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萤垂下眼,又开始掉眼泪。
周安宁心疼坏了。
“你还有我呢,铁打的姐妹流水的男人。你想想, 我和陆之奚比, 除了没有大鸟之外哪方面都不差!”
蒋萤哭着哭着,听她最后半句话又笑了出来, “不是大鸟的问题。”
周安宁:“你不喜欢大鸟吗?”
蒋萤吸了吸鼻子, “喜欢。”
“那你看问题是不是解决了,你的情感需求——”
周安宁竖起大拇指, 往她自己的方向一指,“我包了。”
“你的生理需求——”
她指着窗外。
“这世界这么大, 咱能缺吗?男人不就那点儿用吗?实在不行咱还有假杰宝呢,那玩意儿不仅比男人安全,还不会叽叽歪歪地让你舔它。”
在周安宁一本正经的开导下,蒋萤的精神总算好了一点,将一碗酸奶水果吃下后洗漱一番,又慢吞吞地往床上爬。
周安宁拉住她:“大下午的先别睡了吧,咱出去走走放会儿风?”
自从前两天蒋萤在晚上狼狈地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躲在宿舍里,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一直发呆、放空,等困极了才会睡着,只有周安宁拉着她下床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动弹一下,
这样下去可不行。
在周安宁好说歹说下,蒋萤换了身衣服,和她下宿舍楼散步。
暑假刚过一半,学校里人不多,下午偶尔有学生成双结对地走在校园里,她们在咖啡厅买了咖啡,在学校东边的湖边慢慢走着,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玩笑,走一圈接连遇到三对情侣。
蒋萤声音虚弱:“我想回宿舍了。”
周安宁暗骂出门没看黄历,也不坚持继续散步了,牵着她往回走,但刚走到宿舍区,快递站打电话来通知周安宁去取件,是她的雅思成绩单。
“这里离快递点太远了,你自己能回去吗?”
蒋萤见周安宁一脸担忧,失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去吧,我们宿舍见。”
“行,我去去就回!”周安宁拔腿就冲,打算速去速回。
蒋萤慢慢往宿舍楼走去。
拐过一个路口,她忽然听见有两个女生结伴走过她身边,兴奋地在议论着什么“好帅”“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话。
她脚步一顿,想到了一个人。
光是想到他,蒋萤心里就泛起浓重的酸涩,像一波又一波声势浩大的浪涌,漫过心头,又快要变成眼泪落下来。
她站在树下冷静了一下,对自己无端的想象感到无奈。
陆之奚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稍微调整好了情绪,穿过宿舍楼下的自行车棚,走上台阶。
视线里是一双熟悉的球鞋。
蒋萤缓缓抬头,和面前带着棒球帽的男生对上目光,愣了一秒后立刻下意识绕开他往里走。
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曾像蜜酒一样令她沉醉,现在却像一道极具迷惑性的、诱人心智震动、粉身碎骨的漩涡。
“萤萤。”陆之奚叫住她。
他们三天没见面了,在此前的一整个暑假,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牵手、拥抱、亲吻、做.爱,亲密无间。
三天不见,像过了三年那样久。
蒋萤僵立在原地,没有说话。
她怕自己哭出来。
两人相对无言,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陆之奚才说:“我会坐明天下午的飞机回美国。”
蒋萤木然地“嗯”了一声,“旅途平安。”
陆之奚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你一直没有回复消息,我才会过来打搅你。”
他语气里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疏离。
“公寓里还有以前给你买的东西,我让人整理好放在公寓里了。门锁的密码也没有换,你随时可以过去住,也可以联系律师办理产权手续。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心思想这些,我放了一份律师的联系方式在公寓客厅的桌面上,也给你的微信发了一份。”
好听的声音一进蒋萤的耳中,全部变成无意义的音符,让她思绪错乱,鼻头发酸。
等陆之奚说完,过了很久,她才抬头看向他:“之奚,你爱过我吗?”
他没说话。
“哪怕是一点点呢?”
仍然没有回应。
蒋萤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忽然回忆起过去一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每当她提及爱的时候,他都没有回应——他的确没有骗过她。
是她太沉浸在幸福里,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再明显不过的线索。
她眼睛含着泪,唇瓣在颤抖,却半是调侃地说:“之奚,你对一个不爱的人未免太大方了。”
陆之奚目光紧紧盯着她,“这会让你以后过得轻松很多。”
“如果我不要这些,只要你留下呢?”
他猛然怔住。
蒋萤却笑了。
她这一笑,眼泪就像雨滴一样从脸颊边淌下,悬在白皙的下巴上,泛着令人心碎的光泽。
“我开玩笑的。之奚,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也不会纠缠你。”
她顿了顿,又说:“希望你在美国的生活顺利,以后会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说完,蒋萤径直推门走进了宿舍里。
她没有回头,但她感觉得到陆之奚没有走,他站在玻璃门后看着她,就像过去许多个夜晚送她回宿舍一样。
意志力支撑着她穿过走廊,爬上楼梯。
每一步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走到二楼时,蒋萤撞见宿管阿姨拎着一团白色的东西匆匆忙忙下楼,走近了她才发现那是满脸惊恐的荷兰。
“阿姨,这是怎么回事?”
蒋萤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抱住了被捏住后颈皮的猫,这一入手才发现荷兰变得骨瘦嶙峋,像一团装着木架的空棉花。它很害怕,却没有力气挣扎,被蒋萤抱紧怀里直接颤颤巍巍缩了起来。
宿管阿姨说:“外面太热了,它跑进宿舍里吹空调呢,有同学说它得了口炎还有什么病,我本来不想管的,但刚才有个女孩子特别害怕它死在宿舍里有什么传染病,就让我把它赶去。”
“......外面那么热,它又生病了,怎么活得下去呢?”
“是可怜,但也没办法,猫猫狗狗的,哪有人重要?你也别抱着了,万一生病可不好。”
蒋萤没撒手,告诉宿管阿姨她等会儿会带它去医院看看。阿姨见她心疼猫,也不坚持,只是叮嘱她千万不能把猫藏宿舍里。
等宿管阿姨走了,蒋萤抱着荷兰,靠在墙边,缓缓蹲下。
“荷兰,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呢?”她喃喃道。
白猫抬起头,虚弱地呜了一声,似乎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蒋萤低下头,终于忍不住泪意,就这么抱着猫崩溃大哭起来。
*
“口炎造成它很长时间没有进食,这还导致它现在有脂肪肝的问题。除此之外,它的肠道有一段出现明显肿胀,所以它的粪便根本没办法成型,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这几天输液用药之后的情况。”
蒋萤没想到荷兰竟然病成了这样,心情更加沉重了。她强行打起精神在动物医院前台交完费,随后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了输液区。
周安宁已经带着荷兰挂上了点滴,“它太乖了,刚才护士给它输液,因为太瘦找不到位置,被扎了三针都没闹。”
蒋萤拉开一旁的椅子坐在虚弱躺倒的荷兰身边。
它好像记得她是从宿管阿姨手中救下自己的人,冲着她虚弱地喵了一声。
蒋萤笑了笑,伸手轻轻挠着它的下巴,“荷兰,你还记得我呀。”
荷兰又喵了一下,好像听得懂似的。
周安宁:“这小东西还挺聪明的嘿。”
蒋萤轻轻地抚摸着它,掌心触及它瘦削的脊骨,根本不敢用力。这孱弱的小生命像一片在盛夏里枯掉的叶子,仿佛只要稍微用力一碰就会散了。
她看着荷兰,眼里又蒙上一层泪光。
“安宁,你知道吗,我遇见陆之奚的时候,就像荷兰一样快要活不下去了。”
周安宁一怔,随后握住她的手,安静地听她说。
“那时候大三刚开学,我爸因为酒精性肝炎进了医院,我怕他未来有一天会因为喝酒死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当时已经准备退学了。听起来很蠢是不是?那时候我一边努力学习一边又盘算着退学,像是疯了一样,我妈妈已经不要我们了,我不能让我爸爸出事,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我试着用学习和学工麻痹自己,但在学校的每一天里还是充满了恐慌。”
蒋萤抬头看向天花板的一角,声音缓缓的,低低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当时我想,算了,我坚持不下去了,等我把新生心理健康测评的工作处理完就提交退学申请。但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学生,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于是退学的事情就推迟了一天又一天。”
周安宁对这件事有印象,“不填问卷的那个人就是陆之奚吧?”
“嗯,遇见他之后好像生活里发生了很多好事,我爸愿意去市里的精神卫生医院住院戒酒了,我也感觉自己好像慢慢活过来了,还找到了一份报酬很好的家教工作。他很优秀,也很温柔,就像太阳一样。所以承明哥鼓励我去谈恋爱的时候,我才鼓起勇气跟他表白。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彩色的,是温暖的。”
蒋萤低下头,眼眶又红了。
“他救了我的生活。”
周安宁:“有一件事你想错了。”
“嗯?”
“就算你没遇见陆之奚,跟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按照咱们华大的作风,教务老师绝不会轻易批准,而是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家里的问题,让你继续安心学习。
“我承认,你这一年的状态好得非常快,而陆之奚在这上面有很大的功劳。但没有他,你的生活也会慢慢变好,生活有很多可能性,你的身边一直有很多爱你的人,比如我本人。”
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周安宁又说:“萤萤,现在我来问你三个问题。”
蒋萤看向她,“什么问题?”
“第一,你们上床都戴套吗?”
“......戴。”她迟疑一下,还是答了。
周安宁点点头:“那看来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他是尊重你的身体健康的。第二个问题,你和他在一起有经济损失吗?”
“没有,反倒是他给了我很多贵重的东西......”
“有钱人的伎俩。”周安宁冷笑一声:“但这方面确实是他给你带来了好处,我不骂他。第三个问题,他有没有贬低你、羞辱你......床上情趣不算。”
“这也没有......”
周安宁清了清嗓子,颇有领导发言的气势:“总结:谈恋爱的时候,他对你态度好、关心足,让你走出了低谷,但隐瞒了只准备短期恋爱,没有投入感情的重要事实,此外没有别的恶劣情节。”
她拍了一下桌子,把正在输液差点儿睡着的荷兰吓了一跳。
“我宣布,判陆之奚死刑,从此你当他是个死人,棺材板压实了,入土为安,不再提起。”
蒋萤忽然想起周安宁之前给戚闻这个前男友判了被鞭尸三十年,没忍住笑了一下,但那笑很快变得有些苦涩。
“可我现在感觉自己像是死了一样。我心里是空的,身体里也是空的,像一个壳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全被他带走了。”
周安宁忽然问她:“你还记得之前我在跟戚闻分手的时候跟你说我的心好痛,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蒋萤回忆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心虚。
“......我跟你说那是前扣带皮层、杏仁核、皮质醇和多巴胺的综合作用造成的生理反应。”
她捂住脸,“对不起,那时候我没谈过恋爱,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安宁没忍住笑:“我没说要怪你呀,我想说你那时候的分析非常对,失恋带来的很多情绪其实都是生理反应,它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消减。陆之奚没法带走你的任何东西,因为你本来就是完整的。他凭什么把你的心挖空?天王老子来了都不配!你只需要慢慢让情绪过去,让陆之奚也成为过去。不敢爱的才是懦夫,走不出去的才是败者。”
输液室忽然安静下来,只有荷兰在女孩子们温柔的抚摸下打起了舒服的小呼噜。
让陆之奚成为过去。
蒋萤在心里慢慢地划过这几个字,心中弥漫着复杂酸苦的情绪,还有一种难言的孤寂。
她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有道理。”
*
对陆之奚而言,一切都算是在按计划进行。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事情也基本安排妥当。蒋萤离开后,他又像以前一样整夜睡不着,这很正常,他已经给美国那边的医生发邮件安排开药。
车从华大离开后恰好遇上晚高峰,堵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公寓停车场,司机犹豫了片刻,还是叫醒了坐在后座浅眠的人。
陆之奚睁开眼,瞳孔里闪过片刻的恍惚。
也许是因为离开华大前,他从宿舍楼梯间的窗户看见她抱着一只猫在哭,随后这一幕便作为梦境,报复性地出现在了他刚才短暂的睡眠里。
只不过在梦中,他走到了她面前,问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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