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衔月也跟着坐下。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完全没想过自己回到京北之后,第一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过往场景,竟然是这里。
有服务生走过来,递了张菜单过来,问两人想吃些什么。
林衔月自然是主随客变,将选择权交给中介小姑娘。
那小姑娘或许是今天开了单真的高兴,一口气点了好些东西,而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架势。
林衔月光是听就觉得撑的慌,刚准备开口制止,站在边上的服务员就先哼了下,压着声音:
“点太多你们可吃不完啊。”
这话,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服务人员说出来的。
林衔月正疑惑呢,小姑娘就扬了下头:“没事,吃不完我打包带回去,我家里有人能吃!”
那服务员听到这话啧了下嘴,虽说唇角故意往下耷拉,但语气却是压不住的轻快:
“得得得,我就是剩饭处理机行了吧!”
这一下,林衔月就算在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合着,是小情侣在约会呢!
等服务员小哥一走,中介小姑娘就红着脸和林衔月解释起来。
他两都是今年刚毕业,想着到京北来闯荡一番,前几个月她一直没开单,经济压力就都落在男生头上,所以这会儿她忍不住想要当面和喜欢的人分享喜悦。
林衔月看着女孩那双明亮的眼睛,只觉得像是在看一块儿晶莹剔透的水晶,什么情绪都显得真真儿的,半点假没掺。
是少年人毫无保留的爱与喜欢。
她的心蓦然颤了下。
吃饭的时候那男孩开始忙了起来,但即使忙,也没把女孩落下不管,时不时就过来望一眼。
似乎是女孩胃不好又贪凉,他是生怕自己少盯一秒,就让她把冰淇淋吃到嘴里。
林衔月看着也觉得有趣,就像是边吃饭边看舞台剧似的,连一点表情都不肯落下,到了最后更是寻了个借口离席,将空间留给两人说话。
她先是去了趟卫生间,等出来之后又觉得不好太快回去,四下看了看之后竟鬼使神差地,往当年那个后门走去。
仓库换了个位置,这会儿那扇门边上没什么阻挡,林衔月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从门里走了出来。
依旧是那条小巷,就连门边那盏昏黄的灯都没一丝一毫地变化。
就好像这条街被时光遗忘,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遥远的过去一样。
林衔月恍惚了下,视线不自觉地往巷口去看。
黑漆漆的一片。
什么东西都没有。
分明这才是现实,可她的心脏却还是不受控地疼了下。
大概太多相似的过往堆叠,所以才不受控地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幻想来。
她这么安慰道,转身进门。
也就是转身这一刹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巷口那簇突然出现的火光上。
猩红在男人的指尖跳动。
林衔月动作一滞。
他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立正的线条衬的整个人更显凌厉,是无法打扰,不可接近的成熟气场。
林衔月盯着他。
心海汹涌,有极具破坏性的海啸扑在胸口上。
片刻,那人将烟蒂在墙上暗灭,然后抬眼,视线不偏不倚地朝她看来。
重逢之后的第三面,
傅初白终于看向她的眼睛。
有热气爬到林衔月眼眶上,她没忍住,张了张嘴:
“傅初白。”
声音轻飘飘的,伴着冬日的夜风融进暮色。
那人的视线没有半分变化,也没开口应声,
像是在等她的下一句。
叫他的名字纯粹出自本能,完全没预料到的对话自然也没有事先彩排,此时林衔月迎着他的眼睛,唯一想到的,竟是句毫无营养的对白:
“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吗?”
声音传导到傅初白耳边后,男人似乎是很轻地笑了下,紧接着,低哑的声音像是从吼间挤出来:
“这么多年没见,”
“你就想问我这个?”
第62章
男人的声音挂着些嘲讽,林衔月喉头一下哽住。
她想问的事情很多,
比如他现在身体如何,比如他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比如星星是否还好,
但这些都没有意义,
因为她没有可以询问的身份,
傅初白也不会告诉她。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会儿。
片刻,傅初白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摸出一根来咬在嘴里,没点,只是虚虚地挂着,眼眉微敛,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
“有劳林小姐惦记。”
“都好。”
像是空气骤然冰冻,林衔月只觉得鼻腔酸痛不已,她眼睫颤了下,勉力撑着才没将视线移开,依旧对着傅初白的眼睛。
那人半耷拉着眼皮,单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在找火,语气里也是说不上来的平静:
“林小姐,我现在是商人,讲究守时重诺。”
“既然当初说过没有以后,就请林小姐,别让彼此难堪。”
说完,他没半再停留哪怕半秒,转身,径直离开昏暗逼仄的窄巷。
林衔月定在原地,片刻,眼帘干涩温热地垂了下去。
-
接下来的几天林衔月开始忙活搬家的事情。
在港城三年,估计是因为心里一直没落个安定,所以林衔月也没添置什么大件,只不过即使这样,多年生活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少,再加上她又买了好些东西,收拾起来也说不上轻松。
本来能帮忙的还有个徐云烟,结果她公司临时有个出差的任务,直接把她派上飞机。
一个人忙活,这家自然拖拖拉拉地搬了好几趟,一直到周末才算是完全置办好。
落脚的地方安置好,接下来自然是回家报道。
到小区的时候正是半下午,林衔月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舅妈的声音,隔着门听不太清,但听语气,大概是在数落舅舅的厨艺。
舅舅上次受伤之后伤了脾脏,没半年就办了病退,当时林衔月还担心生活节奏的突然转变会让舅舅难以接受,现在看来,一切都还好。
熟她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门是舅妈来开的,她脸上对舅舅的嫌弃明明还没散,却在看见林衔月的瞬间变得惊讶起来:
“哎!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舅舅听到声音也立刻从厨房凑过来,立刻笑起来,脸上的褶皱堆在一起,像绵延的山脉:
“你真是,回来之前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去机场接你啊!”
“哎,你行李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硬是一点儿空隙没给林衔月留,直到换好了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才终于寻到个机会把自己换了工作,并且连房子都租好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舅舅舅妈从未插手过林衔月对自己人生节点的选择,只不过看他们的神情,对她回来这件事显然还是开心更多些。
毕竟长辈到了这个年龄,总是希望儿女承欢膝下的。
既然定了要回来,舅舅便又问了些关于现在这个工作的事情,三个人聊了没一会儿,林子行一家也回来了。
林子行看见她突然出现在这儿自然也是惊讶,等听到她说已经决定要回来工作之后更是不自觉地挑了下眉。
林衔月被他看的一愣,好在小侄子晨晨凑过来让她抱,这才把这事岔过去。
林子行是四年前结的婚,和当时已经恋爱一年半的女朋友顺理成章,天作之合,当时求婚戒指还是林衔月在港城那边帮着买的。
婚后两个人没多久就生了小宝宝,长得好看不说,也是个鬼机灵,很是招人喜欢。
晚饭是一大家子人,吃的好不热闹,再加上她也的确有接近一年的时间没回来,东聊聊西聊聊的,竟一直到了深夜。
林衔月第二天要到学校报道,便想着早点回去收拾收拾。
舅舅他们闻言便也没再留,说是反正现在人回来了,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总是方便。
只不过到了临要出门,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地林子行突然站起来,说是要送她下去。
林衔月愣了下,倒是没说话。
两个人无声地往外走,一直等走到楼栋最边上,林子行才悠悠地开口问道:
“确定要回来了?”
林衔月垂眼看着脚尖,点点头。
短促的沉默间,她听到林子行淡淡的吸气声:
“是单纯地自己想回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关系?”
这话隐晦又直接,林衔月愣了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垂下来:
“就是单纯地自己想回来了,”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林衔月不确定时隔多年,林子行还有没有当年那种一下就可以看穿自己是否在撒谎的本事,但这会儿,她实在不是很愿意将自己的内心拿出来剖析。
这话说完之后林子行没吭声,等一段长久的沉默在二人中间划过,他才很松散地嗯了下:
“行,都随你。”
林衔月插在口袋里的手莫名地紧了下,
她没再说话,只是咬着嘴唇,很轻地嗯了声。
-
第二天一早,林衔月到新学校去报道。
是所在京北颇有些名气的双语学校,来做她的老本行,教小朋友英语。
原来的老师因为家庭计划年后移民出国,恰好这边的副校长和林衔月在港城任教的那所学校的领导有一份同窗之情,在得知她想要回京北发展之后便把这个工作计划介绍给她。
面试三轮,林衔月的表现虽算不上完美,但也足够优秀,这才顺利完成过渡。
来接她的教导主任面试时见过,对林衔月印象不错,领着办完手续亲自将人送到了教室办公室。
有几位老师正或坐或站,热火朝天的聊着天,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其中一位稍显年长的男老师立刻笑起来:“这应该就是新来的老师吧!”
面容和语气都友善,让林衔月对新环境的陌生感一下降低不少。
大概是早些时间便已经提前传阅过简历,教导主任没过多介绍,而是将对谈的重心放在给林衔月介绍办公室的众人。
一水介绍过去,到最后是位很年轻的女老师。
“这位是周以愿周老师,一年一班的班主任,你就先和她搭班,也能尽快熟悉咱们学校的情况。”
林衔月应下来,朝周以愿伸出手:“周老师你好,以后就请多多指教了。”
周以愿笑:“指教谈不上,互相学习。”
教导主任交代了两句之后便现行离开,林衔月则留在办公室和各位老师聊天。
毕竟刚见面认识没多久,众人也没突破社交界限问些私密问题,只是单纯地聊些工作上的事情。
周以愿和林衔月一样大,在国外大学读完研究生之后就在这边教书,前两年也是跟在资深老师身边做些辅助工作,今年才转过来正式带起一个班。
她先是给林衔月介绍了些班里的基础情况,讲着讲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站起来走到窗边:
“正好,他们上体育课呢,你可以过来看看。”
林衔月也没推拒,走到边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这所学校上课的,都是些非富即贵家庭的小孩,个个粉雕玉琢的,被冬天算不上刺眼的阳光一照,和瓷娃娃一样。
林衔月大略扫了眼,微微愣了下:
“您刚刚不是说有十五个小朋友吗?”
“怎么我数着,有十六个?”
周以愿闻言笑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边上的男老师就先一步开口道:
“那不是正式学生,是上个月到班上来体察民情的皇家贵胄。”
林衔月一时摸不准他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意有所指,眼神有些无措地闪了下。
还是周以愿把话头接过去,这才帮她解了围:
“这个小孩年龄不够,而且身体也不好,本来不会到学校来的,是前段时间他家里人觉得不能一直当朵花儿一样地养着,这才送过来,就当是锻炼了。”
这种事情在私立学校里倒是并不少见。
林衔月在港城工作时,也有不少家庭为了结交上司的孩子提前把自己的小孩送进学校的。
只是她正这么想着,方才开口的那位男老师就凑过来,挑着眉笑:
“周老师不厚道啊,怎么最关键的信息不给林老师说?”
关键的信息?
林衔月听出语气里的意有所指,有些好奇地抬了下眼。
周以愿唇角微微勾了下,挺含蓄的样子,没说话。
那男老师见状,倒也没继续追问,而是看向林衔月,语气也变得神秘起来:
“这小孩啊,姓傅。”
“就是笔画比较复杂的那个傅。”
这话太熟悉了,熟悉到林衔月几乎是立刻愣在原地,视线凝到一处,带着点儿轻微的惊。
男老师还以为她是在等着自己的下文,语气压得更低:
“友情提醒,咱学校最大的校董,”
“也姓傅。”
林衔月呆站在原地,竟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足足愣了好几十秒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操场上那个身量明显比旁人小一圈的小朋友。
姓傅,
傅初白的,那个傅。
“你看,把我们林老师吓着了吧!”
周以愿半嗔怪地拍了下男老师,才转过脸来安慰道:“没事,你不用有这么大压力,小朋友很乖的,而且虽然傅家是学校最大的校董,但他们家的人…”
周以愿语气顿了下,似乎是想到什么,唇角往上,很轻地笑着:
“还是挺平易近人,很好相处的。”
语气里的熟稔都不用细听,林衔月眉尾不自觉地抬了下,视线移到周以愿脸上。
紧接着,是一句来自男老师的调侃:
“那是你,人家可从来没对我们平易近人好相处过!”
“要不然也不会把人往你班上送啊。”
这话里调侃指向的意味太过明显,办公室其他人都掩着唇打趣地笑起来,
唯独林衔月,她面色还算平静,只心脏在胸腔里很急速地颤了下。
奇怪,在港城的这些年,她总是预想傅初白已然洒脱向前,也不去奢求对方对这段感情沉溺至无法自拔。
他本来就是应该有很多人爱,有很多人喜欢的那种人。
可是在真正直视这一切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心中如大梦初醒般的恍然失措。
“…林老师?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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