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盛夏的阳光极其刺眼,窃生一脸沮丧,还沉浸似真似假的幻境中,无法自拔。
“无妨无妨,总归要面对的。”
他忽然听到鲛皇珠的提醒,来不及细想,在原地踱步,两手捏着衣袖,喃喃自语。
窃生醒来前,已经在幻境中呆了十日有余,但幻境中的故事才堪堪进行到隆冬时分,大致是楚怜邀请窃生与她同睡一榻的时间点。
窃生由幻境中乍醒,一时间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他稍作犹豫,决定听从本心,自我安慰道,“无妨,是真是假,是人是鬼,都好,骗我也好,是她就好。总归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值得她骗的了。”
坚定的脚步声慢慢逼近,木门嘎吱一声响动,窃生知道,是幻境中的女剑修回来了,他下意识抬头,与目沉如水,一脸严肃的楚怜目光交接。
“阿,阿楚?”窃生不敢置信,呆愣愣地发问,在看见楚怜脸上熟悉的、生动的嘲讽讥笑表情后,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捂着脸背过身去。
窃生想到自己出幻境后一直沉浸在痛苦情绪中,已经七八日未曾洗澡了,想到自己倒在院中,被阳光暴晒得几乎脱了半层皮,想到楚怜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一定后悔把自己从仇敌天手里抢回来,他一时忐忑不安,后悔不已。
尽管如此,窃生还是在抓紧时间擦泪整衣,仓促地收拾好蓬乱的头发,再红着脸擦了擦手,借助自己身为鲛人王族的骄傲和自信,稳住心绪,转回去,矜持有礼地同楚怜打招呼。
“远行归家,未曾远迎,是窃生失礼了。”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有必要吗?”
楚怜不解,单手掐诀,给仇敌天下了一道噤声咒,再将仇敌天重重踹到窃生面前。
“你不是听信仇敌天的胡话,认为我是鲛人族覆灭的凶手吗?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窃生垂眸,看一眼落魄非常的仇敌天:他蓬头垢面,双眼被硬生生挖空,双手由铁环束在身后,双腿亦是被齐膝折断,长长的下装下蜷缩着两条空荡荡的裤腿,整个人就像是肮脏街道角落里乞食为生的乞丐。
窃生心下大骇,完全无法将他与记忆中指点江山,傲气风发的年轻剑客联系起来。
阿楚下手实在有些残忍。为了眼伤下追杀令便罢了,怎么能一直生活在仇恨中呢?就算为了她自己,阿楚也不应该这样折磨人,到不如直接杀了好。
若是生了魔障,受苦得还是自己。
窃生在心中摇头,明面上却没有明说出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楚怜抿唇,将窃生的沉默视为无声的反抗,她指了指瘫在地上的仇敌天,“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直接搜魂给你看,再杀了他。”
仇敌天闻言,双手撑地做腿,挣扎着往后退,但失去了灵根,又被楚怜断了双腿的他无疑是一个废人,再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不必,其实珠珠已经冒着本源溃散的风险,为我织了一方幻境,让我再次经历了部分被恶魂吞噬的记忆,”窃生红着脸说,“我知道这一切与你无关,也已明白我们是何种关系。”
楚怜垂眸,是知道,不是想起。
“哦,那又如何?”楚怜面不改色,拔出怜不得,将仇敌天钉在原地,道,“我搜魂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过来看。”
楚怜先给仇敌天喂了一颗回春丹吊气,确保他能在清醒状态下活到搜魂结束,才拿出投影石,对仇敌天使用搜魂术。
搜魂术撕裂仇敌天的魂魄,又通过投影石,将仇敌天灵魂中的画面投影到半空中,好使窃生也能看得清楚仇敌天的记忆。
搜魂术巨细无糜地解剖仇敌天的一生,简单概括就是:一个懒散无能的啃老胖宅男意外死亡,穿越到玄天大陆,意外获得天降系统,发现自己是一本书的男主角,便肆无忌惮地利用系统牟取好处,四处猎|艳。后因谋算楚怜的灵根失败,被楚怜满世界痛锤。
楚怜看完仇敌天的记忆后,难得沉默半晌,她又想起世界和命运、真实与虚假的永恒话题。她没说出口,反倒找了一处有意思的地方,玩味地瞥一眼窃生。
“原来虐|恋情深的本子不是仇敌天安排的,是你自己脑补出来的啊。”
确实,仇敌天的记忆中,除了那个有“电脑”、“手机”、“游戏”的奇怪世界和“认命吧”系统外,楚怜最关注的就是仇敌天哄骗窃生的内容。
楚怜还以为“我爱你就杀了你全家和你虐|恋情深”的傻|逼剧本是仇敌天写的,但她看完才发现,仇敌天只想着怂恿窃生杀了自己,根本没有多此一举安排什么虐|恋剧本。
这错综复杂的虐|恋关系,完全是窃生根据所得的只言片语,自行编造出来的。
“不得不说,你这话本子,”楚怜眼睑微敛,拉长声音,“写得还,挺差的。”
窃生无暇顾及楚怜的调侃,他愣愣地回想仇敌天神魂记忆中的系统和小说,顿时只觉晴天霹雳,一瞬间明了楚怜为何非要置之于死地。
谋算阿楚的灵根,夺取天地的气运,导致无数人为其传奇献祭。
他,确实该死!
窃生维持着表面的僵硬笑容,他指尖勾勒出杀阵,阵法成型前的霎那,又忽而溃散。
“不要轻易杀了他,他从世间众生身上夺取的,都应让他也感受一遍。”
窃生说,指了指楚怜额心识府,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他慌忙背过身去,以手拭泪。
窃生知道,他不应沉浸在懊悔和自责的深渊中,却忍不住自问,他怎么会相信仇敌天的鬼话,怎么可以对阿楚说重话,又怎么能记不起阿楚,又怎么能对一切一无所知,让阿楚一人面对命运庞大的恶意。
他无法想象,楚怜发现自己重生后,满心欢喜地接他回来,却接来了一个心怀杀意的爱人的心情。
是,失忆期间,他唯一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他竟然对阿楚起过杀心,哪怕只在心里想了一瞬。
窃生恨不得重回过去,杀了当时昏聩无知的自己。
然而,他整理好心情,将无用的情绪按压到心湖深处,真挚地、尽量体面地、平静地同楚怜道歉,为自己的无知、愚蠢和冷漠。
“抱歉,一切都不是出自我本意,但确实是我所为,”窃生开口,语气中满是怜惜与心疼,“我愿以命相还,如果阿楚需要。”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不是已经给过我一次了吗?”
楚怜嗤笑一声,将仇敌天扔到小池塘边,通知鲛皇珠好生“照料”他们的龙傲天男主角。
“已经给过一次了吗?”窃生苦笑,艰难开口,声音生涩得像是两块顽石相互摩擦,“我,我失忆期间,忘记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曾经,曾经有一瞬间想过要杀了你。”
“杀了我?”
楚怜眉头一皱,想起幻境外第一次见到窃生时,他手中确实正捏着本命灵器大鱼埙,但是没有动手。
“多大点事?”楚怜冷笑道,毫不在乎,“我在幻境里想杀过你很多次,也动过手。或许,以后,我还会想杀了你,我就是这样,疯子一个。”
“最好你也是个疯子。”
楚怜意味深长,她起身,告诉窃生自己想一个人先待一会儿,便御剑离开此地。
窃生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想明白楚怜为何是这个反应,恰好鲛皇珠为仇敌天编织完轮回幻境,从幻境中退出。
鲛皇珠和楚怜签订的是魂契,虽然身为被管制的一方,它不像楚怜一样可以探听心声,但长时间相处下来,它已经学会不动声色地读取楚怜的情绪,猜测主人的心思。
【喂,傻鲛人,你想知道小疯子为何如此吗?】
鲛皇珠故作玄虚。
“我知道,”窃生苦笑,恳求鲛皇珠,“能否让我回想起我被恶魂吞噬的记忆,而不只是走马观花地观看一遍?”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有读心术?】
鲛皇珠大吃一惊。
【算了,我并非不能让你想起来,但这意味着你不能逃避任何痛苦的记忆,还要再次和妥协的恶魂竞争,你可能真的会死,被恶魂吞噬,再无来生。值得吗?】
窃生毫不犹豫,“值得。”他的阿楚,向来偏激疯魔,宁缺毋滥,失去了记忆的他,便不再是她的窃生。
他明白,并且自己也是一样疯魔,不过他会伪装,也更懦弱,那些不堪言说的阴暗念头,都被他深藏于心。
鲛皇珠不再多言,重新潜入窃生识府,毫不避讳地将所有记忆点勾连出来,以隆冬暮雪为界,单独为窃生的两瓣魂魄织了一个幻境。
楚怜不知错美峰上的情况,她独自一人御剑来到披云派最高峰丛云峰的峰顶。
六千米高的顶峰上,白雪皑皑,冰霜满覆,楚怜盘腿而坐,一夜过去,她身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白色冷霜,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楚怜还在想那些繁复的哲学问题,只是,这一次,除了命运、宇宙、世界、虚无之外,她又开始用她贫瘠的文学细胞思考有关爱的话题。
什么是爱呢?当我在爱窃生时,我在爱什么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被人为操纵的,那我的爱呢?是否也是虚无的黑白方块字。
楚怜问自己,她的文学课一向学的不好,老庄孔孟之流也就知道个代表作的书名,自然无法从哲学的高度解答疑惑。
但她知道,此刻,她需要一个人与她共担命运的重任,承受荒缪的真相。她需要一个与她有着同样经历,一样知道所有真相,却远比她成熟温和的人,来承担她的情绪,她的迷茫,她的痛苦。
最好,再告诉她一个能解答所有问题的答案。
楚怜知道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她自我哂笑,并指做剑,削了一块薄冰当作投石,又将天下做湖,将薄冰掷出,看冰|片在高速摩擦中融化。
“其实,暂时得不到答案也无妨。”
清泉流水,翠鸟嘤啼般声音,好听极了,含着极饱满,极温柔的情意,如同一尾游动的鱼,游进楚怜耳中。
于是,楚怜回眸抬首,满身冰霜尽数化去,再被灵力蒸干,化为虚无。
“你回来了?”楚怜问。
窃生答:“嗯,窃生回来了。”
窃生一脸倦容,仿佛经历了一夜的殊死搏斗才到达丛云峰峰顶。
他在楚怜身后跪坐,取下楚怜头顶的珍珠发簪,以手做梳,重新为楚怜梳了一个紧实、简洁、大方的盘拧回心髻。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日日为他的阿楚梳妆挽发。
将大红珍珠发簪插入楚怜如云的发髻中,窃生上前半步,贴着楚怜坐下,温声道,“如果阿楚想知道天外是何种模样,我愿陪你一同修大道,登仙门,去寻找最终答案。”
“如果到最后也没有答案呢?”楚怜靠在窃生肩上,难得显露出些零星的脆弱来。
“那也没关系,窃生会一直陪着阿楚的,”窃生轻抚楚怜削薄的脊背,温柔但坚定地说道,“无论世界的真相是何种模样,至少,我们拥有自由的意志。”
楚怜如实以告,“听不懂。”
窃生大胆戳她鼻尖,轻声解释,“我就是说,我会一直陪着阿楚,无人可以左右我的心意,即使是神也不行。”
“那,”楚怜迟疑道,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佳句,最终言简意赅地重复道。
“俺也一样。”
天道偏爱我也罢,苛责我也罢,都不能阻止我分毫。
我楚怜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有人陪我一同承担宇宙般巨大的痛苦,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朝阳出于云层,万千光线穿透云雾,泼洒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楚怜终于想出来一句好话,于是站起身,握着剑,重重开口,“怜不得剑锋所指之处,就是我的征途,窃生所站之处,便是我的家。我无所畏惧!”
窃生哈哈大笑。
“我的阿楚,这样子傻得好可爱啊。真叫人难以自制。”
他说,目光温柔似水,在第一缕晨光中主动吻了上去。
楚怜不甘示弱,拽住窃生的衣领,踮脚啃回去,两人在日出中互相纠缠。
而只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如日出东方,其实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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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繁衍困境一
“愣着干嘛?”
莫娅刚搜集完物资,背着鼓囊囊的双肩包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黑布蒙面的高瘦女人夹带拖走。
“不要命了吗?快跑!”
女人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莫娅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废弃的商贸大厦。
她刚才拿物资的地方,站着的竞争者出来时慢了一步,已经被虫卵侵蚀,化成了巨大的虫蛹,棕色虫蛹底部溢出条状的青红交加的肉块长条,耷拉在玻璃碎片上。
一路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棕色虫蛹,旁边多半横亘着一滩滩暗红血迹,其上蠕动着血红的肉块,有些还会发出意味不明的“嘶似”的鸣叫。
少数孵化快的品种已经挣扎着破壳,露出长着绒毛,覆盖着鳞粉的鳞翅。
而头顶的天空之上,黑压压的巨大虫子长着各色狰狞人脸,如同乌云弥散,快速吞噬红色的阳光,又反射出过分刺眼的、令人作呕的黑光。
“是虫潮来了啊。”
莫娅任由女人夹着她逃跑,她咬着吸管,抬头一看,懒洋洋地感慨。
“闭嘴!”女人跑得极快,嘴唇都在发抖,很显然,副本的虫潮使她恐惧异常。
“再说话我就把你丢下去喂虫子!”
吃人的虫子,还长着人的脸。
看起来真的很可怕吗?
倒也还好啦。其实,要是天天待在这种环境里,就会慢慢习惯,很难再感到恐惧啦。
毕竟,我也是个怪物,是副本怪物中的一份子。
都是给主神打工的npc,又不分高低贵贱,虽然虫子是丑了一点,但我个深海怪物也称不上美型啊,我还能被他们吓到吗?
莫娅歪着头,耷拉着眼皮微笑,没理会女人嘴硬心软的责骂。
她喝完纸盒子中的牛奶,随意往虫蛹上砸去,以目光警示暗地里蠢蠢欲动的工虫们。
负责投放虫卵的工虫们从莫娅身上感知到比虫后更高等级的、同类的气息,他们犹豫几秒,选择遵从生物的本能,如同潮水一般褪去,恰好为高瘦女人让出一条安全的求生通道。
【宿主,你做得很好。等尤秀带你和梅清尘会合之后,你只要像这样暗中帮他就行了。】
围观莫娅操作全程的“认命吧”系统非常满意。甚至有一秒钟,它决定原谅让它损失五分之一的能量,又受到主系统黄牌警告的炮灰楚怜。
多亏了楚怜的无心之言,它才能想到这个绝佳的办法――附身会影响剧情的炮灰身上,将原本的剧情发展作为任务发送给炮灰,让炮灰做这些任务,以维持剧情的正常发展。
“认命吧”系统将待炮灰不正确的想法抛之脑后,继续给莫娅画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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