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大声疾呼,特意在小奶娃三个字上加重音量。
小海棠花精啪啪啪甩动枝条,表示自己短暂地和蛇妖站到同一阵线中。
溯洄镜清楚有白的心思,冷哼一声,骂道,“你奶奶我没有性别,阴阳怪气什么?有本事你也躺过来啊,呵。”
应拂云细眉微蹙,含着温婉笑意,看向咋咋呼呼的有白。
有白俊脸一红,连忙摆手说自己没有这心思,随后又欲盖弥彰地扯开话题,指着小海棠花精说起他带应拂云来这里的事。
“我还想着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合适的海棠花精呢,没想到正好就有一个送上门来的,这下好了,光地上的花枝就够帮应拂云遮掩气息的了。”
有白笑容灿烂,使用法术把小海棠花精送的海棠花枝,黏在应拂云头顶发梢、衣裙袖摆,很快便将应拂云伪装成一个海棠花妖。
应拂云原是柔美纤弱的气质,此时身披繁盛如烟云的海棠,绿鬓红颜,柳眉朱唇,人面桃花相映衬,竟不显得奇怪,反而为她平添了两分生机与灵气。
有白满意地拍拍手,一锤定音道,“我就知道,应拂云可招妖怪喜欢啦!”
溯洄镜和小海棠花精纷纷表示赞同,一个两个都黏在应拂云身边。
应拂云单手抱住小娃娃,一手轻甩长袖。
花香扑鼻,令她倍感新奇。
然而还未等应拂云端详自己的新行头,她便忽感遍体生寒,脊背发麻,似有不计其数的阴冷鬼物在暗中窥视。
她真的招妖怪喜欢吗?
第26章 恶意的悸动
她真的招妖怪喜欢吗?
应拂云心中打鼓,脑中记忆犹如走马灯,一帧一帧快速翻页。
回想起她仅有的几次见过妖怪的场景,应拂云悲哀地发现,除了蛇妖、神镜、小海棠花精,她不但不招妖怪喜欢,反而几乎被,她所有接触过的妖仆厌恶敌视。
这起源于她娘亲柳娘去世前,那是她第一次有意识地,亲眼见到过妖怪。
那时候,小应拂云趴在柳娘病床前侍奉生病的娘亲,却看见一只身形臃肿庞大的黑色妖怪穿过薄薄的木门,冲她而来。
小应拂云记不清那妖怪的可怖形容,只记得病骨支离的娘亲,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抱了她一下,让她上|床睡觉。
等她再醒过来时,妖怪已经不见了,房间内只剩奄奄一息的柳娘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没多久,柳娘便病逝在惠阳院,而应拂云也再没有见过,除世家妖仆之外的妖怪。
后来应拂云在宴会上见过的妖仆,对她的态度也大都是异常鲜明的排斥厌恶,但好歹没有像幼时所见的妖怪一样,想要将她生吞活剥。
因为小时候所见场景实在是诡谲怪诞,应拂云一直以为那是她的梦境,但现在想来,那些应该都真实发生过。
神明转世的娘亲,一定在她身上做了些什么,才能使她从黑妖口中逃脱,幸免于难。
蛇妖不过是意外,她确实一直不招妖怪喜欢。
此时亦然,纵使灵窍未开,她也能感觉到,暗地里鬼物邪祟的窥伺,是多么饱含恶意,昭然若揭。
既然连她都能感觉到,蛇妖和镜妖没道理感知不到。既然他们没反应,就说明要么情况完全在他们掌握之中,要么恶妖本就与他们有关。
后者可能性应该不大,镜妖刚才还在为她疗伤,他们没必要在她一个普通凡人身上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指尖无意识摩挲冰凉粘腻的蛇鳞,应拂云眼睑微敛,分析完形势后,她刻意忽略身后犹如附骨之疽般的视线,又放松下来。
“应拂云!你别摸我尾巴嘛!好痒啊!”
蛇尾收紧,有白拉长声音撒娇,尾尖儿无师自通,在应拂云掌心戳来戳去地卖萌。
有白用蛇尾圈住应拂云时,用的是半人半蛇的形态,蛇腹紧绷,触地游走前行。
此时,他蛇尾收缩用力,蛇腹亦支起,整个上身随着重心往前倾到,很不方便。
有白便干脆转身,一面偷瞄应拂云的反应,一面慢吞吞地向前游荡。
见应拂云完全忽略臭脸神镜和蠢兮兮的海棠花精,只顾着揉搓他的鳞片,有白心底的蠢鹿又开始满世界乱撞,撞得他心跳如鼓。
妖性本自然,向来随心而为,无拘无束。
他好想问,便开口问。
“应拂云!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尾巴啊?我还是蛇形的时候,你就总是抓我尾巴!”
竖瞳碧蓝如洗,流淌着鲜明的期待,犹如宝石星子,璀璨夺目。
这蠢蛇妖,有没有分寸感?怎么总是问一些过界的话!
问就问了,做什么要用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应拂云心虚地手直抖,当即松开有白的尾巴,抓住溯洄镜脖子后肚兜的红绳。
视线在红山白雾中来回游荡,应拂云干巴巴地点头,无声地解释。
‘就,就是不小心摸到的。’
“哦,”有白眼尾微微下垂,沮丧又无辜地应声。
刚才还兴致昂扬的尾尖儿耷拉下来,躺在应拂云掌心一动不动。
应拂云揪着红绳,指尖莫名燥热潮湿,仿佛在摩挲着蛇妖眼尾细密的蛇鳞。
她心中微涩,平白生出一股莫名的,带着些恶意的悸动。
应拂云心虚,面上染了些胭脂色,她一把抓住掌心的蛇尾,胡言乱语地打补丁。
‘也,也挺喜欢的。’
有白登时快乐起来,他对着应拂云灿烂微笑,目光透澈明亮,话语直白可爱。
“应拂云,我也好喜欢你!你总是能让蛇高兴起来!”
压下心头燥热,应拂云点头,披上自己温柔驯顺的皮囊,只道,‘你喜欢便好。’
溯洄镜看不过眼,抱着应拂云的脖子转过身,不看守护神兽的蠢样。
神识无意间扫过雾灵花从,与暗中觊觎的恶妖相撞,溯洄镜顿时加大搜索力度,看清四周境况后,忍不住破口大骂。
“蠢蛇,你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的,能不能再装点别的东西?你没发现我们已经被恶妖邪祟包围了吗?”
有白无辜挨骂,剑眉拧成川字型。
他伸手把小奶娃从应拂云抓下来,指尖捏住溯洄镜圆润的脸颊,往外轻扯,一边笑一边强调。
“幼崽不可以随便骂人!即使是神镜奶奶也不可以!而且,我才没有想情情爱爱的,我只是想让应拂云活下来罢了。”
重点是这个吗?该死的蠢蛇妖!这时候还撒娇!
溯洄镜的目光扫过不见灌木丛中的光影之处,不计其数的生物藏匿其中,对他们虎视眈眈。
天色将亮,鬼祟避让,怎么会忽然之间聚集这么多恶妖?怕是方圆百里的邪物都赶过来了!
“你自己放开神识,看看四周在说话,”溯洄镜小脸皱成一团,啪的一声拍掉有白不敬尊长的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
“啧,这些杂碎还真是会挑时候,以为我给宝贝输了神力,就只能任妖宰割了吗?愚蠢。”
有白闻言,微微放开收敛的神识,打量四周境况,果然如溯洄镜所言,表面一片和谐的山林中,暗藏无数鬼魅精怪,有许多在暗中窥伺他们。
真奇怪,如果那些恶妖是冲他而来,为什么他刚才一直都没有感觉?
有白想到溯洄镜之前和他说的结论,心下惊骇,但面上不显。
为了不让在场的唯一一个凡人――应拂云害怕,有白在识海用神识和神镜交流,表面上仍然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向应拂云讨安慰。
听了溯洄镜的话,应拂云自然是心绪不定,没心思敷衍有白。
不过还没等应拂云敷衍有白,她的身体就又被蛇尾卷起,落入一副湿冷的怀中,眼睛也被温冷的手覆盖。
视线融入一片黑暗,应拂云感觉自己好像浮起来了,除了背后紧绷宽阔的躯体,再无别的支点。
应拂云心慌意乱,抓住有白的手腕,竟然也摸到了细密的蛇鳞。
湿冷滑腻。
唯有蛇妖低沉醇厚的声音,一如既往,总是轻松快乐的。
“应拂云,你别怕,只是一些小妖怪在闹着玩罢了。”
有白……
应拂云心下稍感安慰,只听到有白发出一声少有的、尖利如鸟类长鸣的声音,她身上附骨之疽的恶寒感,便如同遇到克星,在无数生灵的附和嘶鸣中,消散得七七八八。
“应拂云,闭眼屏息,别害怕,神镜奶奶很快就会解决小妖怪,我要先带你和小海棠花精回去。”
又听见有白的声音,应拂云依言照做。
随即,她感到腰肢被蛇尾卷紧,肩膀也被精瘦有力的手臂搂着,耳中尽是蛇妖沉缓有力的心跳。
一时间天旋地转。
再睁眼,她便出现在应府惠阳院,和一脸惊惶的小丫鬟秋月大眼对小眼。
第27章 误解(捉虫)
有白那条不靠谱的蛇,竟然把她扔在院中,丢下一句等他一刻钟,就直接消失在原地。
好在牌位“应拂云”还在祠堂罚跪,嬷嬷便自行给惠阳院的众人放假,此时院中除了秋月,并无其他丫鬟婆子值守。
应拂云气得咬牙,但也能理解,神镜那边的情况确实紧急,有白不去不行。
深吸一口气,应拂云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妖妖妖精!”
秋月终于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撞到团凳子上。
“有有有妖精啊!”
秋月不敢呼痛,她捂住唇,小声地尖叫,重复上一句话里的内容。
应拂云闻言,下意识转身,抬袖遮面。
长袖飞扬时,带起花香阵阵,应拂云立刻反应过来,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应府的庶出哑女应拂云,而是一只海棠花妖。
改遮面的动作为抚摸脸颊,应拂云发现,她的眼尾面颊,也被有白黏上了海棠花瓣。
虽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但观秋月的神情举止,不像是认出来的样子。
蛇妖总算有一处可靠的了。
应拂云稍感安慰。
应拂云决定拿花妖的身份伪装一会儿,静待蛇妖和神镜回来。
于是,应拂云唇角微微翘起,故意冲秋月微笑,笑眼温柔,如风似雨,她要先缓解秋月的恐惧,以免秋月受惊之下,喊来更多人。
秋月抓住凳脚,见到应拂云和善的笑容,心中的恐惧稍稍散去,但仍旧不敢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花妖”应拂云。
应拂云一手搭在海棠花精的枝条上,一手背对着秋月,对海棠花精比手势。
虽然言语不通,但海棠花精对应拂云的意思消化得很好。
海棠花精伸长柔软枝条,轻轻将秋月扶到团凳子上坐好,而后顺理成章地将应拂云举到主干上的枝桠上,再一脸依赖地贴着应拂云。
“香香!香香!”
应拂云挠了挠海棠花精的树皮,以示奖励。
秋月在团凳子上坐好,手里还拿着擦门窗的抹布,她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忽然目光灼灼,盯着应拂云,恍然大悟道。
“你,你,你是不是,院子里的海棠花树成的精啊?”
秋月说着,神情由狐疑渐渐转为坚定。
“你让我感觉好熟悉,你刚才就是突然从海棠花树后面出现的。而且,你还和我家小姐长得有点像。不愧是小姐的海棠花,修成人形也和我们小姐一样温柔好看,一看就是好妖精。”
这丫头,这么容易相信一只妖,真的没问题吗?
应拂云笑而不语,任凭秋月写话本般猜测,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我见过你的,更不会找捉妖师来的。”
三言两语,秋月就单方面和“花妖”应拂云建立了革|命友谊,甚至开始和“花妖”应拂云科普,她家小姐平时对待海棠花树有多么认真细心。
“我家小姐是个世间罕有的大好人,但这世道对好人总是不幸的,”秋月小脸垮下来,杏眼耷拉,说,“我们小姐不能说话,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而且,我悄悄和你说,我家小姐要被家里送给大太监,现在还被关在祠堂里。”
秋月仰头,祈求地瞩望应拂云,语调里含着淡淡的哭腔,“她们都不让我去祠堂看小姐,海棠花妖,你能不能帮帮我家小姐啊?算起来小姐也是你的主人,她对你真的很好的,你要是见到她,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她仅仅十日之谊的小丫鬟,在恳求一面之缘的她,自己救赎自己。
视线同秋月相撞,应拂云淡然温和的笑意忽然就维持不下去。
她短短的一生中,遇到的恶意实在太多,以至于她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不懂,到底该如何面对来自其他生灵的善意。
狼狈地转过头,应拂云一时间,竟然不敢看向小丫鬟。她甚至希望自己现在真的是一个海棠花妖,会一套蛇妖的神隐术,可以凭空消失在秋月面前。
‘臭蛇妖,不是说一刻钟吗?怎么还不回来!’
‘我都要饿死了,都到现在了,连早饭还没吃上,还说什么要我好好照顾自己,活久一点,就他这样,我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都是个问题。’
应拂云嘴唇翕张,快语如滚豆,无声且烦躁地抱怨,好像这样就可以忽略心中流动的暖意。
“海棠花妖。”
久等不见回应,秋月小声地、忐忑不安地喊“花妖”应拂云。
应拂云转过头,学着海棠花精懵懂无辜的模样,冲秋月憨笑,装作无法理解秋月的意思。
秋月见状,沮丧地垂下脑袋,揪着抹布的边角,失去了再和“花妖”应拂云交谈的心情。
应拂云心里也难受,忍着情绪,从衣袖上摘下一枝海棠,轻轻抛进秋月的怀中,聊表安慰。
她不是秋月想要的花妖,她只是命运巨爪下挣扎求生的哑女应拂云,没有救赎祠堂里的“应拂云”的本事。
借袖口的海棠赠予秋月,已是她此刻能做到的极限。
应拂云郁郁不乐,做出一个温柔假笑来回应秋月的惊奇欣喜,转手用手势示意海棠花精带她到海棠花树旁边。
她委实没有心力,再和秋月交谈了。
应拂云坐在海棠花精主干上的枝桠上,秋月坐在圆凳子上,抱着海棠枝条发愣,海棠花精则用脸颊贴着应拂云垂下的手,也不出声。
惠阳院中一时寂静无声。
这种带着愁绪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有白便抱着神色萎靡,脸色苍白的小娃娃赶回来。
应拂云松了口气,揉搓着袖口花瓣,冲有白打招呼。
顾忌到有除应拂云之外的普通人在场,有白没有用半人半蛇的形态行走。
红衣束发的美少年快步走过来,搂住应拂云的肩膀,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和法阵里的代替品离得太近了,我们先回客栈,神镜奶奶准备帮我一起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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