类的评价,对顾婉宁来说和挠痒痒差不多。
“不是二姐姐请吃饭吗?大姐姐得了银子,请晚上那顿……”四姨娘扒拉着手指道。
她其实是个小甜妹,只要不炸毛,嘴很甜也很讨喜。
“都行。”
可能看出来她情绪不高,别人都没敢说话。
高览觉得自已躲过一劫,不由暗中庆幸,但是他看向顾婉宁的目光,有些怜悯。
他从前只知道,夫人是在庄子上长大的,知道夫人爱闹事,是个搅家精,让人讨厌,却不知道还有那么多隐情。
或许正如夫人所说,其实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谁也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去思考。
夫人真的可怜。
顾婉宁带着众人去当铺和其他几个金家的铺子都走了一趟,狐假虎威。
“开门做生意,肯定会遇到不长眼的。有什么难处,你就告诉我。小事找我三哥,他在金吾卫认识人多;要是遇到刺头,我就找侯爷帮忙。”
二姨娘点头如捣蒜,心中想,夫人果然卖力,回头还要好好孝敬夫人。
她喊十五岁的弟弟出来给顾婉宁行礼。
顾婉宁给了他一包准备好的金银锞子——从库房里拿的,赏人的话,是可以名正言顺拿公中东西的。
中午二姨娘请众人在她们家的酒楼里吃饭。
四姨娘酒量不行,却人菜瘾大,喝了三杯果酒下肚,就撑不住自已脑袋了,靠在大姨娘肩膀上冲着二姨娘嘟囔。
“二姐姐抠门精,天天哭穷,原来家里金山银山。”
“瞎说,都是些唬人的架子罢了。”二姨娘道,“你不看养了多少人,花销如流水。也就是爹娘留下来的祖业,舍不得,否则早就兑出去了,根本不赚钱。”
顾婉宁忍俊不禁。
二姨娘确实是个很抠门的,非常会算计。
但是关键时候,她出钱不含糊。
比如,花钱买徐渭北回府之后的“初夜”,就哐哐砸钱。
当然,都砸到了沟里。
三姨娘坐在窗边的位置,举着茶杯,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看什么呢?”顾婉宁给她倒了一杯酒,“回来,回来喝酒,今日一醉方休!”
身体里的那个她,彻底走了。
姑娘,我敬你呀,以后走花路呀。
第24章 醉酒
顾婉宁自已灌了自已两壶酒,最后还是大姨娘实在看不过去,不让小二再上酒,她这才安分下来,趴在桌上一阵哭一阵笑。
闹了很长时间,四姨娘酒都醒了,揉着眼睛道:“夫人今日是受了什么刺激?该不会被大舅爷骂狠了吧。”
大姨娘冲她摇头,不让她再说。
四姨娘就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堵嘴。
顾婉宁其实没喝醉。
她想把惆怅淹死在酒精里,结果惆怅学会了游泳。
喝得越多越清醒,她心里闷闷的难受。
因为那个被妖魔化的姑娘,不是路人,而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
她们两人之间,因为这件事情而生出不解之缘。
她痛,她也痛。
不过大概,也就这一次最深刻吧。
顾婉宁口干舌燥,灌了自已半杯凉茶。
本来想都喝完,但是三姨娘不让,说伤身。
“二丫,”顾婉宁站起来,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已衣裳上的酒气,顿时有些嫌弃,“你去买一些香烛纸钱,我们回府。”
众人听她要回去,都如释重负。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再不回去,恐怕大家都得倒霉挨罚。
夫人的罚是罚跪,侯爷的罚,还真没领教过,也不想领教。
回府之后,顾婉宁让各人回去休息,自已则带着二丫去了园子里。
二丫都有些心虚了:“夫人,侯爷在府里呢。是不是该告诉侯爷一声,咱们回来了?”
“不用你忙活,高览是做什么的?你去找个火盆和火折子来。”
“哎,是。”
顾婉宁自已摘了根小嫩黄瓜,也没有洗,就在帕子上蹭了蹭,然后坐在秋千上,一边啃着鲜嫩的小黄瓜一边荡秋千。
晚风习习,赶走一天的燥热,让人很舒服。
顾婉宁看着那些玉米苗随风摇曳,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果然,还要有事业。
一无所有之时,还有寄托。
二丫取了火盆来,顾婉宁也吃完了黄瓜,从秋千上下来,拍拍手,和二丫一起把纸钱烧了。
她没哭,二丫却哭了。
“夫人,您是今日受了委屈,所以想起了去世的祖母吧。”
二丫说的祖母,是她在庄子上的祖母,是养父的母亲。
养母对她极度苛刻,但是祖母对她却很好。
只可惜,祖母去世太早,没有等到她有能力回报。
那也是前身记忆里,来自亲人唯一的温暖底色。
顾婉宁没有否认。
二丫道:“奴婢其实之前真没想到,您心里那么苦。”
她反应迟钝。
比如当时顾婉宁说的时候,她只觉得震惊,但是这会儿回到府里,像老牛反刍般反复琢磨,又觉得顾婉宁心里真是太苦了。
顾婉宁道:“哭什么?我们又没做错事情。当然,他们觉得他们也没错。只是我们各自站在自已的立场上,为自已的感受发声罢了。”
这件事,甚至评不出个对错。
只是她今日一股脑地倒出来,心里舒畅了很多。
这些话二丫听不懂。
火盆里只剩最后一点火星,顾婉宁用棍子一一碾灭。
“夫人,回房吗?”
“不回去,不想看见徐渭北那张冷脸。”
平时可以假装看不见,但是她今日心情不好,怕自已炸了。
顾婉宁又捡了一根小黄瓜。
这次还没送到嘴里,她就看到了那张冷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园子门口。
徐渭北的脸色,充分证明他刚才应该是听到了顾婉宁最后一句话。
顾婉宁却对他微微一笑,把手里的小黄瓜递过去,“侯爷,吃黄瓜吗?”
徐渭北听了高览的回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一种想见顾婉宁的冲动。
他大概,是想看看这脸皮刀枪不入的女人,失态时候的模样?
或许吧。
但是他没能如愿以偿。
顾婉宁很淡定。
可是她到底和从前不一样,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薄雾般抓不到却又驱逐不了的忧伤。
她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同住一个房间,即使徐渭北再视而不见,也不得不见。
顾婉宁对他爱搭不理,甚至可以说是避而远之。
今日高览说,她对顾安启,也不假辞色。
她甚至,和那个家也格格不入。
原来,她遭遇过那么多。
那——那他以打压顾家为名,寻她错处,想把她扫地出门,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她真的离开了,能去哪里?
她说想要个庄子,立女户,真是太过天真。
没有依靠,她会被人欺负死。
徐渭北以为顾婉宁会哭,可是她只是看着他,眼神疏离,却偏偏要笑着递给他一根黄瓜。
这情景,实在荒诞。
“不吃也好,没洗。”顾婉宁笑笑,自已咬了一口。
这么鲜嫩的小黄瓜,她只是客气客气,还不舍得给他吃呢!
徐渭北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不管顾婉宁给了他什么触动,让他生出了怜悯之心,都改变不了她是顾老贼女儿的事实。
所以,和离势在必行。
只是,和离以后,看她可怜,他或许能让人照顾她一二。
也可以让高览给她安排一门亲事。
不行,高览不靠谱,可以差别人去……
顾婉宁这个人很少记仇,因为有仇基本当时就报了。
当时不报的,说明她报不了,那她就老老实实挨打。
没办法,人在社会上混,总会遇到自已碰不得的硬茬子。
比如真和徐渭北对上,该吃亏她就得吃。
不过目前来看,这人还行。
目中无人了一些,但是他有这个实力。
他嘴上很凶,但是实际上也不会那些磋磨女人的手段。
其实她们几个女人,都是他砧板上的肉。
徐渭北真想剁,哪块都跑不了。
可能他好男色,也可能他钻事业,还可能是为了白月光守身如玉。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对待女人,不用卑鄙手段,这点顾婉宁敬他是条汉子。
顾婉宁以为自已对着顾安启疯狂输出了一顿,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顾安启竟然又来了。
他求见徐渭北,徐渭北不给面子,根本不见。
“夫人,那您要见吗?”二丫紧张地问顾婉宁。
当男神和女神出现分歧,她该怎么办?
真的挺纠结的。
第25章 大哥的弥补
见,为什么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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