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那蛇妖不是要我好好吃药吗?
也差不多到吃药的时间了,要不然去向店家借厨房,先熬药好了。
应拂云幽幽地叹一口气,起身站到木桌旁边,拎起牛皮纸药包,抽出一包捏在手里。
“蠢蛇走之前和我说了,你这药早晚各煎服一碗就好了,中午不用喝药。”
看见应拂云面上流露出焦躁的情绪,溯洄镜从凳子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解释。
“他很快就会回来啦,云云,你别着急嘛。只要你喜欢,我不会让他跑掉的。”
应拂云诧异于神镜对她亲昵的叫法,又听溯洄镜说。
“目前的情况有点麻烦,我和有白既要避开帮你命盘上的结局,又要不牵连无辜生灵,不使你背负因果,不太好做到。倒也不是不可以帮你转移因果,但这样你就要在我的神镜领域中藏匿几百上千年,这在万年前可是一种酷刑。”
应拂云不解,她不太敢问,只放下手中药包,端坐到圆凳子上,安静倾听溯洄镜继续说。
“我和有白查阅大量信息后,决定使用障眼法,但可不是寻常的障眼法,是上古神技・替身傀儡术,用息灵木、长寿龟龟骨、女娲石碎料若干,再融入你鲜血,附以你奇经八脉走向,即可获得瞒天过海的替身傀儡一枚。”
应拂云仍旧听得一知半解,但溯洄镜下一句话她听懂了。
“有白就是帮你去妖界寻找材料去了,女娲石碎料有点困难,不过据我所知,姜泠手中的红叶诛邪剑中融有女娲石的边角料,有白应该也能拿到。等材料找齐之后,我就可以造出来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傀儡‘应拂云’。替身傀儡会替你走完命轨上的剧情,而云云你那几天只要跟着我,规避天道查探就可以了。”
‘危险吗?’应拂云问,迟疑一会儿,她掐着掌心,又问道,“神镜奶奶,我与你们素昧平生,您和有白为什么要如此帮我?”
明白溯洄镜不需要读取唇语,应拂云说话的速度很快,仿佛是害怕自己一旦停顿就不再有机会、也不再有勇气问出来一样。
‘这个问题我之前问过有白,他说他帮我没有条件,是无偿的。我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努力活下去就够了。但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他不收我报酬,那难道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因果,要求你们必须这样做吗?’
一口气说完,应拂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目光状似勇敢无畏地直视溯洄镜,实际上却屏气凝神,不敢再做声。
溯洄镜哈哈大笑,与有荣焉道,“不愧是镜心转世,即使被凡人枯耗十几年光阴,仍然如此敏锐。”
镜心?这不是蛇妖一直在找的东西吗?
应拂云的心微微下沉,胸口像被湿答答的帕子捂着,但她也不说清自己为何突然有点气闷,不开心。
手指扣扯药包的红绳头,揪出一缕一缕的丝线,应拂云嘴唇翕张,嗫嚅半晌,仍然没有做出一个完整的口型。
“实不相瞒,本神镜起初确实没有想帮你逆天改命的想法,有白那个蠢蛇妖却不一样,他出世少,心思纯善,早就哭着说一定要帮你。”
溯洄镜神态自若,冷笑一声说,“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他以为天道的意志是那么好更改的?要不是我发现你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镜心,所转世成的人类,我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感情用事,是最愚蠢的,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找了这只蠢蛇做新的护镜神兽,失策失策。”溯洄镜摇头,目光中却全是满意。
眼睛微微睁大,应拂云只觉得心口的湿帕子忽然之间,又消失不见了。
第30章 废宅
应拂云摇头,甩开这些细微的情绪。
她静心凝神,从溯洄镜的话语中抽丝剥茧,理清前因后果。
以神镜的视角来看,她起初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所以即使她再怎么努力揣摩妖物的喜好,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并不足以打动他们。
不过她一开始的计划也并非是要摇尾乞怜,单纯依靠妖物的同情之心达成目标,而是想收蛇妖为妖仆。
应拂云思维跳跃,想到现在蛇妖成了公子哥,她这正经人类,到变成了海棠花妖仆。
可真是有意思。
应拂云嘴角翘起,很快又刻意收敛,樱唇抿成一条直线。
逆天改命?
她不信命,或者说不想认命,但即使是身若蜉蝣的凡人,她也明白违抗天意并不简单。
但神镜不知为何,认定她就是所谓的镜心,然后对她态度就扶摇直上,亲近得仿佛她们是感情极好的祖孙俩。
这镜心究竟有何用处?对神镜和蛇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应拂云眉尖微拧,她一向是个多思多虑之人,念头一转,立即想到最坏的结果:如果神镜误判了呢?如果她根本就不是镜心呢?
结果显而易见,她一定会被放弃!
脱离这层不辨真假的身份,她不过就是一个生活在水深火热生活中的可怜人。
世间这样的人千千万万,数不胜数。神镜的态度不必说,已是十分明朗,而蛇妖,就算有白他真是心善至极的男菩萨,他为何又偏偏救助她一人?
应拂云越想心越凉,她努力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扩散,却无事于补。
情绪如水泼在地上,迅速扩散,应拂云心中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烈火。
她不愿深究这种复杂情绪,趁着溯洄镜还认定她是镜心的前提下,她必须要尽可能多地了解他们,弄清现状,绝不可糊里糊涂,坐以待毙。
应拂云打定主意,低眉敛目,镇定地开口。
‘神镜奶奶,您和有白总是提到镜心,那镜心到底是什么?有什么奇特之处,需要您和有白苦苦寻找啊?’
‘我真的是镜心转世吗?’
溯洄镜闻言,也不遮掩,一五一十地将镜心相关的信息告诉应拂云,末了一言以蔽之,总结道。
“镜心就像是我的心脏或者孩子,总而言之就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没有它。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总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认错吧?”
溯洄镜哈哈直笑,应拂云却仍旧愁绪难解。
说不出原因,但她总觉得自己不可能是神镜和蛇妖要寻找的镜心。
“到饭点了,去吃饭吧,”
溯洄镜结束话题,跳到应拂云怀里,让她抱着自己,去客栈大堂找店小二点了一份午饭送上楼。
店小二上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端着一盘白灼河虾、一盘清炒菜心,一碗百合莲子羹上来。
虽然店小二对花妖做妖仆的客户很好奇,但顾及公子哥不在,只有小少爷和妖仆在场,他并不敢说话,饭菜端上桌后,便拱手告退。
“人形就是麻烦!哼,都把我当守护神兽的孩子,每一任都这样,烦死镜了。”
溯洄镜臭着一张脸,恶狠狠地吐槽,转脸又慈眉善目地轻拍应拂云的肩膀,说道。
“云云,多吃点。不能总像个幼崽一样,每次只吃一点点,我和蠢蛇可没办法替你获取营养。”
‘好。’
应拂云拿起雕花木筷,按照神镜的意思,温顺地夹菜吃饭,哪怕她并不喜欢这种和应府里一样清淡的饭菜,也并没有胃口。
但温驯娇弱,是应拂云一直以来的保护色。她早已习惯,如非必需,有问题自己思索,有苦楚自己消化。
此时自然也不会表现出什么不同。
应拂云垂眸,安静地吃完饭,觉得此刻有些过分的寂静,仔细一想,发觉是没有蛇妖在一旁絮絮叨叨。
她抿唇皱眉,觉得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
她需要的是利用蛇妖的错觉,让他以为自己需要他,进而习惯性地照顾自己,而不是真的要依赖蛇妖。
纵使溯洄镜是从天地之间拉取信息,但也不是真的有读心术,他无法体会应拂云作为一个人类的、微妙复杂、千回百转的心思。
溯洄镜只觉得他的镜心宝贝又无聊了,便趁应拂云净手漱口的工夫,打着哈欠提议道。
“造傀儡需要安静的、灵气充足的环境,最好与你生活的环境相近,客栈没办法作为锻造地点,你先小憩一会儿,午后我带你出去转转,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有事可做,应拂云欣然允之。
上午睡得时间长,应拂云睡不着,便躺在床上,听窗外街道的声音,同时思索有没有符合神镜要求的地方。
溯洄镜变成原形,在应拂云枕头旁打盹,待日头不大热时,也不用应拂云叫他,他就像定了时的晨钟似的,自行醒过来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溯洄镜带着应拂云直奔京都东区几所的荒弃鬼宅,打算找一户合适的宅子做锻造傀儡的地点。
到地方后,溯洄镜顺手超度府中的恶灵,而后哈欠连天。
溯洄镜疑惑道,“怎么靠近镜心入定,神力恢复得还是这么缓慢呢?”
应拂云眉头狂跳,不敢言语。
好在溯洄镜只当是他最近消耗神力太多,镜心又已经修出灵魄的缘故,没有多想,示意应拂云抱着他去查看四周环境。
“这和你幼时居所的环境相似吗?”溯洄镜问。
应拂云看着鬼宅里依稀可辨的碧瓦朱甍、假山花树,她回想起惠阳院当初凋零荒芜的模样,摇了摇头。
“那走吧,去下一个,不费功夫收拾了。”
溯洄镜很干脆,带着应拂云赶往下一处宅子。
一处处鬼宅走过去,即使应拂云详细描述了自己记忆里的应府和惠阳院,溯洄镜还是没有在东城区的废宅子里找到合适的。
这也正常,京都布局向来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应府虽在东城区的边角处捞了一副宅子,但应家称不上富贵,柳娘在应府又不受应田忠宠爱,惠阳院自然是凄清冷落,比不上东区过分精致的宅子。
眼看太阳将将西斜,溯洄镜担心应拂云再引来恶妖聚集,便决定先去西区看看有无合适的废弃宅子,若是还没有就打道回府。
应拂云安静沉默得如同夜间幽魂,任神镜安排。
一人一镜都没抱希望,溯洄镜甚至想直接带应拂云回无尽海,利用无尽海的充沛灵力来弥补环境的不合适,但没成想,刚到西城区,就碰到了合适的房子。
巧合得像是上天的故意安排。
这是一套不久前才传出无名干尸案的废宅,据说凶手也是京都流窜作恶的恶妖,但因为恶妖一事迟迟没有结果,这套三进院也就无人敢接手,在房牙子手里沉寂下来。
应拂云站在院中西侧,正对着半敞开的木门,木门上贴着卷边的福字,门框上有量身高的白色刀痕,有一笔快歪斜到天边去了。
真像啊,简直就像和娘亲一起住的惠阳院。
应拂云目光闪烁,犹豫着用唇语将这个信息告诉溯洄镜。
说话间,应拂云眼角余光忽见一个熟人推门而入。
正是应念珊的大丫鬟流珠。
第31章 如果她有刀
因为神隐术的缘故,流珠并没有发现院中还有两个人。
她面色冷凝,快步走进院中,与应拂云擦肩而过。
应拂云和溯洄镜的动作都停下来,一人一镜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上流珠的步子。
流珠提着裙子,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直冲到东侧厢房。
到门口后,她推开房门,两步并做一步,跪倒在床边,对着蒙着白布的床叩首,神情疯癫狂热,似哭似笑。
流珠嘴唇翕张,一面磕头,一面喃喃自语。
‘神镜奶奶?’
应拂云无声询问。
溯洄镜从天地间读取出流珠的生平,而后指尖轻点应拂云眉心,将场景传输给应拂云。
脑海中出现一场皮影戏,应拂云闭眼屏息,沉浸其中。
与她听到的不同,原来流珠并非是家生子,而是在小时候被主母赶出家门,后来经人牙子而卖入应家的。因为年龄相仿,流珠便被拨到应念珊院中,成了伺候应念珊的小丫鬟。
因为流珠机灵嘴甜,应念珊一直很看重她,她很快成了应念珊的贴身丫鬟。
中间有一段看不清,但从皮影戏中,应拂云得知这里被发现的干尸,其实是流珠的嫡姐,这个小院也是流珠父母家的产业,不过现在地契都已握在流珠手中了。
应拂云皱眉,想起流珠曾蔑视地质问她,为何不信命,诘问她,有什么好不满的。
她睁开眼,看见流珠叩首完毕,爬起来,站在白布前,一脸恨意地揭开白布,冷嘲热讽。
“正妻又如何?嫡女又怎样?没用的东西,连做大人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白布之下,黄黑干枯的皮肤包裹这一副人骨,从服饰打扮上,依稀可辨是个年轻女孩。
应拂云不适地别开眼,问,‘是她杀的?’
‘不能确定,’溯洄镜双手插兜,脚趾点动,无声道,‘她的命轨被迷雾遮住了一部分。’
应拂云垂眸,觉得此事八九不离十是流珠所为。
没想到仗势欺人的狗,背地里也能化身恶鬼,吞人性命。
流珠自己拼了命也要争一口气,消除主母带给她的阴影,却对她无声的抗争冷嘲热讽,真是讽刺。
“不过应该和她脱不了干系。”
溯洄镜指着一脸癫狂相的流珠,传音入耳道,“命盘里显示,这个人帮你那妹妹和姜鱼交好,没少给姜泠添麻烦。姜泠就是齐国公府的真千金,姜鱼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你之前应该看过。除此之外,也是她提议姚氏可以通过你联系上大太监,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杀害你的凶手。”
应拂云福至心灵,‘她口中的大人,莫非就是后来打散我灵魂的恶妖?’
应拂云发问时,流珠正巧合上白布,在地上倒上黑红色的粉末。
她取下头上深红的木簪,将粉末拨成一个诡异的符文,隐隐约约像个胖人脸的样子。
溯洄镜见此,眉头罕见地紧锁成一团,一手结阵,切断符文的灵力通路,同时骂骂咧咧道,‘狗屁通晓古今生灵命运,奶奶的,爷被狗天道耍得团团转!’
应拂云没读懂溯洄镜的唇语,但她看得出问题很严重。
“应拂云,你想杀了她吗?”溯洄镜突然道,抓住应拂云的手掌,在她掌心画了一柄尖刀闪电形的符文。
“这是引雷符和聚灵阵,如果你想,你可以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引动天雷杀了她。”
杀了流珠!诛杀这个丑陋又畸形的心!
应拂云心脏狂跳,只觉得热血全都涌上脑门,热得她想要大口喘气。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她是健康的、强大的、有能力的,那她一定会有自己的一把刀。
那她自然是潇洒快活,若蒙了冤屈、受了折磨,她会拿着自己的刀手刃仇敌。
无论是应家,还是命运,都不能困住她分毫。
现在,溯洄镜给了,不,借了她刀刃,力量就在她掌心。她完全可以借助这刀刃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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