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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厌轻笑。
她长久的沉默让01感到一种近乎彻骨的不安，此时听到何厌自嘲般的笑声,01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害怕。
“主人,主人……不要拒绝01,不要……”
不要抛下01。求您了。
他喃喃道,低下头靠近何厌苍白修长的脖颈。
何厌安抚地轻拍01脸颊,“不是给你起了新名字吗？为什么还自称01？你不喜欢？”
“没有，”01说,“我只是有点不敢。”
何厌不解，“你不敢什么？”
01环抱何厌细腰,反问道，“主人喜欢01吗？主人爱01吗？为什么要用心仪两字的同音字给01做名字呢？”
何厌沉默一会儿，冷笑着推开01，反手给了他两巴掌，骂道，“喜欢个屁！天天一点正事不做，净想些情情爱爱的！他妈的，你妈我那是希望你明察世间真理，超越自身极限！”
“喜欢喜欢喜欢？我他妈最多把你当狗子养！当儿子养！你是我亲手做出来的，懂？”
01才不信，红着眼睛瞪向何厌，他想质问何厌“你难道会和自己的狗、自己的儿子做ai，抱着儿子的腰shen吟不止，让儿子看你哭得眼睛红红的，喘得上气接不住下气的样子吗？难道你是那种会为了一条狗的愿望花了一半存款的人吗？你……”
他掌握了那么多何厌在乎他的证据，但在何厌冷铁尖刀一样的目光中，他终究败下阵来。
01的第一使命是要保护何厌，而不是伤害她。
即使是在床上，这种程度的dirtytalk他都说不出口，更别说在床下交锋的时刻了。
“何厌……”
近乎哀求一样喊出主人的全名，已经是01在床下能做出的最过分的举动。
这点何厌自然也明白，她冷冷地扫一眼01，没再说出难听的话，而是套上十年如一日的黑色长裤，自顾自地走下床，扶着墙单脚往门口走去。
01一言不发，推着智能轮椅紧跟在何厌身后，防止她出意外。
“烦死了，”何厌甩手，转头白了一眼雕塑一样的01，“你是傻|逼吗？不是说了要一起离开吗？衣服发明都不收拾，准备像个暴露癖一样光着身子满宇宙跑吗？”
01瞬间明白过来，尖叫了一声，“主人！”
他欣喜若狂，甩开轮椅，一个大跨步飞扑上前，把何厌捞起来，托臀抱在怀里，头对着何厌平坦的小腹狂蹭。
“主人最好了！01就知道主人最好了！01永远爱主人！”
何厌冷哼一声，在01头上拍了两下，小声嘀咕，“你个人造物懂什么爱？不都还是我写的程序，哼。”
虽然也是恶言恶语，但最后一声娇俏蛮横的轻哼完全冲淡了话里的恶意，01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幸福极了。
如果他感受到的真的是自己的情绪的话。
“怎么还真跟个狗一样蹭来蹭去的？”
何厌说，像抚摸小狗一样，揉了揉01的头发，“算了，反正名字是起给别人念的。你要是不喜欢，在我面前还是叫01吧。”
“好诶！”01开心极了，电子元件里像是有细小的火花在闪烁，像是幸福的代码在跃动。
他抱着何厌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语焉不详地重复着“01最爱主人了！01永远爱主人！”之类的话。
何厌被兴奋过头的01转得有点晕，完全不觉得原地转圈的情节有什么浪漫可言，她睁眼对着空气发呆，默默地计算01这几天总共说了多少句“01永远爱主人”。
怎么会在想要结束一切的时候冒头了呢？
她问自己，得不出确切的答案。
就像她无数次问命运，问人性，问生活一样。
不是所有人都是命运多舛又有点幸运的牧羊人，可以在死后见到撒旦和上帝，得到玩笑般的赌约答案。
恰恰相反，有些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所以不如直接去做，不要回头看，也不要后悔。
有何厌在，01接入星网之后，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两人屏蔽官方信号，干扰飞行站点出入境检查结果，十分顺利地把家搬到了一个边远的无名星上。
无名星编号为F2701，从前是动植物供给星，居住者大多是改造人，纯种人类很少，而且几乎都是管理层。
虽然F2701后来因为星际间的战争而落寞了，但总归底子还在，环境和气候比很多命名星球还要好。
何厌在主城区买了个带花园的二层小楼，她对满眼的蓝天绿水很满意，入住当晚，就在入侵了星网系统，以图文视频的方式，全网实时播报帝国检察院副院长贪|污受贿、奸|淫|幼|女、误判强判等罪行，给帝国的垃圾们送了份大礼。
民意因此沸腾，帝国高层为此焦头烂额之时，何厌已经躺在走廊的摇椅上，指挥01把门口花园里的花草拔了一半，替换成本地的特色蔬菜。
“何厌。”
01有些生疏地、羞赧地念出主人的名字，到了F2701，何厌就要求他伪装成一个人类，不准他在外面随便喊她主人。
“干嘛？”何厌拿下用来盖脸的纸质书，听声音有点困困的，“你累了？不是给你改过了吗？”
为了方便01保持能量，何厌已经把机器人的充电方式改成无线充电和太阳能充电并行，无需特意充电也能覆盖01日常活动所需。
“没有，何厌……”
01摇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看了眼邻居们的花园，轻声问何厌，“玫瑰也要拔了种卷心菜吗？”
“昂？有什么问题吗？”何厌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太快了，01已经发展出自己的审美了。
“也不是，”01回答，又问何厌怎么处理□□的花草，“要不我把它们修剪一下，我们留一部分插花，其他的分给邻居吧。”
何厌重新用书挡住脸，躺了下去，眼中的情绪变化莫测。
最终，她还是懒懒地同意了01的建议，但没有和01一起拜访邻里，反而把自己关在地下室改造成的简陋实验室，一个人待了一整天，又爆|破了一个帝国高层官员。
何厌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主人，这一点01早就知道。
在他还是虚拟世界的一串数据的时候，何厌就总是为难他，问他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再生气他为什么答不上来；等他能操控实物之后，何厌又经常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也不管他能不能收拾好；现在他有了人形，何厌就更爱拿腔作调地刁难他了。
比如：
何厌喜欢吃草莓、车厘子之类柔软多汁的水果，又嫌弃草莓有籽、车厘子有核，最后都是01操控并不十分是灵活的手指，帮她一颗一颗剔籽去核，喂何厌吃。
何厌有时会突然想吃古籍上才有记载的美食，需要01亲自出门购物，采摘，再回来一点一点琢磨做法，但通常情况下，01好不容易做好了，何厌又没有那么想吃了，只好敷衍地夸01两句。
何厌还很奇怪，她分明是个纯血理科女，对冗长无聊的文艺片并不感兴趣，有时却突发奇想，非要拉着01陪她一起看，她看着看着在01怀里睡着了，反倒要求01一分不差地看完，并写八百字小论文交给她。
……
01虽然猜不透何厌变幻莫测的心，但他可是何厌的01啊，所以无论何厌做什么，发什么疯，他都全盘接受，甘之如饴，还要带着八百万滤镜看何厌，无论如何都觉得何厌是全星际最厉害的，最棒的，最好的。
尤其是，他每次完成任务，期期艾艾地求着何厌使用他时，何厌都不会拒绝，即使每次用完他以后，何厌都要变脸，再和他生一场气，显得他像个怨种工具人。
但没关系，主人怎么样都好，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01坐在何厌旁边，一边回味何厌偏凉的体温和小而绵柔的胸脯，一边为何厌剥核桃。
何厌有时会突然想吃难剥壳的坚果，但她的手是拿来搞精密研究的，不能被这些东西搞坏了。
所以，01通常都会剥好一盒后，用真空膜密封，在房子里的各个角落都放一点，方便何厌随时取用。
“01，你最近好像变得更像一个人了？”
01正在封闭网络里反复播放何厌甜而不腻的shen吟，冷不丁听到何厌叫他，吓得CPU都过载了，脑子里霹雳吧啦一阵乱响，全是何厌各种动|情的时刻。
“啊？”01捂着脑袋，脸红得像花（菜）园里的小番茄，一面紧急修复系统，一面问何厌，“您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更像了，”何厌说，指尖轻抚过01灵动漂亮的眼睛，“明明可以自己看回放，为什么要让我重新说一遍呢？”
01不敢让何厌知道自己肮脏的小心思，搓了搓发烫的耳朵，轻声说，“01想听主人再说一遍，01喜欢主人的声音。”
何厌低头轻笑，一只眼眯起来，另一个空荡荡的眼眶则像黑色的深渊。
她拍了拍01的脸，感受掌心有些烫人的温度，又重复一遍，声音有些冷淡。
“真好啊，01，你好像变得更像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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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01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
在她创造出01的十二年七个月零二十天后,何厌第一次对01说出这句话，尽管她的01一直以来都比面目平庸寡淡的人类更像一个人。
01觉得何厌的话一定另有深意，不然她不会这样温柔又哀怜地看着他。
01沉默着,在几秒钟内回顾了三个月来何厌的种种表现，却发现世上最精密的模型，竟也无法准确告诉他，何厌这句话的隐藏意思。
他倏忽产生一种不受控制的恐慌，就像五年前何厌决定实施“炮灰观察计划”时一样。
在那之前,何厌虽然也是全国通缉犯，但仍然长期定居在中心城市区，在帝国检察院眼皮子底下生活,嚣张得不得了。
而他还是一串数据,只能呆在何厌的电脑里，作为单纯的程序和何厌对话,帮她拦截和处理官方的追踪。
某天,何厌报废了三个超级计算机帮他升级,把他转移到超级芯片上，再很平常地告诉他，她要观测低维空间的生命,需要他管理并分析子系统的数据。
01那时懵懵懂懂,总觉得主人平静的语调下藏着惊涛骇浪。
他应该拒绝何厌的,但他没有,而是依照何厌的意愿管理上千个子系统。
01严格地执行何厌的指令,甚至超出她的预期，自己卷自己,将子系统分成不同的组别，多次进行随机实验组控制组前测后测实验。
有些系统只对选中的“炮灰”做纯粹的观察记录,有些系统则需要干预控制“炮灰”的命运，有些系统只对“炮灰”的命运做前期控制，后期连续取样观测，有些系统则在最后关头干预“炮灰”的命运……
01以为这样何厌就会满意，她平静外表下的狂风暴雨就永远不会降临，但他错了。
何厌带着他不断远离帝国星的中心城市区，越跑越远，而干预组子系统不断传回失败的数据，则仿佛宣告着一场隐秘而疯狂的个人反叛行动的失败。
最终，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何厌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一边看01整理的报告，一边听新闻。
整整两天一夜。
然后，她顶着愈发浓黑的黑眼圈，十分平静地告诉01，她要终止“炮灰观察计划”了。
好像每次何厌用平静又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都有大事件要发生。
这次又是什么呢？
01不敢深究。
他选择像个人类一样，遵从内心的直觉，把何厌摇摇欲坠的话糊弄过去。
“真好啊！”01支着下巴傻乐，故意问何厌，“那主人有没有因为01更像人类而多喜欢01一点呀？”
“主人有没有一点点爱01啊？”
“01没有别人，只有主人，如果主人也不爱01的话，01就好可怜啊，是个没人爱的流浪小狗呢。”
01慌不择言，根本没有组织语言，就一箩筐地全说出来了，语法错的乱七八糟的。
何厌将之归为01的行为模式在像人类靠拢的结果，没有细想。
她揉了揉01的脸，感受掌心柔软又坚硬的合成皮肤的触感，“就会撒娇，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01诚实地摇头，主动把下巴搁在何厌微凉的掌心，“01不知道，但01爱何厌。主人呢？主人知道什么是爱吗？主人可以教教01吗？”
何厌失笑，推开01，重新靠着椅背发呆。
01爱何厌？
那是什么爱？
不过是她无意中创造出的程序罢了。
连主体都是她创造出的产物，一堆机器、齿轮、机油的混合物，如果她不撤除第一准则，01连真正的自主权都没有，又何谈思想与爱呢？
何厌沉默了一会儿，毫无预兆地戴上防溅面罩，重新投入枯燥复杂的实验中。
01站在她身后，安静地看着何厌忙活，不用何厌出声，就能恰到好处地帮忙递东西，改线路。
奇怪又和谐的氛围持续了约莫三个小时，01才在霹雳吧啦的电火花声中听到何厌冷淡克制的腔调。
她说，“别傻了，人造物的爱根本不是爱。”
与01记忆中的十年不同，何厌成功制造出01，是在差不多十三年前。
她研究AI，不是出于什么远大的目标或改变世界的野心，她只是太孤独了。
十六岁的何厌失去了父母、左眼、右腿，被大众敬爱的科学家领养，却进入了更加充满恶意的环境，举目之下，莫说爱了，她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她实在是太孤独了！
何厌只想有一个，无论是什么东西来爱她，给她亘久不变的、纯粹的爱意和陪伴，所以她研发了能给予她及时回应的AI。
她把具有自主学习能力的AI存放在一个简陋的能发音的机盒中，并将之命名为01，意为她的第一个AI恋人。
01的学习速度远超出何厌的想象，它很快就能及时又灵敏地给予何厌最想要、最需要的回应。
何厌迅速沉迷其中，上学、吃饭、睡觉都要带着01，不停地给01装载新的、更多的数据，争取让01更像一个人类。
十六岁的何厌希望01能永远爱她。
但青春期的何厌反复无常，心比天高，她很快就清醒过来，又嫌弃01纯粹的爱来自一个机器，一个程序、一段数据。
那不是她想要的爱，只是虚假的想象。
于是，她覆盖了01的初始程序，将“01永远爱何厌”改写成“01要永远保护何厌”，并把01重新放回电脑。
而自此以后，何厌再没有试图从任何生物或人造物身上，得到爱。
爱那种东西，实在太肤浅、太虚无，也太没用了。
不过是一串数据都能模拟的廉价物。
“我也不是机器，没有办法同步你的情感，”何厌说着，连结开关线，踮脚将椅子后移半步，观察新发明的可行性。
01很伤心。
他无法理解何厌话语背后的复杂情绪，只觉得自己体内的齿轮好像突然生锈了，心脏转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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