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喝,吃完饭我带你出去玩。”
应拂云抬眼,一口饮尽苦药,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出去玩了。
一如既往的苦,这药真是,苦到人心底去了。
脸苦皱成没发酵的面团,应拂云眨眨眼,生理性的泪水滑落。
“好苦好苦好苦,先喝这个。”
有白说着,把红糖豆腐脑搅散,端起来送到应拂云嘴边。
应拂云就着有白的手,闭上眼,喝了一大口红糖豆腐脑。
甜蜜的糖浆在舌尖化开,冲散口中苦味。
应拂云这才有心思感受食物原本的味道。
糖浆浓稠香甜,豆腐脑细腻无渣,滑嫩爽口,甜意入喉,清热润燥,甘甜长存。
不知是不是情绪的作用,她竟然觉得这普普通通的红糖豆腐脑,比应府两钱银子半两的燕窝,还要好喝。
应拂云惊讶地看一眼有白,推开他放在唇边的手,示意他将碗放在桌上,自己则拿着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喝。
有白像个细致入微的管家,把糖糕推到应拂云面前,颇不赞同应拂云只喝汤,不吃饭的做法。
“应拂云,光喝这个吃不饱,糖糕你也吃。”
这糖糕不像是北方口味,是糯米粉掺红糖蒸出来的,膏体紧实,一看就很噎喉咙,占胃口。
应拂云没兴趣。
她意思意思,捏着筷子夹了一薄片,咬了一小口,果然口感粘腻。
‘有白,我刚才和神镜奶奶说姜泠想找你们帮忙,他急着走,忘了这回事了,你帮我问问他。’
应拂云放下筷子,找了一个事情岔开有白的思路,自己则趁着有白用秘法和溯洄镜交流时,偷偷将两块糖糕夹到食盒里。
客栈里的人每日清扫垃圾时,也会收走食盒,这样就不会被蛇妖发现了。
一回生两回熟,应拂云脸不红心不跳地处理完糖糕,毫不心虚地拈起瓷勺,又开始小口喝红糖豆腐脑。
嗯,在糖糕的衬托下,变得更好喝了呢!
“没事,应拂云,”有白通过契约,问过溯洄镜的意见,如实转告给应拂云。
“神镜奶奶说,姜泠要是着急的话,会自己在过来找你的,让我们不要慌,随她去。”
‘哦,那就等她来吧。’
应拂云漫不经心地点头,问姜泠的事情不过是借口,她本来也不放在心上,只要有白像上次一样没发现饭菜的事情就行。
有白坐到应拂云旁边去,单手支颔,笑意盈盈地看她吃饭,一时间还真没发现应拂云又没有好好吃饭。
“已经吃了两片糖糕了啊!云云好棒啊,吃完我带你出去玩,别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又是别怕。
有白为何总会觉得我在害怕?
应拂云小口喝完汤底,放下碗勺,不解地斜睨有白一眼。
有白却误以为应拂云不开心他这样唤她,连忙委屈地摆手,说,“应拂云,你莫要这样瞪我。”
“不喜欢的话,你告诉我,我下次不喊你云云了,我刚才是不小心说出来的。”
他双眼明亮,唇红齿白,容貌i丽。
即使神色委屈,也不像苦巴巴的小男孩,反而像帝王撒娇,战神落泪,让人疼惜的同时,又忍不住欲|念丛生。
应拂云别开眼,低下头,把言辞板又往有白那边推了推。
‘我没说不让你唤我云云,我刚才说疑惑,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会害怕?你已经同我说过数十次不要怕、莫怕、别怕……之类的话了。’
“真的吗?云云,你不反感我叫你云云啊!”
有白顷刻之间,又神采飞扬,兴高采烈地拍手道,“云云最好啦,早知道就早点说错话,早点喊出来了。”
应拂云面色燥红,搅着袖子,在心中暗骂道。
不知羞耻,臭蛇妖,什么话都往外说,谁稀罕听你的心路历程啊。
大好的上午,阳光灿烂,他一个有东西要寻的蛇妖,不抓紧时间去干正事,光知道缠在她身边耍痴卖萌做什么?
有白喜眉笑眼,揪住应拂云的袖子,非要她抬起头来看他。
“云云,云云,云云,你的名字真好听,不像我的名字,好敷衍的。”
应拂云胳膊用力,抽回袖子,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有白过分美丽的俊脸。
美人计,她才不上当!
‘你名字也很好听,有白。白,启也。如冰启时色也,万物之伊始,极尽美好之意象。时君子若用白笔,示君子有文武之备焉。有白,恰是有白也。’
应拂云低头扣手,在言辞板上敷衍有白。
‘我的名字并不好听,拂云音同浮云,古人说一语成谶,名定人运,这个名字合该是薄命漂泊之人。’
“才不是!”
有白反驳道,低沉醇厚的声音浓如酒,暖如春。
“人类那些弯弯绕绕的你不要信!我叫有白,只是因为我通体漆黑,唯独额头上有一点白痕,与其他族类不同,有白就是身上有白色的意思,哪有这么复杂?”
应拂云失言,抬头,看向有白。
湛蓝如洗的眼眸极亮、极美,远胜漫天星河。
她却并未被安慰道,失魂落魄地点头,说,‘原是如此。’
“就是这样,应拂云的名字也就只是应拂云,神明端坐于神庭,云朵飘来飘去,应该抬手拂一下。”
有白言之凿凿,砸在应拂云心上。
“这样就够了,应拂云才不是什么薄命漂泊之人,有我在,应拂云定会长命百岁,安稳幸福。别怕。”
第38章 解法
‘怎么又是别怕?我哪有这么胆小?’
应拂云笑起来,眉眼弯弯,消瘦苍白的面颊上总算有了些血色。
有白看得心头微酸。
他将剩下的四片糖糕,往应拂云那边稍稍推了推。
“怎么又是别怕?我也不知道诶,好像总觉得这世界对云云太残忍,有许多危险。”
有白说着,示意应拂云再吃点东西。
“对哦,还有一个原因我知道,之前有一次好像吓到云云了,我问你是不是害怕,没人告诉我,我就默认你害怕啦。”
“所以后来,我都想着,要告诉云云别害怕,有白是没有危险的,而且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有白的言辞朴素,莫说使用华丽的辞藻,就是连个四字成语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朴素无华的语言,与他一直以来的、近乎笨拙□□的好两相映衬,一层层暖化应拂云心头积雪。
仿若春风吹过,倏忽带来新生。
应拂云低头,忍住眼中泪水,低低应了一声。
“嗯。”
声带摩擦,痛苦地振动,竭力模拟出en的音节。
应拂云控制言辞板,回答有白。
‘嗯,我不怕。我从来都不怕。’
“云云不害怕就最好啦,要是害怕也没关系,世上那么多危险,那么多令人不喜欢的事情。害怕可正常了,我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就很怕冷,怕冬天来临。”
有白说着,看应拂云一直没吃糖糕,猜测她并不喜欢这个味道。
妖性本自然,有白希望应拂云能对他有话直说,自己自然也是这样对应拂云的。
于是,他不遮不掩,直言相问。
“云云,你是不不喜欢吃这个呀?”
应拂云想到食盒里藏着的两片糖糕,心虚地搅着袖子,在言辞板上撒谎。
‘还,还行,也不算不喜欢。’
说完,应拂云紧张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糖糕,闭着眼咬了一口,胡乱嚼两下,便吞咽入腹。
“云云,你别怕,不喜欢吃也没关系。”
有白制止应拂云自虐般的动作,递给她一杯热好的温水。
“不喜欢吃就不吃,你告诉我啊!我带你出去玩,我们一起去吃别的好吃的!”
应拂云不敢说话,惭愧地放下筷子。
说不出原因。
明知有白不会骂她,但应拂云好像还是很害怕,怕有白发现她没有好好吃饭。
仿佛像是小孩子做错了事,极力在在意之人面前隐藏,却怎么都觉得漏洞百出。
应拂云小口呷了一口温水,暗自祈祷蛇妖不要打开食盒。
视线一转,就见有白另抽出一双筷子,三下五除二,将盘中剩下的糖糕吃完。
‘你怎么都吃了?’应拂云问。
“因为觉得直接收掉碗筷,会让云云不舒服,我就吃掉啦,”有白抬头笑道,将桌上碗筷摞在一起,蹙眉评价。
“嗯,确实不好吃!”
“云云不想吃也正常,现在是早市,我们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好吃的吧!”
有白说着,端起碗碟,弯腰欲拎起食盒,将碗碟残渣装进去。
‘我来收拾吧!’
应拂云眉心直跳,忙起身按住有白的手,用唇语催促有白先去洗漱净手。
“诶,我等会儿用清洁术就好啦。”
有白不解,手背上人类的温度烫得他心猿意马,蛇鳞又不受控制地冒出皮肤,蛇尾亦是蠢蠢欲动。
怎么就不受控制呢?
有白暗骂一声坏东西,连忙抽回手,避开应拂云的触碰,与强烈的身体反应作斗争,遮掩冒头的蛇鳞。
应拂云没注意有白的反应。
她趁机端起摞好的碗筷,打开食盒盖子,一骨碌全装进去。
在有白反应过来之前,应拂云眼疾手快地收拾完一切,甚至还有工夫,拿帕子擦了擦手。
‘有白。’
应拂云一反常态,揪住有白的袖子,单手举起言辞板,欲盖弥彰地催促他。
‘有白,我收拾完了,我们出去吧。’
有白还在和生理反应作斗争,猛不迭被应拂云拽住衣袖,他当即转身,以袖遮手。
看清板面文字后,有白连连点头。
“啊啊啊,好好好,出去玩!”
应拂云警觉,关怀道,‘有白,你怎么了?’
有白躲开应拂云的目光,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
他就是再没心没肺,也做不出来在意中人面前,坦率地说出自己好像对着她发|情了这种事啊!
应拂云隔着袖子,抓住有白的手腕。
指尖在丝绸触感的红衣上摩挲,细密的突起圆痕,在她指下微微张开,存在感无比鲜明。
应拂云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有白异常的原因。
‘你,你是不是,’应拂云迟疑着问,‘进入发情期了?’
“没有!”
有白反驳说,语气坚定异常。
“不可能!我才没有!别管这个了,我会控制好自己的,我们出去玩吧。”
应拂云松开手,神色平静,一句话就吓住了笨蛋美人蛇。
‘神镜奶奶都告诉我了,你要进入发情期了,还会影响我。’
窗外天光明亮,有白却如坠冰窖。
他捂住手上蛇鳞,垂头丧气。
“对不起,应拂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从没有同族告诉过我。”
‘没关系,我不怪你。’
应拂云偏头,单手抚上有白面颊,眼波温柔。
指尖轻擦过有白眼尾,应拂云温柔说着,觉得多少有些疯癫的影子藏在她身体里。
不然明知人妖有别,明知发|情期不过是兽|欲作祟,她为何还会因蛇妖的困顿委屈而躁动,甚至于心动?
对上有白温软明亮的蓝瞳,应拂云喉中微涩。
她指尖捻动,心脏悸动震颤,却藏着些难以发现的恶意。
比起让蛇妖好起来,她好像更想看到,天真纯善的蛇妖也同她一般难受,同样意乱神迷,一样要忍耐消化,甚至于要借苦药来克化汹涌澎湃的欲|念。
这是一种毫无由来的念头,一种无知的□□,只在特定的时刻显露。
我真是个疯子。
应拂云偏头轻笑,摩挲有白眼尾,吐气如兰,故作关心,问。
‘有白,你是不是很难受?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好受一点呢?’
有白呆愣愣抬手,覆盖在另一侧眼尾上,学着应拂云的动作摩挲眼尾皮肤,果然感受到蛇鳞起伏。
起伏绵延的爱意,混着不可说的心思,将他心脏满涨。
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一向愚钝的他忽而变聪明了,意识到应拂云,好像、似乎、仿佛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还在引诱他。
云云,也喜欢我吗?
浓若鸦羽的眼睫扑闪,有白蛇瞳竖起,吞吐蛇信。
明明应该是捕猎者的身份,他却全无保留地敞开自己,甘做应拂云的猎物。
“有一点点难受,”有白说,神色迷茫委屈,“我,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别的同族。”
指尖擦过细密的蛇鳞,应拂云保持着仰望的姿态,微微踮脚。
指尖传来的是蛇类万年如一日温凉的体温,耳侧倾听到的却是有白渐渐急促的呼吸。
应拂云心情激荡,她有些生涩得引导有白,言语间却比有白更像一个勾人夺魄的妖精。
她试探着问。
‘你的传承记忆也没有吗?神镜奶奶也不知道吗?’
有白不舍得眨眼,以完全信任地姿态跟随应拂云的引导,神识在浩如烟海的传承记忆中思索。
竟然还真找到了解法。
诚如溯洄镜所言,蛇司妖邪、蛊惑之事,族类作孽太多,导致蛇一族天生寡亲缘、情缘。
为了顺利繁衍生息,蛇一旦动心,强势的血脉力量便会影响意中人的状态,使其意乱神迷,自己却反应缓慢,直到能被意中人接纳后,才会渐渐进入发情期。
与妖族的寿命有关,蛇与意中人从彼此折磨到心意相许的过程,大多漫长、痛苦、折磨。
在此过程中,若蛇的意中人愿意安抚他,双方的痛苦都会大大减少。
而安抚的方式,也很蛇,强势、霸道、淫|邪,包括但不限于亲吻、拥抱、缠绕、交|合……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终年沉睡,避世不出,社交经验极少的有白看到最后,蛇瞳越睁越大,最后惊恐跌坐到地上,再不敢看应拂云。
他结结巴巴地摆手,不利索地撒谎。
“没没没,没有解法,我我,我好了,不用云云帮忙了。”
有白这副模样,应拂云怎么会信?
应拂云不慌不忙地半蹲下来,指尖在袖中揉搓捻动。
或许真是蛇血脉影响,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她亦是脊骨酥麻,心荡神迷。
‘你在撒谎,有白。你在害怕什么?’
将诘问的文字呈现在言辞板上,应拂云将板子推给有白,逼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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